城门外,还冒出了两座矿山……
这都是盘龙秘境吞吃其他遗迹后,收集过来的战利品。
虚实紧密关联,不仅实中有虚,虚也能反过来影响实。
贺灵川就带着贺淳华登上城门楼,俯瞰城内外的景致。
...
盘龙古城的南门广场上,福池水波微漾,风露金莲在晨光中轻轻摇曳,花瓣如琉璃雕成,透出淡淡金芒。贺灵川立于池畔,指尖轻点水面,一圈涟漪荡开,映出他眉宇间的沉思。这两日来,地母不断从地下挖出封存已久的秘匣、玉简、阵盘,甚至还有几具以玄晶为骨、灵髓为血的傀儡残躯??皆是上官飚当年布下的暗手,如今被一一拔除。
“这城,像是活的。”泗海真人不知何时踱步而来,长袍拂地,袖口绣着一道蜿蜒青龙,“它会呼吸,会吞吐,会藏匿,也会反击。我见过不少灵地,却从未见过如此……有意志的城。”
贺灵川笑了笑:“它不是城,是地母的孩子。”
话音未落,远处一声闷响,仿佛大地深处传来低吼。地面微微震颤,福池水花溅起三尺高。两人同时抬头,只见北城墙方向腾起一道灰白色气柱,直冲云霄。那是地母正在吞噬一座深埋地底的密库,整片区域如同被无形巨口缓缓咬下,砖石瓦砾尽数坠入地裂之中。
“第七座了。”贺灵川道,“上官飚在这下面埋了三百六十处藏宝点,按方位排布,竟暗合周天星斗之数。若非地母能感知地脉流动,单靠人力翻找,怕是百年也难清完。”
泗海真人眯眼望着那道气柱逐渐消散:“你说……他为何要藏得这么深?明明可以带出去,或者交给亲信。”
“因为他不信任何人。”贺灵川语气平静,“包括他自己。上官飚这一生,始终在填补那个空洞??不是财富不够多,而是心魔太重。他越富有,就越恐惧失去;越强大,就越害怕死亡。所以他把一切埋进地下,以为只要不被人看见,就不会被夺走。”
泗海真人沉默片刻,忽而一笑:“可最终,还是全归了地母。”
“归了地母,也等于归了我们。”贺灵川转身望向整座盘龙古城,“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建。”
此时,地母已化作一尊高达九丈的石人法相,屹立于城中央。它的身躯由无数细小的岩石拼接而成,每一块都镌刻着古老符文,随呼吸明灭闪烁。它双目闭合,却能洞察八方,十指张开,掌控整座城的地脉流转。
随着一声低沉轰鸣,地母抬手一引,东南角一片废墟骤然塌陷,随即隆起成丘。绿意自土中蔓延而出,竟是贺灵川从流光秘境移栽的千年碧萝藤,根系如蛇,迅速覆盖整片山坡。紧接着,西方荒地裂开沟壑,清泉涌出,汇聚成溪,蜿蜒流向南门福池,与风露金莲所在水域相连。
“它在造景。”泗海真人惊叹,“这不是简单的清理,是在重塑风水格局!”
贺灵川点头:“地母说,玉京城过去两千年吸尽周边灵气,导致方圆万里枯竭。如今它要反哺??平原种灵植,河流养精魄,丘陵设阵眼,连那些烂泥坑,都要培育厌灵虫,用来净化浊气。”
正说着,北方传来一阵骚动。几名灵山弟子慌忙奔来,领头者正是董锐,脸色发白:“贺兄!我们在推平一处旧坊市时,挖出了东西……一个活人!”
“活人?”贺灵川眉头一皱,“玉京城不是已被清空?”
“是个女子,蜷缩在地底密室里,身上盖着一层水晶棺椁,似是某种封印术。她……她还活着,但气息极弱。”
贺灵川与泗海真人对视一眼,立刻赶往现场。
那是一处废弃药铺的后院,原本已被划为拆除区。此刻地面裂开一个深坑,坑底躺着一口通体透明的晶棺,内部雾气缭绕,隐约可见一名白衣女子静卧其中。她面容苍白如纸,长发如墨,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掌心托着一枚黑色玉符。
贺灵川俯身细看,心头猛然一震??那玉符纹路熟悉至极,正是当年杜支山事件中,上官飚用来复刻虚境的核心信物!
“她是谁?”泗海真人低声问。
地母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脑海中响起:“她是‘守钥人’。”
“守钥人?”贺灵川回头,“什么意思?”
“上官飚并非独自掌控玉京城。他需要一个人,镇压城基之下最深层的封印??也就是‘地核之心’。此人必须血脉纯净、魂识坚韧,且终生不得离开此地。一旦离开,封印松动,整个玉京城都会崩塌,并释放出被镇压的东西。”
贺灵川瞳孔微缩:“所以她是自愿留下的?”
“不完全是。”地母道,“她是被选中的。她的名字叫朱明璃,朱家最后一位嫡女。”
“朱家?”贺灵川猛地想起什么,“你是说……十七年前引发血案的那个朱家?因一颗血红玄晶,被三大宗门联手剿灭的朱氏一族?”
地母默然。
贺灵川心中寒意顿生。朱家当年之所以遭劫,正是因为传言他们掌握了一块“能开启地核之心”的玄晶钥匙。原来根本不是玄晶,而是这个女人!
“她就是钥匙。”贺灵川喃喃道,“上官飚用她镇压地核,又对外散布谣言,引来各方争夺假钥匙,实则掩人耳目。”
泗海真人倒吸一口冷气:“好毒的计!这样一来,没人会怀疑真正关键的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块石头。”
就在此时,晶棺上的雾气忽然剧烈翻滚,朱明璃睫毛轻颤,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天地仿佛静止。
她的眼眸是罕见的紫金色,宛如熔化的星辰落入瞳孔。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停在贺灵川脸上。
“你……”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久未开口,“不是他。”
贺灵川摇头:“我不是上官飚。他已经死了。”
女子嘴角牵动,似笑非笑:“终于……死了吗?”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晶棺内壁,指尖划过之处,晶体竟如冰雪般融化。不过眨眼工夫,整口棺椁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她坐起身,动作迟缓却坚定。衣衫虽旧,却不染尘埃,仿佛时间对她格外宽容。
“我守了两千零三年。”她说,“每一天,都在等一个人来接替我。”
贺灵川郑重拱手:“前辈,若您愿意,我们可以送您离开,回到自由之身。”
她摇头:“离开?我去哪里?朱家早已断绝,天下无我容身之所。况且……”她望向脚下大地,“地核之心仍在躁动,若无人镇压,不出三年,此地将化作死域,千里之内,草木不生,生灵尽灭。”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董锐急问。
“有。”她看向贺灵川,“你需要成为新的守钥人,或者,找到另一个符合条件的人。否则,要么我继续留下,要么……放任灾难降临。”
气氛一时凝滞。
贺灵川沉吟良久,忽然问道:“地核之心到底是什么?上官飚为什么要封印它?”
朱明璃闭上眼,再睁开时,紫金瞳中掠过一丝悲悯:“因为它不是凡物,也不是妖魔。它是‘仙’。”
“仙?”众人齐声惊呼。
“准确地说,是最后一个活着的仙人。”她低声道,“在‘仙人消失之后’的时代,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但他已经疯了,执念化作灾厄,所到之处,灵气逆流,生命凋零。上官飚耗尽半生之力才将他打入地核,并以整座玉京城为阵,镇压其神智。”
贺灵川脑中轰然作响。
难怪上官飚能在这两千年的灵气枯竭期中维持玉京城运转!他不是在积蓄财富,而是在供养一座巨大的封印阵法!那些玄晶、灵药、傀儡,全是为了压制那位堕仙!
“所以他的贪婪,其实是责任?”贺灵川苦笑,“世人只看到他敛财无度,却不知他背负的是整个世界的安危。”
朱明璃点头:“他或许心狠手辣,但确实在守护某些东西。只是方式太过极端。”
泗海真人面色沉重:“若真如此,此事绝不能外泄。一旦消息传开,必有强者前来破阵,企图夺取仙人残躯炼丹或控驭,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贺灵川深吸一口气:“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谁来接任?”
朱明璃静静看着他:“你体内流淌着古族血脉,魂魄强度远超常人,理论上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代价是,你将永远无法踏出玉京城一步,否则封印即溃。”
贺灵川没有立即回答。他望向南门广场上的风露金莲,那朵他曾亲手种下的奇花,如今正迎风绽放,金光流转,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命运的岔路口。
一边是自由,是征战四方、问鼎天下的豪情;一边是束缚,是默默守护、永世不得离乡的孤寂。
良久,他笑了。
“我贺灵川一生,从不信命。”他抬头,目光灼灼,“既然上官飚能建城镇仙,我为何不能另辟蹊径?地母,你可愿与我共谋破局之策?”
地母的石像微微震动,眼中光芒闪动:“我愿。”
“泗海真人,董锐,诸位同道。”贺灵川环视众人,“我不做守钥人,也不让任何人牺牲。我们要做的,是彻底净化那位堕仙的神志,让他重归清明,或是……安然陨落。唯有如此,才能真正终结这段黑暗历史。”
朱明璃怔住了:“这不可能!两千年来,无数大能尝试过净化,全都失败了,反而激怒堕仙,引发地动山崩!”
“因为他们只想控制,不想理解。”贺灵川踏上一步,声音铿锵,“仙人为什么会疯?是因为孤独,是因为被时代抛弃,是因为亲眼见证所有同辈尽数消亡。我们若只把他当怪物封印,自然无法化解执念。但如果……我们试着倾听呢?”
空气仿佛凝固。
连地母都停止了动作。
“你要和一个堕仙对话?”董锐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贺灵川微笑,“我曾与龙神谈条件,与鬼王讲道理,为何不能与一位失落的仙人说说话?”
泗海真人忽然大笑:“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贺灵川!不走寻常路,偏要闯那无人敢踏之境!”
朱明璃望着他,眼中第一次泛起波动:“若你真能做到……朱家血仇,也算得报一二。”
贺灵川郑重行礼:“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开启地核通道。”
她沉默片刻,终是点头。
当夜,地母开启地脉中枢,一条幽深隧道自城心延伸而下,直达地核边缘。隧道壁面镶嵌无数发光晶石,映照出奇异符文,皆为上古典籍失传之语。贺灵川独行其中,身后跟着朱明璃与地母分身,其余人皆留在地面,随时准备应对突发变故。
越往下,温度越高,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般的腥味。耳边开始响起低语,似千万人在哭泣、呐喊、诅咒。
“那是他的记忆碎片。”朱明璃提醒,“小心别被侵入心智。”
终于,隧道尽头出现一座巨大球形空间,中央悬浮着一团漆黑如墨的光团,形状不定,时而似人,时而似兽,周围缠绕着千百条锁链,皆由纯玄晶打造,深入岩壁。
那就是堕仙。
“吾……还在……囚笼之中?”低沉声音响起,震荡整个空间,“又来了个送死的蝼蚁?”
贺灵川上前一步,朗声道:“我不是来杀你,也不是来拜你。我是来问你一个问题??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黑光剧烈扭曲,发出刺耳尖啸:“我是……天枢上仙……我统御七十二洞天……我……我……”
声音忽然变得迷茫:“可……七十二洞天在哪里?我的弟子们……为何都不见了?”
贺灵川心中一动:“因为你已经沉睡太久。外面的世界变了,仙人消失了,只剩下凡人挣扎求存。而你,是最后一个。”
“消失?”堕仙喃喃,“他们都走了?连玉虚子也……死了?”
“是的。”贺灵川轻声道,“两千年了。”
那一瞬,黑光骤然黯淡,锁链轻微震颤,仿佛承受不住某种重量。
“原来……我已经成了遗迹。”堕仙的声音竟带上几分苍凉,“可笑啊……当年我斩尽魔头,护佑苍生,到头来却被遗忘在地底,像个垃圾一样被埋葬。”
贺灵川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你们人类真奇怪。”堕仙忽而笑了,“明明最怕我们这些长生者,却又渴望成仙。可你们知道吗?活得越久,越明白什么叫‘永恒的孤独’。我不是疯了,我只是……撑不下去了。”
贺灵川抬头:“那你愿意结束这一切吗?以一位仙人的尊严。”
黑光缓缓凝聚,竟显现出一张模糊人脸,沧桑而疲惫。
“若有人肯听我说完故事……或许可以。”
贺灵川伸出手:“我在这里。”
那一刻,地核震动,但不再是暴乱,而像一次深沉的叹息。
地母在上方感知到变化,石像嘴角竟浮现一丝极淡的弧度。
重建,不止于土地。
更在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