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圣上温厚恭良,没将一个妃子打入冷宫,因此这冷宫便是一所废弃的宫殿。
霍胤所住的地方位于冷宫不远处的一所偏殿,位置偏僻不说,地方还不大。
他的寝屋里只有一套桌椅,一张小榻,绕过屏风便是内室。
床榻干净整洁,帘子也归整的被挂在两边。
小猫一跳,就跳到床头那,躲在帘子后头,用蓬松的尾巴将自己环住,脑袋扎在里面不出来。
霍胤没看见它的动作,腿上红了一块,好在没那么严重。
他弯腰涂抹膏药,后背上有一条狰狞的伤疤。
细细看过去,他胳膊上也有一些细小的疤痕,不过他不甚在意,面上还是那般似在笑。
等他涂好药,穿上寝衣,这才发现不见小猫的影子。
霍胤疑惑的往床榻这边走来,才发现小东西躲在角落里,看样子是困了。
将被子掀开一角,把小东西放进去,这时乌云送来汤婆子,霍胤将其放的远一些,免的烫到小东西。
不过,这小猫也不知怎么了,刚将它放进被窝里,它喵喵几声又钻了出来。
霍胤轻笑,乌云发现主子对这只小猫格外的有耐心。
霍胤将它抱在怀里,用手指一下一下的轻抚过,小猫舒服的眯起眼睛。
转过屏风来到外室,霍胤坐在小榻上拿出书籍看。
乌云取过厚实的棉衣,给他披在身上。
霍胤修长的手指拢了一下,就将小猫环在怀里,遮的严实。
可小猫有些调皮,爪子一勾,露出一个小脑袋,碧蓝的眼睛看着桌子上的书,仿佛能看懂似的。
霍胤被它逗的心情极其愉悦,忍不住摸摸它的脑袋,手感柔软舒适。
他的棉衣是在屋里披着用的,有些年头了,袖子处磨损严重,单薄脆弱,轻轻一扯便开了。
乌云看着小猫将棉衣袖子扯坏,露出里面棉花,他皱眉有些不悦。
主子的衣物很少,能见人的就那么几套,在屋里的时候只随意的穿一件就成。
可屋里冷,需得穿棉衣才不会被冻到,而这件棉衣便是主子的最后一件。
虽说可以补丁,但是堂堂西昌国太子,穿补丁的衣物,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霍胤倒是看的开,他无奈的点了点小猫的额头,温声道:
“你呀,怎么这般调皮,这件棉衣扯坏了,可没有旁的给你磨爪子。”
小猫喵喵几声,像是在和他对话。
霍胤将它举起来和自己对视。
它的眼睛呈现一种碧蓝色,圆圆的像是天上的满月。
霍胤狭长的眸子里带了点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知道小猫不会回答他,所以他自问自答,接话道:“不若叫你小白如何?”
这猫若是有主人,明天定然要送回去的,乌云不明白为何他要给注定要走的猫儿起名字。
霍胤没在意乌云的目光,边摸猫儿的毛边低喃道:
“落在这深宫里,不知是你的福还是你的祸。”
有猫儿在怀里窝着,竟然比往里里温暖了许多。
乌云走过来,将熟透了的栗子拿过来。
霍胤等了一会才放下书籍,此时栗子已经晾的凉了一些,他伸手轻轻一捏,便剥出一个完整的肉来。
烤好的栗子甜香软糯,他将其抿成小块,放在手心里喂猫。
可这猫儿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只嗅了几下吃了一块便不肯再吃了。
剩下的被乌云一扫而空。
霍胤拿出帕子将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又给小猫擦了擦。
等到月上梢头时,霍胤洗漱一番,吩咐乌云明日一早打听打听,是宫里哪位贵人丢了猫。
不过需不着痕迹,他们只需将猫儿放在附近,想来会有人看见。
.
夜深了,宫里只剩下巡逻的侍卫。
月色将人影拉的老长,附近树枝被风儿吹的微晃,有几分渗人。
一个侍卫觉得附近有声音,眼角处瞥见好像过去一个小白影子。
“哎,你看见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吗?”
他推了推另一个侍卫。
“哪有什么东西,你眼睛花了吧。再坚持一下,一会就换岗了。”
不远处的小宫殿里,一只白猫窜上床榻,轻纱帐隐匿了它的行踪。
过了会,从帐子里伸出一只凝白的柔夷,将帐子撩开。
舒菡脸色微红平复了一会,下床走到桌边喝了一口凉茶,将口中栗子的味道压了下去。
呆坐在桌边好一会,她才接受自己方才变成一只猫的事实。
也不知怎么回事,一醒来就在御花园里,冻的她直哆嗦。遇见霍胤后,她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走了。
她是有私心,一是她不能在外面太久,会被冻死。
二是她想多了解霍胤,如此也能更好的帮助他。
舒菡不自觉的回想起霍胤抚摸猫儿的画面,温柔耐心,让她舒服的想打呼噜。
脸颊红了一片而不自知,舒菡唇角翘了翘,心想霍胤人还挺不错的。
过了会舒菡又拧眉,她在屋里只穿着寝衣,虽说有些凉但不至于太过寒冷。
可霍胤的屋子冷的像冰窖,他看书时手背都红了一片。
想了一会,舒菡又漱了漱口,这才躺回床榻上。
.
翌日天色微亮,霍胤转了个身,忽地想起什么猛的睁开眼睛。
只是枕边的地方,哪里还有小东西的身影?
霍胤从床上坐起来,寝衣松松垮垮的,衣襟处露出大片的肌肤,肌肉清晰可见。
在内室转了一圈,又来到外室,不过到处都没瞧见小东西的身影。
乌云听见动静,敲敲门进来。
“可有见到那只小猫?”
乌云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它不是陪着主子一起睡的吗?”
霍胤坐在桌旁,修长的手指点了几下桌面,乌云明了,这是小猫跑了。
霍胤薄唇轻启,清冽的声音带着点低哑,“去看看门口。”
乌云会意,走到房门处,就见有几个小划痕,“主子,看来是那只小猫自己推开门跑了。”
乌云如实汇报道。
晨曦透过窗棂,将暖和的阳光洒在男人的身上,他身上只穿着素色寝衣,胳膊放在桌子上,手指支着太阳穴处。
乌黑的头发披散着,面容清俊的男人看起来眉眼柔和,嘴角噙着笑。
乌云觉得有些无语,“主子,它也太没良心了,要不是您将其带回来,怕是要冻死在外面。”
主子还好心的给它烤栗子,还亲手给它擦拭身上,这小猫一点情谊都不念,说跑就跑了。
霍胤轻笑了一下,“许是回家了吧。”
乌云觉得主子话是这样说,可用完早膳,主子就穿戴整齐,出门去了。
往日里,他们主仆二人都窝在屋里,几乎不出门,也免去了许多麻烦。
今日主子出门,应当是担心那小猫乱跑,冲撞了贵人吧。
一路走到昨日遇见小猫的地方,可到处都是干干净净,没有见到小东西的身影。
霍胤无奈的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真是魔怔了。
天色正好,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心情愉悦。
左右也出来了,霍胤便在御花园中的亭子歇下。
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压的松树顶上都是白色。
霍胤微微仰着头,锋利的下颌线,修长的脖颈,无论从远还是从近看,舒菡都承认他是少见的俊俏男子。
舒菡带着白芷往这边走,特意脚下用力,弄出了点动静。
亭子里的主仆听见声响后站起来,霍胤朝着她点点头,“三公主。”
“王爷,又见面了。”
她穿着一身烟霞色的对襟长裙,外头罩了一件镶金线海棠花纹披风,头上簪了支鎏金点翠步摇。
随着她歪头说话,步摇轻轻颤动,在日头下发着亮光。
二人很少碰见,除却霍胤不爱出门外,舒菡也不爱出来。
所以在宫中见面的日子屈手可数。
白芷不明白自家公主为何早早起来,装扮一番来到这里,冬日的御花园,压根就没人来。
没想到的是,竟然碰见了这位主儿。
白芷本想劝舒菡回去,毕竟这位主不受待见整个皇宫都知道,若是有了牵扯,怕自家公主受到什么牵连。
手指还没碰到三公主的衣袍,就见三公主提着裙摆,顺着石阶而上,进了亭子里。
白芷怔愣,乌云也愣住。
只霍胤面上还是那般温润的样子,狭长的眸子里透出几分兴趣。
三公主来到,乌云自然要清理座椅,让三公主坐下。
舒菡坐下后招呼霍胤,“王爷,坐。”
霍胤轻笑了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
撩开袍子坐在了舒菡的对面。
看着霍胤的脸,舒菡莫名的想到昨晚。
霍胤躺在寝被中,将小猫抱在怀里,摸了好一会才放下,不过依然用长臂揽着,时不时的抚一下。
舒菡脸有点热,不过随即告诉自己,他只是摸猫而已,并不知那是自己。
这般想了会,舒菡便好意思抬头直视他了。
“今日天气不错。
”舒菡扫了一眼瓦蓝的天空,随口扯了一个话题。
霍胤低低的嗯了一声。
虽说天气不错,可宫里的贵人们甚少来这里,都聚在皇帝必经之路上,也不知这位三公主为何来这里。
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就见她杏眸圆圆,仰着头看天。
昨日那只小猫也是圆圆的眼睛,清澈可爱。
霍胤勾了勾唇。
舒菡又和他说了两句,外头着实有些冷,舒菡便先走了。
走之前扫见他通红的手背,舒菡咬了咬牙,迈着步子转了个方向。
白芷:“公主,我们这是要去哪?”
这个方向可不是回去的路,倒像是去内务府那边。
白芷思量了一番,记起来之前陛下赏赐公主一盒子珍珠,好像几天了都没送来。
“公主,是要取珍珠吗?”
舒菡含糊的嗯了一声。
等到了内务府,宫人们纷纷行礼。管事的太监叫魏岚,是个惯会拍马屁的。
见舒菡亲自来这里,他心里咯噔一声,但是面上不显,弯腰上前奉承道:
“这是什么风将公主殿下吹这来了?您需要什么就让白芷姑娘跑一趟,小的就将东西给您送过去。”
伸手不打笑脸人,舒菡自然也是好声好气的,“前几日父皇赏我一盒子珍珠,怎么还没送过去?”
听她这么说,魏岚脸上的笑顿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不瞒公主,这盒子珍珠本来是要给您送的,但是刚到门口,便被贵人借了去。”
说着,他眼珠子朝着东南方向看了看,舒菡会意,这贵人就是皇贵妃了。
他边说边觑着舒菡的面色,声音压小了一些,“我们就是条狗,也不敢不从啊。”
他这话说的,将责任都推在了皇贵妃的头上。皇宫里除了中宫皇后,便只有一位皇贵妃姚氏,出自定北侯府。
当年她从一个小小秀女,连跳几级,后来生了五皇子后,直接被封为皇贵妃。
这对于后宫嫔妃来说是无上的荣耀,而且五皇子颇为得圣上宠爱,母子俩风头无量。
不过,皇贵妃又怎么会贪图她这一盒子下等的珍珠?
舒菡不信,瞥着魏岚,慢悠悠的道:“贵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便是巴掌大的珍珠都有,别提我那一盒往鞋子上嵌的小珍珠了。”
那是皇后的宴席上,皇上被后宫妃子们哄的龙颜大悦,在场的人都给了赏赐。轮到舒菡这里,皇上随口说给盒珍珠。
在她前头,皇帝已经将好的珠子都分配完了,剩下的便是指甲大小,用来装饰鞋面,或者放在簪子上的。
魏岚低头擦了擦汗,他本以为三公主性子淡泊,时间长了便将此事忘了,可没想到她不仅没忘还亲自来要。
可是这珠子也确实被轩坤宫里的人拿走了,至于是不是皇贵妃的意思,那他就不知道了。
魏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公主,不若这样,这个月的份例您还没取呢,小的叫人给您送到宫殿里,至于那盒珍珠,想来贵人也不会忘了您的好。”
他这意思是已经这样了,没什么办法,皇贵妃会念着她的这点好,高看她一眼。
舒菡弯弯的眉毛蹙在一起,贝齿咬着红唇,鼻头红红的,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委屈的,让人心生怜意。
她软糯糯的声音道:“也只能暂且这般,对了,岭南王的份例也一同送过来吧,我方才瞧见他了。”
这回换问魏岚难办了。
宫里这位亡国太子,虽尊称一声王爷,可谁不知道他没有一点权利,怕是连皇上身边的宦官都不如。
因此,他们也大着胆子克扣他的份例,将东西中饱私囊,而且那位主惯来脾气软,从来不说什么。顶多让侍卫过来要一些,他们给次品应付了事。
魏岚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答道:“您先回去歇着,小的这就给您二位送。”
左右都是他们的人送,至于送没送到,三公主就不用知道了。
舒菡脚步没动,眼睛扫视一圈,而后落在魏岚的脖子上,语气有些发凉,她道:
“皇上赏的东西被你弄没了,还顶着贵人的名头,你说我若是将此事禀告给皇后娘娘,会怎么样?”
中宫皇后和皇贵妃不对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若是此事落在了皇后耳朵里,怕是皇贵妃没事,他们这些宫人要吃苦头了。
魏岚只能点头,讪讪的道:“公主放心,立马就送过去。”
说着,他招招手叫来人,吩咐了一番。
舒菡:“行吧,那便同我一道回去。”
她得看着他们将东西送过去,要不然霍胤主仆的日子也太难过了。
眼看着那些宫人捧着东西往霍胤住处走,舒菡满意的回了自己宫殿。
白芷将她衣物收好,倒了一杯热茶给她,不解的问道:
“公主为何要帮那位?”
好像自家主子与那位甚少说过话,也没什么交情。
舒菡喝了一口热茶,舒服的想打瞌睡,随口道:“就是今天碰见突然想到的。”
“对了,将那些首饰拿过来我瞧瞧。”
白芷自然相信舒菡所说,也没多想,几步过去将匣子取来,给舒菡欣赏。
.
另一边,乌云看着鱼贯而入的宫人,嘴都惊的张开了。
等到那些人放下东西离去,乌云望着一地的物件,还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日头从西边冒出来了?他们竟然主动送东西过来,而且没有缺斤少两?”
乌云边说边挨个看看,喜悦的模样摆在脸上。
霍胤没什么表情,将手中的书籍翻了一页,目光忽地落在袖口处。
这还是那件棉衣,不过被乌云补了一番。霍胤伸手抚了一下,也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
乌云在整理物件,拿出一件新做的棉衣给他换上,
“主子,左右有新衣裳了,将这件扔了吧。”
穿着有补丁的衣服,乌云为主子觉得难为情。
霍胤头都没抬,淡声道:“不必,存放好。”
乌云虽不解,但也听从吩咐,叠好后放在闲置箱子里。
等到了晚上,乌云知道主子的意图了。
那件衣物被他叠成一个小环,而之前消失不见的小猫舒服的趴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