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崖生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由惊喜转为绝望。他死死盯着那黑袍身影,嘴唇颤抖,“黑龙真君……你我曾共饮一坛‘九幽寒泉酒’,你亲口说过,姜氏若有难,必出手相援……今日我刚破境真君,你竟见死不救?!”
黑袍男子面无表情,淡淡道:“那酒,是我用三滴本命精血换的。如今你已破境,因果已清,再多一句,便是强求。”
罗冠微微侧目,目光落在那丈余高的黑袍身影上。对方气息深不可测,虽未展露修为,但仅凭站在此地,便让天地气机隐隐凝滞,显然绝非寻常真君可比。
“黑龙真君?”罗冠轻声重复,语气中并无波澜,“原来是大荒九大隐世真君之一,执掌北冥渊、统御万水之脉的那位。”
黑袍男子微微颔首,“正是本座。小友手段惊人,竟能以六境之躯,压制借位真君,甚至逼出体内异种血脉……你身上那颗心脏,恐怕不是凡物吧?”
此言一出,姜崖生猛地一震,瞳孔骤缩,“心……心脏?!”
他终于明白,为何方才那几根血管能自行破体、吞噬他的气血??那根本不是罗冠的手段,而是……来自他胸膛深处,那颗不属于他的心脏!
罗冠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松开五指。
姜崖生跌落在地,剧烈咳嗽,脸色灰败如死人。他想逃,却发现周身灵力被禁锢,连动一根手指都艰难。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罗冠转身,一步步走向黑龙真君。
风起,吹动罗冠残破的黑袍猎猎作响。
他站在距离黑袍男子十步之外,停下。
“你早就来了。”罗冠道。
“嗯。”黑龙真君点头,“从你踏入云岭那一刻起,我就察觉到了那股气息??腐朽、暴戾、却又蕴含着某种近乎神性的古老意志。它在沉睡,但它也在苏醒。而你……是它的容器,也是它的枷锁。”
罗冠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说得对。我不过是背着一座坟前行的人,坟里埋着不该存在的东西。可它偏偏活着,还在我胸口跳动。”
“所以你才会失控。”黑龙真君低声道,“刚才那一撞,你以为是在压制它?不,你是在喂养它。每一次动用它的力量,它就离彻底觉醒更近一步。终有一日,你会不再是罗冠,而是成为它行走于世的躯壳。”
罗冠笑容未减,眼神却冷了下来,“这些,就不劳您费心了。”
空气骤然紧绷。
黑龙真君眯起眼,“你可知,当年九大真君联手封印那颗心脏,耗尽寿元布下七重禁制,才将它镇压于大荒极渊之下?而今禁制崩毁,它重现人间……你认为,仅凭你一人之力,能驾驭它?”
“我不知道。”罗冠平静道,“但我清楚一点??若我不背负它,就会有别人来背。与其让它落入野心之徒手中,不如由我亲手掌控。”
“狂妄!”姜崖生突然嘶吼,“区区蝼蚁,也敢妄言掌控神魔之心?!你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体内寄生邪物,迟早被反噬成傀儡!我姜氏洞天虽毁,但你也好不到哪去!待我恢复修为,定要将你千刀万剐,剖出那颗邪心焚祭祖灵!”
话音未落,一道血光自罗冠袖中飞出,快如闪电。
噗!
血光贯穿姜崖生眉心,将其钉死在地。
但他并未死去,灵魂被某种秘术禁锢,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分毫,唯有双眼疯狂转动,满是怨毒与恐惧。
罗冠低头看他一眼,声音淡漠:“我说过,够了。你不听。”
随即抬头,望向黑龙真君,“您既然早已知晓一切,为何不出手?以您的实力,要杀我易如反掌。”
黑龙真君沉默良久,忽而长叹一声,“因为……我也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答案。”他缓缓道,“当年我们封印心脏时,曾留下一道预言??‘当宿主不死不灭,行于绝境而不堕,其心仍向光明,则此心可化劫为缘,逆乱天命’。我来此,只为确认一件事:你是否值得让它重生。”
罗冠怔住。
风停,云散。
远处,侯元奎艰难抬起头,眼中泛起微光。
黑山四英趴在地上,颤抖着睁开眼,望着那个孤傲的身影,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敬畏。
黑龙真君抬手,掌心浮现一枚漆黑符印,形似心脏,边缘刻满古老纹路。
“这是第九禁制的残片,也是最后一道枷锁的钥匙。”他道,“若你真能驾驭它而不被吞噬,这枚符印便归你。它可在关键时刻,压制心脏暴动一次。”
罗冠看着那枚符印,久久未语。
他知道,这不是恩赐,而是考验。
接过它,意味着他正式被承认为“宿主”,也将背负起更大的因果与劫难。
最终,他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符印的刹那,一股浩瀚记忆涌入脑海??
远古战场,尸横遍野。
九位真君浴血奋战,围攻一团跳动的黑焰。
那黑焰中,传出悲鸣与怒吼:“我不是魔!我是被你们背叛的守门人!你们惧怕我的力量,便说我堕落,将我封印!可当大劫降临,谁又能挡?!”
画面一转,是一片破碎星空,无数巨影自虚空中爬出,啃食天地本源。
最后,是一位白衣女子,怀抱婴儿,跪在极渊之底,低声呢喃:“孩子,娘对不起你……但这世间,总要有一个人,愿意背负黑暗,才能换来黎明。”
记忆戛然而止。
罗冠踉跄后退一步,额头渗出冷汗,嘴角溢出血丝。
他明白了。
那颗心脏,并非邪物。
它是远古时代,守护大荒边界的“守门人”所留下的遗蜕,因太过强大,被世人误解为灾厄之源,最终遭到围剿封印。
而他,是那守门人唯一的血脉后裔。
难怪它会主动选择他作为宿主。
难怪每次动用力量时,他都能听到低语,看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黑龙真君收起手掌,符印已落在罗冠手中。
“希望你能活到最后。”他说完,身影渐渐淡化,如同墨迹溶于水,最终消失不见。
天地重归寂静。
只剩下未央山上,残阳如血。
罗冠握紧符印,缓步走回洞天废墟中央。
他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体内,那颗心脏仍在跳动,节奏缓慢而沉重,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在等待下一次苏醒的机会。
他必须尽快恢复。
姜氏虽暂时臣服,但此事必将震动整个大荒。
一位新晋真君被当众擒拿、羞辱,甚至几乎被杀??哪怕对方是借位真君,这也足以引发滔天风暴。
不出三日,各大仙族、宗门、王朝必派强者前来查探。
而他,不能留在这里。
“大人!”侯元奎挣扎着爬过来,绿藤深入骨肉,每动一下都剧痛钻心,“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姜氏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背后还有靠山!”
罗冠睁开眼,看向他,“你说得对。”
他抬手,掌心浮现一道血纹,轻轻一划,绿藤应声断裂,化为灰烬飘散。
侯元奎惊喜交加,“大人,您……”
“我伤得很重,撑不了太久。”罗冠低声道,“但这不代表,我可以任人宰割。”
他取出一枚玉简,递过去,“拿着它,带黑山四英先行撤离。去北域‘葬雪城’,找一个叫‘白砚’的人。把这枚玉简交给他,他会安排你们藏身。”
“那你呢?”侯元奎急问。
“我还有一件事要做。”罗冠站起身,望向姜崖生仍被钉在地上的尸体,“这位老祖,虽然可恨,但他刚刚突破真君,体内凝聚了一丝‘天地共鸣’之力,这对压制心脏有用。”
说着,他抬起右手,掌心浮现出那枚黑色符印。
符印旋转,释放出幽光,笼罩姜崖生全身。
下一刻,一道微弱的金色光点,自姜崖生天灵缓缓升起??那是真君初成时,与天地建立联系的一缕“道韵”。
罗冠伸手一摄,将那道道韵抓入掌心,随即猛然按向自己胸口。
轰!
心脏剧烈跳动,发出闷雷般的声响。
他的身体猛地弓起,七窍流血,皮肤寸寸龟裂,似要承受不住这股外来之力。
但那颗心脏,却在贪婪地吸收着这缕道韵,跳动逐渐平稳下来。
良久,罗冠缓缓跪倒,呼吸虚弱如游丝。
但他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又多活了一阵子……”
侯元奎看得心胆俱裂,“大人!您这是在透支性命!”
“我知道。”罗冠喘息着,“可有些事,必须做。比如……清理门户。”
他抬起眼,看向远处跪伏的姜维新等人。
那些原本还在为老祖突破而欣喜若狂的姜氏族人,此刻早已面无人色。
他们亲眼见证了,自家老祖如何被一个重伤少年,如拎鸡犬般提上九天,又被一指穿颅,钉死于地。
而现在,那人正缓缓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他们心头。
“姜家主。”罗冠停在姜维新面前,声音沙哑,“你可知,为何我不杀你?”
姜维新浑身发抖,叩首不止,“晚辈……晚辈不知!求前辈饶命!”
“因为你还有用。”罗冠道,“姜氏传承千年,手中掌握不少隐秘,尤其是关于‘血池’的来历。我怀疑,它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炼制??用某种古老血脉,混合灵脉地气,培育出的伪洞天。”
姜维新一震,抬头看向罗冠,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与恍然。
“您……您怎么知道?”
罗冠冷笑,“因为我见过类似的阵法,在极渊底部。那是守门人一族,用来培养继承者的‘育心池’。而你们的血池,不过是拙劣的仿制品罢了。”
姜维新脸色惨白,“先祖曾留下遗训……说血池乃天降奇宝,得之可兴族旺运……但我们世代研究,始终无法完全激活它的真正威能……直到三十年前,一名神秘修士来访,指点我们以姜氏嫡系血脉献祭,才终于引动血池异变……”
“然后呢?”罗冠追问。
“然后……血池开始吞噬族人精血,尤其对年轻子弟影响最大……但他们修为增长极快,仿佛开了灵窍……我们以为是福泽降临,便继续供奉……直至今日……”
罗冠闭上眼,心中已有答案。
那名“神秘修士”,恐怕是某个知晓守门人秘密的势力派出的奸细,故意引导姜氏走上歧途,借此催生出不稳定的力量节点,扰乱大荒气运。
而这一切的背后,或许牵扯到更大的阴谋。
他睁开眼,冷冷道:“我要你做三件事。”
姜维新连忙点头,“前辈请讲!”
“第一,封锁消息,不得向外透露今日之事半句。若有泄露,姜氏满门皆诛。”
“是!”
“第二,交出所有关于血池的研究记录,包括那名神秘修士留下的任何痕迹。”
“我……我立刻命人整理呈上!”
“第三??”罗冠俯身,直视他双眸,“我要你,假意向外界宣称,姜氏老祖突破失败,坐化于闭关之中。从此以后,姜氏对外只有一位家主,再无真君庇护。”
姜维新身体一颤,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姜氏将失去威慑力,沦为二流家族,甚至可能遭到周边势力觊觎。
但他不敢拒绝。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比任何真君都可怕。
“我……遵命。”他低头,声音哽咽。
罗冠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侯元奎,“去吧,按我说的去做。”
“大人保重!”侯元奎含泪叩首,带着黑山四英迅速离去。
山风呼啸,吹散残烟。
罗冠独自立于废墟之上,仰望苍穹。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通体漆黑,正面刻着一扇门,背面则写着两个古字??
**守门**。
指尖轻抚过那两个字,他低声呢喃:
“娘,我找到答案了。”
“我会走下去,哪怕前方是万劫不复。”
“因为……这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