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佳时，本是菊花开放的节气。
温霜降双手抱胸倚靠在车门，没什么表情的看着车内的乔大小姐紧张的打理着自己的发饰。
“红玉，快看看我的这根玉钿，歪了没有歪了没有？”
“小姐，稍微往左边倾斜了一点，应该是车颠的，奴婢帮你调调。”
“脂粉带了吗？车里太闷，我感觉我好像出汗了。”
“带了带了，小姐，我帮你补补。”
“这件衣服的腰带松了，不行，得再卡紧一点”
温霜降沉默的看了她们一会，转身自己随着人流进了别庄。
此时已经有不少衣着华贵的贵妇人带着年轻的贵女谈笑着结伴同行，但当她们看见温霜降那一头近乎标志性的霜白发时，大多都安静下来，向旁边退了两步。
有个年纪比较小的小女孩在她路过时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又迅速被旁边的贵妇人捂住。
温霜降熟视无睹的路过她们，打算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发发呆打发时间。她没有觉得任何不对，因为她每次上街，从来都是如此。
一道人影却挡在了她身前，拦住了去路。
“这就是温家妹妹吗？”来人言语带笑，温和又不会显得刻意亲热。她身着凤袍，身材丰盈，眉眼带着久居高位的雍容华贵。
北齐皇后，赵婉君。
虽然当今北齐少君才十五岁，但北齐国皇后是当今太傅长女，今年已经二十四上下。
温霜降只感到一阵香风拂面，面前便出现了一个美少妇，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不知为何，我看妹妹的眉眼总是觉得亲切，好似在哪里见过，实在忍不住上来亲近一下。温妹妹身旁也没有伴，菊花虽好，一个人赏也未免孤单，不如随我一道可好？”
“不，不必了。”
温霜降不习惯陌生人温和的主动搭话，也不习惯站在人群中央。而面前这位美少妇本身就是众星捧月，如今站在自己面前，她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就想避开。
只是温霜降隐遁身形前，犹豫了一瞬，往赵婉君手中塞了一张细长的纸条。
“不喜欢，但，谢谢你的，邀请。”
披着一头霜白色长发少女的身形凭空消失不见，周围的环绕的贵女们大多都被吓退了开来。
赵婉君早有心理准备，她冷静的垂眼，细细打量着温霜降临走前塞到她手中的细长纸条。
纸质是很普通的宣纸，上面却用朱红赤砂绘制着一个她看不懂的图案。
身旁有贵妇人犹豫了半晌，壮着胆子靠近美少妇一步：“皇后娘娘，小心妖法冲撞了尊驾。”
“有心了，徐夫人。不过不必害怕。本宫心中有数。”
赵婉君抿唇一笑，她轻轻摩挲着手中细长纸条：“这便是妖术符纸么？只是如此轻易的给了本宫”
北齐皇后轻声喃喃自语，随即她想起了刚刚温霜降无措的表现，弯眼笑笑：“所谓令北齐官场那些大人畏之如虎的妖精——”
“其实心智只若孩童啊。”
言罢，她收起符纸，手中团花小扇掩面向着四周吓傻的众人又一笑，快步向前，转身脱离人群就要进到庭院深处。
刚离开人群，就有一位宫女焦急的拽住了她的袖子，不顾尊卑的凑到耳旁小声道：“娘娘，就这样走了吗？陛下交待的任务”
此刻身后的人群正刚刚从温霜降凭空消失的惊愣恐惧中缓过神来，如解冻的河流一般便追逐着赵婉君的脚步涌来。
向来被人群环绕的皇后娘娘在这一个僻静的瞬间闻言后，低眸斜看了这位站在自己身旁却显的面生的宫女一眼，意味深长的挑了挑柳叶细眉：“陛下的交待的任务，本宫已经完成了啊。”
“倒是你，看在父亲的面上，是你自己主动离开，还是由本宫动手？”
宫女面色一白，脚步被钉在原地。
赵婉君转回眸光，心情很好继续向前走。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
“娘娘，听闻您喜欢墨菊，实不相瞒，妾身前段时间沉迷花艺，养出了不少墨菊。不知道日后有没有机会邀请娘娘来品鉴一二？”
“哦？这样吗？陆夫人真是兰心蕙质，陆大人看来有福气了啊。”
“娘娘！说到菊花，前些日子，贱妾家里有人从西域收到了一类从未见过的新品，名曰【天鹅舞】，极为好看。既得幸受邀来参加娘娘举办的赏秋宴，我便将之带了过来，下人一会儿就送到。”
“呵呵，本宫最喜欢新奇的东西，许夫人真是有心了。”
身后追逐皇后娘娘背影的人哗啦啦的涌上来，一下就把宫女僵硬的身影淹没进人海里。
庄园远离人群的一座湖上小亭。
从山上引下来的山溪潺潺流淌，在这里积蓄。秋日的阳光明亮却不灼热，倾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日光下澈，隐隐可以看见湖底的细碎鹅卵石。
远远可以听到一点远处人群传来的嘈杂，却衬得此处更加的悠远。
温霜降双手托着面颊，安静的坐在这里，享受着发呆的时光。
不知为何，思考对她来说是一件很累的东西。她喜欢睡觉，喜欢发呆，甚至可以对着一面墙一动不动坐上十多个小时。
都说做暗卫没有自己的生活，要整天跟在雇佣自己的东家身边，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但温霜降却并没有这种痛苦。
多好啊，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跟在东家身旁，她有大把的时间发呆。而东家恰好又是一位很沉稳的存在，会体贴的安排好她所需要的一切。
更重要的是——神玉京、白念之。东家，是她唯二记得的东西之一。
听东家府中的那些十六七岁的婢女姐姐深夜守夜时聊起京城里那些话本子时，她们都说——
“那相府小姐定是爱惨了那书生，才会父母亲族什么都不记得了，满脑子却只有那书生。”
所以呢？她满脑子除了神玉京就只有东家了，她算不算是爱惨了东家呢？
温霜降双手托着自己的脸，极其认真的思考着。
想了一会后，她放弃了。
算了，下次见面，直接问东家就好了。
东家那么聪明，一定知道答案的。
想到这里，细瘦的小姑娘弯弯眉，露出了一个无忧无虑、蒙昧且纯澈的笑。阳光照在她霜白的睫羽上，有种冰肌玉骨、雪中精灵——剔透却极易融化的细脆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