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走道，两壁昏黄的灯火暗淡。天牢的地底潮湿，有一种常见的霉臭感。
乔俪小心翼翼的提着她上好帛缎制成的裙摆，踮着脚尖在走道中走着。一身明艳的华服，与此地格格不入。
虽是天牢，其实也没关多少人。北阳城内的人，早在前些天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中，死的一干二净。
除了少数被留下来的王朝余孽。
这些活下来的人要么是北齐高官，要么就是北齐的皇族。他们留下来的意义，不过是为了在迎接青木仙朝的祭祀大典上斩首示众，将反抗者的下场杀鸡儆猴罢了。
明天就是祭祀大典了。
乔俪想着，加快了脚步。她目的非常明确，很快在一间狱房的铁栏杆前停了下来。
“大哥。”女子娇脆的声音回荡在安静到令人害怕的走道中。
白念之背脊笔挺的端坐在稻草上，甚至没有睁眼。此刻他脑海里想起的，却是温霜降微凉又有点结巴的声线。
他轻声开口：“乔大小姐，你大哥的身份，白某可当不起。”
“大哥——”乔俪上前一步，扑到牢门的铁栏杆上：“大哥，明天就是祭祀大典了你就不能稍微服下软吗？”
白念之一言不发。
乔俪顿时有些急了：“大哥，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我都说了，霜降妹妹不是我弄走的，我哪有那个本事呢？我只是看她这段时间一直都难以入睡，痛苦异常，才特地专门跑出去弄了一些安神的香料来。谁想到谁能想到！她就这么被带走了！”
盘膝坐在稻草上的男人闻言顿时轻笑了一声：“滚。”
“大哥！凡人在仙人面前怎么会有还手之力呢？”乔俪双手攥着铁栏杆，声情并茂：“识时务者为俊杰！天下有势，愚夫逆势，智者借流这些都是你曾经自己说过的话啊！”
“呵让你失望了，大小姐。”白念之闭上眼睛，微微仰头，似陷入了过往回忆：“我从来都不是俊杰，也不是什么智者。我只是”
一个普普通通在凡间挣扎沉浮的人，仅此而已。如此普通，如此常见。尽管挣扎半生，在天命面前，和普罗大众一样，依旧孱弱而无力。
“乔小姐，探视的时间到了。”远处传来狱卒的呼叫声。
北阳城原本看守天牢的狱卒当然早就在那场大雪中死光了，这些新狱卒都是从各州新调派过来的。
“你！”看着白念之油盐不进的样子，乔俪恼怒的跺了跺脚：“那你就在这等着天亮去死吧！”
说罢，她甩手走了。
鹿皮小靴踏着青石板路“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光线昏暗，不分昼夜，只有走道两旁悬在墙壁上的昏黄油灯幽幽亮着，天牢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
天亮就去死吗？
白念之眯了眯眼，纤长的眼睫颤了颤。
这光线，也看不出来现在是哪个点呢。
远处突然传来齐欢的喊声：“灵蕴哥，对不起！”
少年有些嘶哑的声线在空荡的天牢回荡，失却了往日的清亮，只有沉郁堆积出的沉闷。
道歉么？这东西可没有意义。可惜没有机会给小陛下上这最后一课了。
白念之摇了摇头，闭上双眼，打算小憩一会儿。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真的很累了。
过了一会儿，巨大的声响将他惊醒——
冰棱恣意横生穿刺的毕剥声，狱卒的哀嚎，钢铁冰封后断裂巨大的脆响以及雪花飘落的轻盈。
霜痕快速攀附弥漫，很快从远方越过他的脚下，将沿途一切都镀上一层白霜。只是这白霜却和前些日子那场冻进了人骨子里的大雪不同，这白霜只有霜雪的特征，却没有寒意。
亦或许是，施术的人，刻意收敛了寒意。
半晌后，白念之面前的天牢墙壁厚重的土石结构寸寸结冰，轰然塌陷。
露出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的眉眼。
她闭着眼，显得冰白的睫羽格外细密。
她抿着唇，唇角轻轻勾出一个轻微上扬的弧度，让她整个人有些凛冽的寒意顿时显得和缓下来。
她赤裸着脚站在霜花之上，右掌心张开，细白的五指上方悬浮着一张幽蓝色细长的半透明符纸。每过数次呼吸的时间，她掌心托举的那张符纸便会向四周轻轻漾开一圈冰白色的光纹，这时便有冰霜从空中析出，在她的四周环绕、升腾，作臣服状。
她向坐在肮脏的稻草杆上的自己伸出手，客气又温和的模样：“你好，小师侄。”
“不必害怕，我叫温霜降，道号冬临，神玉京十代哦，如今应该已经是九代弟子，是你母亲的师妹。”
“我是来接你回家的。”
她说话的语速也不急不缓，相当流畅。
“咔嚓。”
面前的少女踏着黎明而来，晨曦照在她的身上，甚至有些光芒刺目的耀眼。
这便是，你口中的“我”么？霜霜。
白念之觉得心中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永远失去了。
二十九的成年男人和六岁小男孩的不同之处在于，此刻他能强制压下胸膛中剧烈翻涌的情绪，对着面前这位气度风华都不是之前那个只会跟在他身边的傻女孩可以比拟的仙人，挤出一个疏离而礼貌的笑意。
他向来氤氲着一层雾气的黑眸情绪翻涌，眸底暗流剧烈涌动。
半晌后，表层归于平静，在眼前人刚出现时，曾经微微一亮的黑眸里面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反射不出任何光芒的无机质的黑。和温和却疏离的笑意。
襄王辗转参商间，相逢应作不识卿。
“您好，我叫白念之，字灵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