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子昂只安静坐了不到一会,就浑身难受。他没忍住探过头,自下而上,从下方钻过顾沧笙垂下来的发丝,和低着头的小徒弟面面相觑。
顾沧笙:“……”
顾沧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也就是这个时候,蔡子昂才发现,他的小徒弟,眼角鼻头都有些红,下颚明显用力,像是在憋着什么。
“咦,你哭……”
“我没有!”
顾沧笙猛地抬头,和跟他脸贴脸的蔡子昂额头撞鼻子,把蔡子昂也撞得眼角鼻子都红了——疼的。
丹道大能默默叹气。
“怎么啦,有什么介意的事情,可以和我说,憋在心里的话,如果是伤口,一味闷着就会滋生细菌,又疼,还好的慢。”
很丹修的安抚,但顾沧笙真的被安抚到了。
一直冷着脸的小少男,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努力摒弃脑海里忧伤悲愤的余韵,开始组织语言。
“我出生的时候,天生异象。天雷劈死了家里好多下人。
星辰居的人路过,算了一卦,说我是天生恶种,长大后会祸及身边亲近的所有人。
爹娘都只是靠自己起家的普通修士,一听这话,就把我给丢掉了。
我从出生,就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每一个时空只能存在一个恶种,但我的脑子里面,有死掉的、被抛弃的,所有恶种的记忆。
他们就是我,我就是他们。
所以我一出生,就记事。”
他一边用着最简洁的语言陈述着,像是一个外人讲着和自己无关的故事,一边擤着鼻涕。
说罢之后他还偏过头,闷闷道,“你要是也怕,现在就把我逐出宗门吧,反正你也是一时兴起捡了我。”
蔡子昂下意识反驳,“本峰主的词典里面,就没有怕这个字。”
说完他就发现好像怼了正在伤心的徒弟,和发愣的顾沧笙对视了一眼,丹峰峰主在心底暗想:不好,嘴太快了。
不过挽回的话很好说,蔡子昂张口就来,“天道真是该死啊,怎么想都是天道的错吧。”
“嗯?”
顾沧笙有些跟不上他师傅的逻辑。
蔡子昂:“与其内疚责怪自己,不如坦然推锅他人。而且,这事本来就是天道有问题。”
一道响雷忽然劈了下来。
好在惩戒堂房子坚硬,劈下来的又是普通雷,这才没什么物品损坏。
蔡子昂沉默片刻,收了直白的词,隐晦地继续骂,“你又没办法决定出生,而且,像这种罕见的体质,基本都是天、基本都是那位捏造的。
祂给你身份,却又因为你的身份而降罪他人,这不是神经质吗?
且不说你如今未造杀孽,单论祂自己的手法,就已经比你要罪恶得多。
你只是心怀怨气,而祂可是亲自挥下屠刀。
倘若这样‘干净’的你,还要因为没发生的事情,被提前提防,那,那位就算恶贯满盈,值得铲除了。”
可天道如今还被认为是公平公正的象征,可见世人心中的那杆秤,从来都是倾斜的。
对自己有益的就极尽利用,对自己有害的就早早防备。
论自己的心不论他人的迹。
-
顾沧笙被说的一愣一愣的。
但他也是会总结的。
“您是觉得我,没、没问题吗?您是会留下我的吗?哪怕我并不尊师重道?哪怕……哪怕我被影响之后,就那样不给你面子地赢了……”
蔡子昂:“这不是说明你有天赋吗?有如此天赋,青出于蓝胜于蓝,我的衣钵得以传承,我不应该高兴吗?
输给自己的徒弟丢人吗?那不也是我教出来的吗?”
顾沧笙翻遍自己的记忆里,从无数个前世,追溯到今生,却没有遇见过任何一个,如蔡子昂这样的人。
他记忆里,人们都是恶意的,狭隘的,不容他的。
但蔡子昂好像,格外的包容一些。
虽然,顾沧笙不知道这份包容,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也许,在他真的犯下错误之后,这位丹道大能,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清理门户。
但此刻,他惴惴不安的心,确实得到了一些慰藉。
“谢谢你。”
“师傅。”
这是顾沧笙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叫一个人,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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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鱼一下灵舟,就高兴的一直在祁春迟的识海里面叫唤。
“我回来啦——”
“我可以打造自己的身体啦——”
“春迟~”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锻造师呀——”
祁春迟揉了揉被吵得有点疼的脑袋。
她耐心地跟它解释,为什么不能立刻动身的原因:“我们需要先画一张设定纸,让锻造师根据纸上的人物形象打造傀儡体。”
陵鱼一下子就不兴奋了。
“噢……那,谁来画啊?”
它干巴巴地问。
一旁,仗着修为优势,偷听得大大方方的叶孜直接开口说话,“当然是你自己。”
陵鱼原本激动的心,在它的小伙伴们三言两语之中,就这样变得平静。
它彻底沉默了。
——也许是真的构思人物形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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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是饭点了。
酉时时分,客栈已然做好了饭菜。有专属服务的,店小二直接送餐上门,更多的修士,选择在二楼就餐。
陶青衿在传音螺里面就已经确定了他们今日回来,因此,早早地占据了一个好位置。
眼睛扫到刚一脚踏上二楼的祁春迟,他坐在位置上招手。
“这里这里!春迟!我在这里!”
祁春迟看过去。
对上陶青衿想念她们、又因为占位没直接过来,而显得矜持的神情,她没忍住笑了。
“来啦。”
已经辟谷的修士,自然不会觉得饥饿,但,四个人一条鱼好几日不见,一起聚个餐,正是交谈双方发生的故事的好时候。
俗称八卦时刻。
这一点,陶青衿和陵鱼特别有话说。
陵鱼已然混入小队伍之中,无惧自己此刻的形象,和陶青衿侃侃而谈。
“我跟你说,这次回北,回我家那边,发生了不少事呢……”
陶青衿饭都不吃了,聚精会神地听它说那过去的事。
“真的啊……我的天,心疼你……哎呀……”
二人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旁若无人地聊着。
陶青衿真的是个很好的捧哏。
祁春迟默默扒了一口饭。
努力装作不认识他们。
因为周围已经有不少修士,向他们投以八卦的眼神了。
虽然没有恶意,但被“观赏”的感觉还是不怎么好。
两个人聊着聊着,别南枝也选择抛弃饭菜,加入了他们。
“哇塞,陶青青,你的经历才是让人咂舌啊!”
“可不呢,我也没想到啊……”
叶孜稍微退后,身子倾斜些许,平静的跟坐在旁边的祁春迟说,“我没想到,修士也能如此八卦。”
祁春迟吞下饭,喝了一口汤,这才回了句,“修士也是人。”
不知道是不是俗语的语,曰:八卦是人之常情。
“有道理,”叶孜点点头,看了她一眼,忽而道,“奇了,你怎么不八卦?我有时候看你,都感觉不像十二岁的小孩子。”
祁春迟在几个字上语气加重:“十二岁的小孩子,是什么样的?”
叶孜:“没见过几个,但应该都挺闹腾的?要不就是稍显幼稚。”
祁春迟稍加思索。
叶孜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反手就是一抓。但祁春迟的手速比他快一步,一张大笑符,以极快的速度被她贴在叶孜背后。
叶孜:“……”
“唔……”
“哼哼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南枝停下八卦的脚步,目瞪口呆看着一贯淡然的叶孜,笑得像得了失心疯。
陶青衿也眨了眨眼睛。
祁春迟继续吃饭。
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