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还有那些……炼丹司的工匠！！」
「他们手里拿着的……到底他娘的是什麽东西！？竟可以被精准地控制！刚刚曹震的死，不是巧合！而是他们用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轻而易举便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这种恐怖的东西还不仅仅只有他手里的那一杆，而是……人手一杆！」
「咱得人……咱的人……只有咱的人在成片成片地倒下！」
「打不了了！根本就打不了了！」
「是啊……打不了。若是双方军士对战，兵刃相交彼此总能有来有回，可他们手里的这东西，只有他打咱们丶没有咱们打他的份儿！甚至连是谁伤的自己都不知道！」
「根本就没有破解之法！」
「……」
当他们的目光朝朱允熥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脸上的张狂丶得意，便也全然没了，明明前一刻都还等着赶紧回城吃肉喝酒，可这一刻却是一个个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之前他们都没把朱允熥说的话当回事，只当是朱允熥这个小皇帝狂妄且愚蠢，如今便是不得不信了。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
战场上自己麾下的士兵依旧在不断地倒下！几乎也就是在这短暂会儿的功夫之内，己方的人数优势便荡然无存！
没办法。
传统的冷兵器对战，你打我我打你的，双方或许不知道要耗多久时候，才能把对方给杀了或者伤了，而朱允熥的神机营想要让人完全失去抵抗力，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在这般局面之中当然是摧枯拉朽的。
「他娘的！赶紧都别闲着了，上啊！再这样下去咱得全军覆没！」惊骇之中，有人目眦欲裂地发狠道。
若是按照以往的尿性。
凉国公蓝玉多少都要附和这一句话，把自己等所有淮西公侯勋贵手底下所有的兵力都调动起来往上冲。
可这一次。
蓝玉却是坐在自己胯下那匹不安的战马之上，面沉如水地沉默下来，眼神格外凝重，久久没有发话。
看到他一副掉了链子的模样，有人急得脸都绿了，催促骂道：「我草！蓝玉！你老小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什麽愣啊？不知道情况格外危急麽？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咱把全部人马压上去，赌咱在人马折光之前，能冲到小皇帝面前去！」
「他们手里那奇怪的东西邪性得很！火铳几乎可以一直使用，三人一组轮换，连歇的时候都没有！」
「晚一刻都得折损不知道多少人马！」
「是啊……咱再不出手就真没有任何机会了！」
他们当然也都知道自己今天是造反谋逆的行径，一个个都是急赤白脸起来。
这回倒是蓝玉最冷静，他凝神看着朱允熥和神机营中的火枪手一次次的动作丶看着战场上不断倒下的人，冷声道：「本来就已经没有机会了！现在所有人压上去，只会是徒劳送死！你们但凡好好观察观察，看一看就知道，今天……是死局！！」
蓝玉冰冷地声音里，竟还出奇地带了一丝……绝望。
绝望。
这在熟知他能力和脾性的淮西勋贵听来，和亲眼看到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没什麽区别——他蓝玉什麽人？那是十足十的莽夫啊！在战场上永远可以一往无前，就是在漠北那等荒芜广阔之地，都有带着一队人马深入其中的胆子，在茫茫大漠里去找元人的王帐！
「草！蓝玉，你他娘的什麽场面没有见过？居然在应天府，在自己的地盘上怂了？」有人尚且还沉浸在那股惶恐之下鱼死网破的冲劲儿之中，忍不住吐槽道。
而蓝玉则是深吸了一口气。
声音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老子以前敢杀丶敢冲丶敢突……真当老子只是莽不成？那是老子无论在怎样的绝境之下，都看得到生路，看得到胜机，所以老子次次能赢，次次能立下莫大的战功。而今天……老子看不到。」
说完最后一句话，蓝玉有些无力地垂下了眸子。
正如蓝玉所说，他如果只赢一场大战或许可能是他的运气，但他能打下这麽多艰难的打胜仗，能处在淮西勋贵之首这个位置上，决然不是运气……反倒应该说，是他在战场上的那份敏锐——对战局形势把握程度的敏锐，才让他成了如今大明皇朝最勇猛的大将。
而今天这份敏锐告诉他：没有胜算丶没有机会。
而听到蓝玉这一句无比冷静的话。
此间其他的公侯武勋也都冷静下来了些许，同样不得不承认：就算他们真的立刻全压上去，一样没法抵抗那邪性到了极点的玩意儿——这种东西，已经超出了他们的世界观和认知范围了！
绝望之下，此间气氛变得格外沉闷下来。
片刻后。
才有人声音颤抖地道：「可……可是……可是咱现在正在造反谋逆……全压上去固然是死，可不往上冲……就不会死麽？」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齐齐一变，难看到了极点。
不错。
刚才在猝不及防的变化之下，他们只顾着惊慌和不敢置信，一时也没空闲想那麽多，可随着这阵惊骇被渐渐消化，他们也都各自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自己竟然从必胜之局……突然就变成了进一步也要死丶退一步也要死的……必死之局！
造反谋逆……是诛九族的重罪！
而这时候，众人却听得蓝玉对身边的随从冷冷地道了一句：「传话下去，鸣金收兵！」
见蓝玉这反其道而行之的行径。
其他公侯武勋脸上都露出不解之色：「蓝玉……咱这时候就算不往上冲，也不是鸣金收兵的时候吧？打定了注意等死不成？」
蓝玉双眼微眯。
冷声道：「仔细观察战场上，咱的人虽然都接二连三地中了他们的火铳倒下了……可那些「炼丹司的工匠」基本都没有对咱的人下死手。就冲这一点，你们便该知道，往上冲，死在他们的火铳之下是必定的，撤兵，却说不准。」
不得不说，蓝玉或许脾气嚣张自大，在朝廷和政治上没有太敏锐的嗅觉和自觉，可在战场上，他却能精确到把握住当前的形势。
「左右都是一死，还不如赌一赌后者。」
「不过这……就得看咱那位……开乾陛下的心意了。」
蓝玉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来的，他承认了自己彻彻底底的失败，更得承认自己的性命现在已经把握在朱允熥这个小皇帝的一念之间……那个他曾经以为可以永远掌控住的外甥孙……
被蓝玉这麽一说。
众人顺着蓝玉所说，朝战场上细细观察看去，的确发现果然如同蓝玉所说——自己这边的人虽然失去了作战能力，但至少目前来说，没死！
不少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更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嘶……他们手里那玩意儿也太恐怖丶太可怕了吧？」
「不仅可以在乱军之中杀了自己想要杀的人，就连是伤是杀……都可以控制住！」
「这……这这这……」
「简直就是……不讲武德啊！」
而也是因为确认了这一点。
众人当下也是各自都明白了过来蓝玉的用意，纷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蓝玉这话说得……倒也不无道理。」
「可是这小皇帝……他这麽做到底是什麽用意？咱没有记错的话，他虽然年纪轻，可却从来不是什麽手软之人！去年年底那几桩大案，那人头滚滚，那些被剥了皮的人……可都是他的手笔！」
「谁知道，他做事情一向不按按理出牌。」
「嗐！管他是什麽用意，咱现在唯一的选择也是赌他这份用意里，或许可能有咱的生机！」
「不错！赌输了也是一死不亏，赌赢了算咱血赚！」
「咱觉得在这个赌局开始之前，你们最好都先把自己嘴里的称呼改一改，别一口一个「小皇帝小皇帝」地叫，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
「是！那就赌一赌……陛下……有何用意！」
「……」
议论之间，他们也都已经完全认同了蓝玉的想法，更是在不知不觉之间，对朱允熥的称呼都已经变了。
而与此同时。
蓝玉做出的「鸣金收兵」的军令安排，也已经被迅速传至擂鼓兵等负责行军号令之人那边。
随着鼓声改变。
战场之上剩馀那些还没有被燧发枪打中击倒的人，也从懵逼丶害怕丶惶恐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各自暗暗松了口气，各自混乱无序地疯狂往后撤退。
看着落荒而逃的众人。
徐辉祖却似是还有些意犹未尽，似是没有从「反败为胜」的爽快之中抽身出来，当下正准备下令带着众人乘胜追击。
却是收到了朱允熥那边的命令：竟也是先撤兵？？
徐辉祖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不由蹙眉疑惑道：「陛下这是什麽意思？他们刚刚经历了大败，士气低落萎靡，不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麽？怎麽也要撤兵？」
当然，他本就是忠心之人，况且这一次，他能够于乱军之中死里逃生丶反败为胜，本就是朱允熥一手造就的，无论朱允熥做出的决定是什麽，他自然都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
虽然心里也是有些不甘心的。
当下却却也只能勒马回头，朝朱允熥的方向退去，同时组织麾下的士兵重新列阵站好。
而朱允熥这边已经下令神机营暂且停止涉及。
随后则是朱允熥身边的马三宝拿着一个简易的扩进设备，拍马向前走了几步，大声道：「反贼叛军们且听好了！朕并未对你们穷寇而追，但你们也不要想着能趁机四散而逃！但凡你们走了一个！朕便杀一个！」
显然，他这是在传达朱允熥的口谕和意思。
而淮西勋贵那边，见朱允熥并没有让徐辉祖和他麾下之人对自己这边的人乘胜追击，各自都微微松了口气——虽然这并不代表朱允熥会就此放过他们，释他们一条性命，可至少目前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各自调整队列！重新排列站好，不许私自逃跑！」
知道自己现在这小命已经算是攥在了朱允熥的手里，蓝玉等淮西公侯武勋也都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按照朱允熥的意思对自己麾下众人下令。
只可惜……
那些从战场上落荒而逃丶灰溜溜地退下的那些兵将，可以说是第一批亲身领略「时代变了」这句话的人。他们在与对手激战之中，猝不及防便莫名其妙看着自己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那种对未知的恐惧……是无法名状的，也是根本就摆脱不了的。
这时候好不容易得以从战场上退下来。
从那种摄人心魄的巨大恐惧之中逃离出来……
他们这时候哪儿还n可能残留什麽理智不理智的？或者也可以说，在巨大恐惧的压迫之下，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远越好！
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麽听得进去主将的命令？
此时，一个个全部都跟疯了一样，背对着炼丹司的方向，四散而逃……溃不成军。
却在这时候。
「砰——」
「砰砰——砰——」
「砰砰砰砰——」
那种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令人恐惧的声音再一次在炼丹司门口这处空旷之地上响起，传来一阵阵回音，几乎令人肝胆欲裂。
而随着这一阵枪响。
跑在最前面的人也各自身形停滞住，纷纷失去所有力气，倒在了地上，再也无法动弹呼吸。
蓝玉脸色一变。
心中都不由莫名骇然：「他果然不是什麽心慈手软之人，这人……说杀他就真杀了！」
想到这里，蓝玉也不敢有什麽耽搁。
立刻再次对那些几乎拾取了所有理智四散而逃的人喊话道：「都他娘的给老子回来！陛下那边既然已经没有在继续对你们出手，你们便暂且都是安全的，如此方寸大乱，反而要丢了性命！」
而看着这麽多人在自己面前脑袋开花。
又听到蓝玉的声音。
那些跑路的人也算是冷静了下来，各自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