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往日的老主顾走过都要啐上一口,骂老子教出一个比天子架子还大的宝贝儿子。”
    “你个瓜娃子,你给老子爬出去,老子今日不打死你,老子不姓赵!”
    赵父平日里也是眼睛往上看。
    不把寻常人放在眼里。
    可如今肉铺被挤兑得关门歇业,他才明白。
    那些平日里不起眼的人,一旦心往一处使了,那股劲有多么厉害。
    而这样的情况。
    李家也不遑多让。
    李胜被秦家护院抬离别院时,还站在门口叫嚣了半晌。
    “秦小满,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作了几首诗,大家都会听你胡扯。”
    “等我考取功名当上大官,迟早要你好看!”
    此时,李胜还认为被秦小满赶出别院,便是他人生中的奇耻大辱。
    饿着肚子,回到泸阳老家。
    离着家门口老远,便看到一群人乌泱泱站在他家巷子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七嘴八舌地,隔着老远也听不到在说什么。
    但李胜知道母亲喜欢宣扬他在书院里,考试评级得了甲等,受到哪位赫赫有名的老师指点,在街坊邻居面前炫耀。
    更是弟弟妹妹学习的榜样。
    他知道这是母亲虚荣,但也从来未阻止。
    甚至还会添油加醋的多说一些莫须有的成绩,让父母开心的同时,还能够享受左邻右舍投来羡慕的目光。
    “平时也总有人迎我回家,让我给他们的娃儿指点功课,今日我未提前打招呼,怎地还有这么多人?”
    李胜心中不解。
    但看到人头攒动,想到每人讨要一百文的指点费,便能凑够半两银子,买本好书。
    因在秦家别院受挫一事而憋闷的心情,也爽快了不少。
    “娘!”
    李胜站在巷口喊了一声。
    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他看来。
    李胜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
    可此刻,他却感觉大家看他的眼神,没有了以往的艳羡与恭敬。
    反倒满是鄙夷与不屑。
    “一定是我今日心情不好,想太多。”
    李胜安慰着自己,阔步往前迈去。
    哗啦!
    突然,一盆水从右侧的大门里泼出去,幸好他闪躲及时,这才避免被泼成落汤鸡。
    李胜怒目朝着泼水的邻居朱婶看去。
    平日里这些人看到他来了,恨不得把他面前的石子路扫得一尘不染。
    今日敢冲他泼水?
    “朱婶,你小心一些,没看到我正要走过来吗?”
    李胜心里骂骂咧咧,嘴上还保持着文人的斯文作派。
    暗中却给朱婶记下这笔账,下次等教她家小孙子时,一定多收几枚铜钱。
    “哟,这不是李大才子?你要走过来?你为啥子要往我们这贱民们住的胡同里面走?”
    “是啊,我们这里住的都是在县衙卖苦力的,不像李大才子一样,读书出息了,连本都读忘了。”
    “李家娘子,你家可生了一个金窝窝,日后了不得,可别让我们这些贱民拉低了人家的身份。”
    众人一番冷嘲热讽。
    却也没有再为难李胜。
    一哄而散,各自回家。
    砰!
    砰!
    砰!
    李胜耳边都是重重地闭门声。
    他望向脸色铁青的母亲,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确实要远离这条小胡同。
    可在没有远离之前,也没想到得罪这里的街坊邻居。
    “娘,我说的贱民不是指大家……”
    李胜哑着嗓子开口。
    却见满身补丁的母亲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扔了过来。
    “里面是娘浆洗衣服和织布挣的一两银子,你再去县衙找你爹要些钱,回去好好读书。”
    “娘……”
    “别叫我娘!我要是早知道,你这书读到狗肚子里去,我说啥子也不让你读!”
    李母抹了把眼眶,低头瞧着自己层层结痂的十指,长长地叹息一声。
    “娘只希望你能够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娘帮不上你的忙,日后……你自求多福吧。”
    李母拉住想往李胜跑去的小儿子和小女儿,拽着他们回到门内。
    李胜要攀高枝,家里剩下的人还要在这里讨生活。
    砰!
    紧闭大门。
    李胜站在往日嫌弃拥挤,如今却觉得空旷的巷子里。
    想到母亲身上穿的补丁衣服,却在给富人织布做衣、浆洗污衣。
    脑中闪过秦小满所作的那首《蚕妇》,握在手里的荷包一下子变得烫手。
    扑嗵!
    李胜跪倒在地,朝着面前泼脏水的门口磕了一个响头。
    “朱婶,对不起,我是一时口快,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咚!
    “黄婶,你心肠最好,求你原谅我。”
    咚!
    “娘,我以后再也不爱慕虚荣了,我一定好好读书,成为弟弟妹妹们的榜样,当个好人。”
    李胜以头抵地,长跪不起。
    直到烈日当空,饭香飘来。
    吱嘎~~
    巷子里所有大门先后打开,露出了李胜往日里熟悉的温和的笑颜。
    “胜娃子还跪着做啥子嘛,还不赶紧回家吃饭?”
    看到这些心地善良的街坊邻居们,再想到自己贬低他们说出的浑话,李胜心情复杂。
    咚!
    他又朝众人磕了一记响头。
    这一次,没有半分屈就。
    完全是忏悔。
    “胜娃子不会是磕头磕傻了吧?”
    朱婶忙不迭地跑出门来,把人拉起来。
    李胜顺势站起来,吸了吸鼻子,扭头就往回走。
    “胜子,都快吃饭了,你做啥去?”
    李母连忙追出来。
    “我去富阳县城一趟,你们别等我了,你们先吃。”
    ……
    富阳。
    董家别院。
    董平听到隔壁秦家别院传来的丝竹声和美味佳肴的香味,再看躺在棺材里,浑身是冰霜的继祥少爷,悲从心来。
    “少爷,你要是活着多好!”
    他已经尽力想要毁掉今日的茶话会。
    让秦小满将秦家制造的商品无法向那些富贵人家推广。
    可是,秦小满实在太强了。
    再加上有唐小姐和章夫人助阵,他一个掌柜,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想到自己骑马去渡口赶往京城,却无一人愿意开船。
    董平抹了把辛酸泪,往铜盆里添了把纸。
    “少爷,你泉下有知的话,托个梦给老奴,也好想个法子,摆脱眼前的困境……”
    几乎是董平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长公主有令!传召董继祥入京!”
    一队枣红大马直闯入院门。
    董平对着试图阻拦的小厮们大声呼喝让他们退下,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长公主派人来了!
    他们终于有人撑腰了!
    “回禀传令官们,继祥少爷他……他死了!”
    “少爷他死得冤枉啊!请大人们为少爷主持公道!”
    董平朝着左右使了一个眼色,跪倒在地。
    董家一众奴仆,当即跟着跪倒在地,呼声如雷鸣般响亮。
    “请大人们为少爷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