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黎忠良提及西洲参加数学竞赛,就连陈玉萍也不知道,闻言很是惊讶地看向儿子。
顾西洲犹豫了几秒,淡然说道:“感兴趣,所以就报名了。”
他起初心里想的是,这数学竞赛有一笔可观的奖金,自己如果能够拿到一等奖,这份奖金可以拿出来补贴姚成彩。
他记得她和自己说过她的家庭很不好,母亲嗜酒如命,继父则软弱颓废,姚成彩每次提起来都眼中含泪,却还是故作乐观地说:“西洲,说不准有一天我也可以穿一身高定礼服出席宴会呢。”
他怜惜她,拿到了奖金,就先为她买一条她喜欢的裙子。
可不知为何,今天和珠月相处了一天,满脑子都是珠月的身影,当初的意图直到黎忠良问起来他才回忆起。
陈玉萍道:“那你准备的怎么样?”
“还好吧。”他言简意赅地说着,脑海中却忽然想起今天姚成彩那枚发卡,看起来价值不菲。她什么时候买得起这么贵重的东西了?林松亭给的?顾西洲不知道,不知为何也不愿意再去想,他把这一切归咎于珠月给他这一天带来的疲乏。
黎忠良颔首道:“挺好的,事在人为,好好准备。回头叔叔奖励你去迪士尼好好玩一次。”
顾西洲礼貌地道谢,但其实心里面无动于衷,他不是小孩子,没什么兴致,可是珠月向往不已地说:“我也想去。”
黎忠良故意说:“你又没参加竞赛,你去什么?我只带西洲去。”
“爸爸偏心。”珠月扁着嘴道。
顾西洲静静望着她的神色,不知不觉地开口:“我和你去。”他说完这话才意识到自己突然说了什么,陈玉萍面色一怔,还是黎忠良率先说着:“好好好,弟弟向着姐姐,我啊也不用担心珠月受欺负了。”
黎忠良太过信任陈玉萍和顾西洲了。
吃过饭顾西洲在卧室写作业,珠月敲了敲门,探出个小脑袋对他说:“你很忙吗?”
顾西洲手上的钢笔打了个转儿,徐徐说:“还好。有什么事?”
她笑笑,进入他的卧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可不可以去帮我买一份奶茶。”她说了个店名然后道:“外卖时间过了,你可不可以下去帮我买一杯?我掏钱。”
顾西洲本来到了夜里都要出夜跑一个小时左右,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点了点头说:“可以,你告诉我口味。”说着站起身,套上一件外套道:“不用你请我。我有钱。”
回来的时候黎忠良和陈玉萍都已经歇下,他上楼来在她卧室外喊了她一声,没什么动静。他只好推开门,发现屋内并没有她的身影,倒是浴室内传来突兀的水声。
少女后知后觉,裹着一条单薄的毛巾,稍稍将玻璃门推开一小条缝隙:“是你吗,西洲?”
他匆匆别过脸,不自在地放下那杯奶茶说:“给你买来了,放你桌子上了。”
“谢谢西洲。”少女开口。
他回身,她刚好要掩上门,只一眼。
房间里,他没有开灯,股息走脱下外套重新回到书桌前想要继续做题,可是眼前纸张上的那些题目就像是游走的小蚂蚁,开始不断变幻,最后无法抑制地再次浮现。
他用力甩了甩头,唾弃自己的无耻,但是再怎么让自己冷静都没用,这惊鸿一瞥令他心浮气躁。
他狠狠地将笔掷在桌子上,认命一般关了灯上床睡觉,以此来平息内心。
可是好一会儿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最后还是去了洗手间。
门边却响起敲门声,顾西洲顿时清醒过来。
他深呼吸了一下,扬声问道:“是谁?”
少年的嗓音不复平常的清冷,但是有几分沙哑,更为动听。
“有什么事?”他开了花洒稍稍清洗了一下。
他有些不耐烦的捶了一下墙壁催促道:“快点说,什么事?”
“我能不能借你的数学笔记看一下啊?阿姨说你的数学题目整理的都很清晰,我想借用一下。”少女在外面说着,顾西洲根本无心顾及她说的是什么,只知道她越说,自己越乱。
珠月发觉里面又没了声音,便直接推门进入,屋内只有卫生间隐约有一点点亮光,顾西洲似乎在里面,她扬声道:“你是肚子疼吗?”
顾西洲声音略微粗重沙哑:“习题册和笔记都在桌面上。”他说完,屋内似乎传来开门的声音,但是很微弱,她要回头,顾西洲却斥道:“我要换衣服。你自己在桌子上找一找。”
这场景就和他去她的房间一样。
顾西洲闪身从洗手间出来,打开旁边的大衣柜,用柜门稍稍将自己的身影遮挡。
珠月看他桌子上一摞又一摞的书籍,想要打开灯寻找,可是顾西洲出言制止他:“别开灯,我不喜欢那么亮。”
“麻烦。”珠月吐槽了一句,只好借着书桌上最微弱的电子钟那一抹亮光在桌面上翻找。
她不知道,身后的顾西洲就这样紧紧盯着她的背影,他尽量压低声音,不让她发觉,可是这样快感又差点溺毙了他。
咫尺之遥,自己正在对着“姐姐”。
“西洲,找不到嘛……”翻了一会儿还是没找到,她不由埋怨着,想回身,却又听到顾西洲冷厉地斥道:“我说了别回头。你再继续找。用心点。”
他今晚的表现怪怪得,珠月只想着赶紧找到回屋睡觉,不由弯下腰在其中一摞习题册里面仔细翻找。
“找到了!西洲,你这怎么和英语习题册放在一起了啊,马虎鬼。”少女捧着习题词翻阅,声音清凌凌若水流一般。
这一刻。
他闭了闭眼睛,听到珠月单纯地发问:“我怎么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啊。”
顾西洲面色发热,生怕她发觉,赶紧打发她离开:“没什么,你找到了就回去吧,我想睡觉了。”
“那我先走了,打扰你了西洲。晚安。”她笑着离开。
这种事仿佛成了心魔,只需要一次就能让顾西洲辗转反侧。
顾西洲为自己在梦里的行为感到不耻,他自我安慰只是青春期偶然情况罢了,并不代表什么。他分明对那个病秧子长相平庸的姐姐没有任何亲近感,不可能会有什么遐思。
他不断做着心理建设,可是等到真的再次送珠月上学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心理建设在星落嫣然的笑容面前简直不懈一击。
少女盈盈含笑,坐在他的后座上,又开心地唠叨些什么,他心里堵得慌,好像被分割成了两个自己,一个自己嫌弃她聒噪,一个自己说你分明就是很喜欢听她的声音。
忽然,红绿灯路口突然冲出来一辆轿车,许是酒驾,歪歪斜斜,众人躲闪不及,已经被撞倒了好些。
顾西洲连忙停下车子,二话不说就将车子推倒,只一把将身后还未反应过来的珠月护在怀中,躲在角落里避开了飞驰的汽车。
珠月惊魂未定,眼睁睁看着那辆呼啸而过的轿车冲到了水下,周边哀嚎遍野,净是倒在地上被撞得人仰马翻,还有严重的早已经人事不省。
顾西洲的车子也被碾了过去,零件七零八落溅了出去,险些割到顾西洲的手臂。
顾西洲感觉到怀中少女身体颤动,他下意识地揽紧了她,声音透着绝无仅有的紧张,自己都能听到里面的颤意:“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和我说说话。”
她只一味地往他怀里钻,嘴唇也跟着发抖。
顾西洲心中仿佛被瞬间揪紧,低低喊着她的名字:“珠月,黎珠月,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快和我说……”
许久,也不知道是多久,他总算听到小姑娘带着颤意的声音,细若蚊蚋地说着:“西洲,我害怕,胸口疼……”
顾西洲二话不说,赶忙打横抱起她打了车去往医院。
他给黎忠良以及学校都打了电话,自己则在走廊外来回踱步。
他是第一次见到珠月生病,脸色如同高山晶莹雪,一点血色都没有,可把他吓坏了。
黎忠良赶来的时候大夫正好从病房出来,告知黎忠良,星落的心脏目前没有太大问题,只不过是受到了惊吓。
她身体虚弱,比平常人都害怕类似的情况,回家之后一定要静养。
黎忠良连连点头,又想起一边的顾西洲连忙道:“多谢你了,要不是你珠月今日还不知道会怎样。叔叔待会儿让人再给你买一辆车子送来。真是有劳你保护珠月。”
“叔叔言重了。”顾西洲淡然开口。
一旁闻询也跟着赶来的陈玉萍听说后连忙握住黎忠良的手安慰道:“他是珠月的家人,保护珠月是应该的。”
因为这件事珠月心脏难受,不得不又回家休养,暂时不能去学校。
顾西洲又恢复了自己之前独来独往的状态,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清晨看着自己空空的车后座,仿佛从前女孩子笑语嫣然都是泡沫,不曾出现过。
某一日,“西洲,你那个女朋友呢?”班上的同学眼见他又是孤身一人上下学,不由跟着打趣。
顾西洲抿了抿唇,沉吟片刻说:“病了。”
“你还真和黎家大小姐交往啊。”同学瞪大了眼睛。
顾西洲鬼使神差地开口:“不行吗?”
回到家中,珠月正躺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动静,坐起身,正巧见顾西洲进门的身影。
她伏在沙发靠背上笑问:“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学校大扫除,干完活就可以离开了。”他放下书包,慢慢走到她面前询问,“你好些了吗?今天心口还疼吗?”
她点头:“明天我想去学校,你能带我去吗?”
“可以。”顾西洲迟疑片刻,从书包里抽出一叠学习笔记递过去,“我听说你理科方面相对薄弱,我准备了一些笔记,你可以看一看。”
她很开心地接过,脆生生地开口:“谢谢。弟弟真好。”
他耳后一热,上楼去了。
周末的时候黎忠良带一家人外出就餐,陈玉萍从前的生活困苦潦倒,每日都要精打细算,如今跃上枝头,非常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尤其是来到包厢内,望着窗外如蚂蚁一般的人流还有恍若星河璀璨的高楼大厦的灯光,心中更加贪婪。
顾西洲和珠月则是安安静静坐在黎忠良与陈玉萍对面,黎忠良先是表扬了一番顾西洲最近学习成绩,然后拿出一个包装精致、价值不菲的钢笔送给他,顾西洲颔首致谢,不卑不亢,倒也让黎忠良满意。
珠月开心地问:“爸爸,有我的礼物吗?”
“你学习进步了吗?给你什么礼物?”黎忠良打趣着她,却还是将一个小小的玩偶送给她。
珠月在掌中把玩,忽然拿起来在顾西洲面前晃了晃,乐呵呵地说:“西洲,小玩偶的眼睛和你有些像。”
像吗?他仔细看了看,一个小企鹅罢了,能怎么像?
她不停说着小企鹅可爱至极,可是顾西洲脑海中突兀地蹦出一句话:并没有珠月可爱。
饭后黎忠良接到电话,海外分公司有急事需要他去处理,无奈,他只好让助理订了机票,陈玉萍赶着回去给他收拾行李,也要一起离开。
时间尚早,珠月还不太想回去,附近就是商业街,不若在附近转一转。
黎忠良便和陈玉萍先走一步,陈玉萍不停地叮嘱顾西洲留下来好好照顾珠月,黎忠良也算放心。
珠月提议去江边转一转,顾西洲没什么意见,亦步亦趋走在她身旁,少女怀抱着那只小企鹅的玩偶又开始喋喋不休讲着那些顾西洲从未听过的娱乐八卦。
直到某一刻,她忽然停下脚步,声音戛然而止,顾西洲已经习惯了少女清脆空灵的嗓音,她蓦然不再说,他倒有些不适应,不由抬眸望去,少女面色茫然甚至带了些失落与伤心,怔怔望着不远处的某一个角落。
顾西洲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却是林松亭和姚成彩拉拉扯扯的身影。
他也微微一怔,这几日在学校里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姚成彩了,多数时间都被老师催着投入到了数学竞赛上,班主任就是数学老师,对这次竞赛十分看重,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瓣,课件也要叫上顾西洲等人去走廊外面耳提面命几句。
姚成彩似乎已经成为过去一个记忆不太清晰的故梦。
他只是一瞬间地失神,目光立刻转到身边人身上,他见她拢了拢手臂,二话不说,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
她这才重新看向顾西洲,听到少年声音低沉地开口:“他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可是,我们有、婚约啊……”她讷讷地说着。
顾西洲心口忽然生出一丝刺痛,甚至带着一份嫉妒:“婚约可以解除。”
她闻言,目光凝滞着,许久,终究是垂下目光不再说话。
她身上的外套沾染着属于少年清冷的气息,迷茫着,忽然温度进一步变暖,原来是少年轻轻地将她带入怀中,她下意识地挣了挣,顾西洲把她转了个身,让她面对江水滔滔,自己挡着不远处的视线说:“那边会看过来,你应该不想见到他们吧。”
珠月默然不语,算是答应。
他本来是虚虚地抱着她,可她实在是太软了,身上还香香的,刚刚洗过的发丝柔软飘逸,覆在自己面上,带着少女独有的甜蜜。
于是他一寸寸勒紧了手臂,得寸进尺,让少女完全依附在自己怀中,双手圈住那样纤细的腰肢,下巴搁在少女头顶,缓缓说:“你很喜欢林松亭?”
她陷入回忆中,想起来从前跟在林松亭身后的点点滴滴,小时候林松亭也很护着她,有小朋友揪她的小辫子,他也会出面制止。
后来慢慢长大了,林松亭有了自己的交际圈子和个人爱好,小小的、身体虚弱的珠月跟不上他的节奏,就很难融入了。
而那时候的珠月春心萌动,只觉得林松亭世界上最完美的白马王子,一腔春思都倾注在了林松亭身上。
她在意的或许不是对林松亭的那份情,而是自己少女怀春却被人弃之如敝履的哀伤。
顾西洲不喜欢她这样沉浸在对另一个男生的回忆里,不由在她白嫩如玉的面庞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不要再喜欢他了。”
她回过神,依旧做木头人,不肯说话。
他稍稍松开一些,转而握住她的手,珠月倏然一惊,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他却握得很紧,她惊异地看着顾西洲,他得寸进尺,甚至十指相交,带着她向前方走去:“我们去那边看看,不要总是在一个地方停下,那会忽略其他地方的风景。”
她听出来他一语双关,最后回眸看了一眼那边拉拉扯扯的两人,林松亭不知何时也已经抱住了姚成彩,她深深吸了口气,心灰意冷,点了点头,扬起面庞看向顾西洲:“你说得对,我应该看看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