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一段记忆的保质期到底有多长。
    可能是转头就忘,又或者是时隔多年,还能清晰地记起某些微小的细节。
    时隔九个多月,顾安再一次走在这片寂静的林间。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
    有激动,那种游子归家的兴奋。
    也有胆怯,是那种物是人非的迷惘。
    他只是度过了九个月的日夜,可他与这座山,这片树林,还有不远处的那座道观,却是相隔了百年之久。
    百年,日新月也异,沧海也成了桑田。
    百年前,那座道观半掩着的木门后,住着一位须发银白的老道士和他的三个徒弟。
    大徒弟憨厚稳重,二徒弟头脑灵活还有着一腔热血,唯有那个年纪小小的三徒弟不谙世事,单纯无邪。
    他们守着这座道观,一起度过十多年的春夏秋冬。
    可在某个冬日,那个最小的徒弟却凭空消失在他们的眼前。
    而在百年后的一个夏日,那个小徒弟却又回到了这。
    顾安默声走着,脚步异常的缓慢。
    在视野中出现一片围墙的时候,顾安却停了下来。
    徐桃夭刚想开口问他怎么停下来了,却听顾安先开了口:“小徐,就走到这儿吧,不往前了。”
    “为……”少女说完第一个字,忽得意识到顾安应该也已认出了这里是哪了。
    嗒。
    嗒。
    嗒。
    天空聚集的雨云,终于往下滴落着水珠。
    自高空坠下的雨珠,嗒的一声击在伞面,又散成体积更加微小的水珠。
    伞下。
    徐桃夭看向身旁少年的侧脸,而少年却在看着不远处的白色围墙。
    起初只是几声嘀嗒的雨声。
    但很快,雨声便占据这一整片树林。
    敲打在树叶之上,是噼啪的声音。
    从树叶上脱离,落在土壤或者是在石板之上,又是不同声音。
    时而嘈杂,时而清脆。
    “小徐。”
    雨幕中,顾安忽然出声,“你知道吗?”
    少女依旧看着他的侧脸,摇了摇头。
    “以前道观木门后的有个门栓,就是和门锁差不多的东西。”
    “可师父晚上睡觉前从来不肯将门栓插上,我以前一直觉得他是老糊涂了,为什么都不锁门。”
    “直到有次深夜,我被庭院中的传来哀嚎声吵醒,才知道师父为什么从来不插门栓。”
    “我走出房间,看着庭院中亮着几只火把,地上躺着个满脸狰狞的汉子,左边的小腿折向一边。”
    “听着其他几个人说,那汉子是在山上捡柴火的时候摔到了崖下,天黑的时候才被同村的人找到,便急急抬着他上山来找师父医治。”
    “师父会点医术,一般的小病骨折什么的,他都能治。”
    “若是下山购置物品,他也会顺便给山脚下的村民看看病。”
    “平日里,偶尔也会有村民上道观求些药,但都是在白日。”
    “那夜,我这才意识到,师父那样做,只是怕有人在夜间上门求医,他不能及时知晓。”
    “他老人家身子骨很是硬朗,可却有点耳背。”
    顾安说完,随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徐桃夭知道他又是想起以前的事了,便也陪着他一起沉默。
    听着雨声滴滴答答许久,少女出声问:“真不进去看看吗?里面变化很大的。”
    顾安抿着嘴唇,摇摇头,“那早已不是以前的那间道观了。”
    在顾安记忆中的道观。
    是木门半掩,门梁上还挂着两盏褪了色的红灯笼,是他跟师父在某个冬天去集市上买的。
    庭院里稍显破败,但有棵老槐树,会开出一串一串,似蝴蝶一样的白花。
    墙是黏土和石头砌成墙,一点都不高,墙外树木茂盛的时候还会往里伸着树枝。
    屋顶还是茅草铺成的,下雨天会漏水。
    窗户也是漏风,冬天会特别冷。
    ……
    可顾安此时,却再也找不到一丝熟悉的地方。
    墙已经是红砖砌成的,表面还刷了白漆。
    庭院里头的屋顶都铺着瓦片,房屋多了很多,也高了不少。
    那棵槐树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死了还是被人砍了去。
    他顾安还是那个顾安,可这闲云观却再也不是那个闲云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