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竖井,是一条修长的隧道,罗泽南跟在张蕃身后,一路上每隔一段地上便摆着一个发光的水碗,碗中飘浮桃花。
陈焕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罗泽南有几次回头看了他几眼,陈焕已换了一副冰冷的表情,罗泽南从没见到他有过这种表情,尤其是在微弱的桃花碗的照映下,显得阴森森的。
罗泽南觉得陈焕今天怪怪的,心中开始有些警觉,回过头来想轻拍下张蕃肩膀同他讲一下,却猛见张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五六步开外了。
罗泽南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开始觉得连张蕃也有些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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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蕃关好门后,静静地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陈焕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突然出门来干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张蕃估计罗泽南他们已经和假的张蕃、陈焕下了竖井,这才开了口:
“陈焕,你今天有点怪?”
“张公子……”陈焕神情漠然,道:“为何突然说这个?”
张蕃有一种感觉,陈焕正在用没有表情掩饰着什么。
“你为什么不愿我们进这座荒宅?”
“我没有。”陈焕的脸色发青。
“你一路东张西望,好像有点焦虑?”
“一进门我就说了,这种宅子很容易被大队人马悄悄合围,一旦被包围就很难逃走。”
张蕃看了看四周,道:“我刚才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你好像来过这儿。”
陈焕嘴角微微一跳,摇了摇头。
张蕃仔细打量了一下陈焕的表情,看出他在撒谎,暗地感到一惊,失声道:“你真来过!”
陈焕愕然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蕃眼下也拿不准陈焕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但只要有一丝怀疑没去除,他就不能冒险让陈焕跟着罗泽南一起跑。
张蕃打算单刀直入,道:“我时间不多,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正面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说服我相信你。二、继续撒谎,说服我怀疑你。”
“怀疑我又怎么样?”陈焕淡淡道。
“那我就只有一个选择。”张蕃冷冷地指向朝游廊方向,道:“我们经过的那间内院,现在应该已经有人在等着我恶战一场了,我打算抓你过去,当着他们的面借你的脑袋祭旗,震慑敌人。”
“敌人?!”陈焕愣住了,“你不是说今天是来取信囊的么?”
“现在可以告诉你实话了:罗泽南并不知道信囊在哪儿,我也不知道,而且我对那东西也丝毫没有兴趣。”
陈焕沉默了一会儿,道:“我说服你相信我,又怎样?”
“很简单,现在也可以告诉你实话了:我会送你和罗泽南他们一起安全离开。”
“送我们离开,那你呢?”
张蕃轻轻叹了口气:“我殿后。”
“你殿后?”陈焕回头看了看游廊尽头,若有所思,“看张公子的样子,似乎敌人远非刘锦云可比?”
张蕃笑了笑:“这件事总要有人来做。我曾对一个和尚朋友说过「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今日这话要应验在我身上了。好了,我时间不多,你快做选择吧。”
陈焕皱着眉毛半晌不说话,似乎在做思想斗争。
张蕃却已不耐烦,道:“我数三声,你再不下面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就当你选第二条路了。一!”
“二!”
陈焕长叹一声,道:“张公子,我是来过这座宅子。罗指挥带兵围你家宅邸的当夜,我正在这座荒宅里。”
“啊?!”张蕃不可思议地望着陈焕,“你到这儿来有何贵干?”
“藏信囊。”
张蕃怔了半刻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失声道:“你说什么?信囊是被你拿走的?!”
“不是拿,是罗指挥带兵离营后,我趁防卫空虚,从他藏信囊的地方抢走的,为此我杀了四名罗指挥的亲信卫士,也是我的同袍……”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很清楚,区区一个信囊根本扳不倒金思详,只会让罗指挥徒然惹祸上身,可我说的话,他不信。我抢走并藏起信囊,只是为了逼他无路可投,只能尽快召集同袍回万岁山重整旗鼓。可我也没想到,当夜金太监就向我们发难了。”
张蕃上下打量了一番陈焕,摇摇头道:“我真的没看出来,你居然还有这番深沉的心思……”
陈焕脸色阴沉了下来,道:“我杀了四名同袍,可为的却是万岁山的千秋万代……”
“不是不是,”张蕃连摆手道,“我不是在讽刺你,我是说你做得非常好。”
“什么?”陈焕一怔。
“我听罗指挥谈到你,只说你性格耿直,不会转弯,可万没想到你懂得舍小保大,而且行事果断。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我就能理解为什么你不愿进这间宅院了。你是以为我当真找到了信囊,导致罗泽南重燃告倒金太监的侥幸之心?”
陈焕悚然,拱手行了一礼,道:“张公子明鉴!正是如此!”
“那么……”张蕃道,“就差最后一件事了,那就是证实你刚才所说的话。那东西你藏到哪儿了?”
陈焕没有一丝一毫停顿,道:“从游廊进来的第二座假山内。”
“你取来我看。”
陈焕转身便奔向第二座假山,钻进去没一会儿,便拿着一个圆柱形的东西过来了。
张蕃把那东西拿在手上,发现是一卷皮革,用金丝绳绑住。从侧面看,皮革中还卷着一张白纸,应该就是罗泽南重视的那封信了。
陈焕道:“本来我是想烧掉,可是这皮革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做的,不怕火,刀斧也割不动。”
“哦?”张蕃抚摸了一下那皮革,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纹理。他解开金丝绳,却不看里面的信,只把皮革展开,在阳光下正反两面反复看着。
“张公子,你怎么只看这信囊,连里面的信看都不看一眼?”
张蕃反复看过后,确认皮革正反面都没有可见的文字,他盯着那皮革若有所思,觉得自己的猜想越来越靠谱了。
张蕃卷好信囊,笑道:“那信一点也不重要,何况里面的信罗泽南都背给我听了。这件东西我得跟你借用一下,今天我九死一生,有了这东西,或许能多一线生机。”
陈焕愕然道:“你……你原来没信心能挡得住敌人?”
“我的功夫高低对方已经知道了,不会傻到派一二百寻常军士来围捕,一会儿对付起来肯定棘手,不过拖延一阵子我还是有信心的,毕竟这是我的专长之一。”
“张公子……朝廷能调动的世外高手如云,你一个人……”
“陈焕,你不像是婆婆妈妈的人呀,别废话了。”张蕃一指房内,道:“你进屋后,可看到桌子上有一口奇怪的竖井——不要问问题,信我就好——直接下井,去追罗泽南他们吧。”
陈焕抬起手来一拱,肃然道:“我听罗指挥说过,这必然也是幻术。多谢张公子,你要是没撑过去,我必回来找到你的尸身,好生收埋。”
说完,陈焕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张蕃目瞪口呆望着他的背影,心想难怪这家伙能把队将一职一坐就是一辈子,连罗泽南都不肯升迁他。
他转过身,朝游廊尽头走去,不知道那个把囚车劈成两半的剑客到了没,此人还有多少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