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萦绕,紫砂壶上氤氲着朦胧的白雾。
    “守龙茶。”方闲赞叹一声:“好东西啊。”
    展清秋这人行,大气。
    早听说太清殿有棵近千年的守龙茶树,半甲子散一次叶,散叶后茶树又会陷入三十年的休憩,因此守龙茶每六十年才产出一次,寥若晨星。
    方闲有幸喝过一回,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他还小,太清殿主苏遥登门叙旧,送来一包守龙茶。
    苏遥和钟不慎二人相谈甚欢,拍着肩膀高呼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适逢品茗阁那位老妖婆带着柳倾城来访,四个人一看,来的正是时候,人齐了,借着酒劲,开桌麻将。
    然后钟不慎就输狠了。
    想到这,方闲恨其不争。
    废物。
    “方兄,这次武比,你不参加吧。”展清秋放下茶壶。
    “你怎么知道?”方闲诧异。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他作为听雪楼的首席弟子,既然来到朝歌,肯定要出场才对。
    “她替我。”尽管意外,方闲还是牵起身边女孩的手,答道:“她叫夏……夏芊!是我的同门师妹!”
    方闲舌头一闪,“夏叶”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幸亏他反应及时。
    在外人眼里,夏叶是天人境的隐世前辈。
    夏叶歪歪头,抓了抓耳朵,很是不解。
    她想问夏芊是谁,但方闲提前捂住她的嘴巴,摇了摇头。
    “夏芊……”展清秋默念这个名字,确定自己从未听说过。
    “敢问夏姑娘和夏叶前辈是什么关系?”
    说完,展清秋自知失言,拱了拱手,“抱歉。”
    “无妨。”方闲拉拉妖怪女孩的袖子,“她是夏叶的义女。”
    方闲原本给女孩安排的身份是“夏叶前辈”的侄孙女,然而朝歌高手云集,能轻易看穿女孩原型,方闲又懒得时刻遮掩,不如直接安排个义女的名头,省心省力。
    总不能说一棵草有亲戚吧?
    展清秋下意识瞥了一眼方闲的手。
    拉拉扯扯,态度亲昵。
    看夏芊的模样,也不反抗,似乎已经很熟悉了。
    联系到方闲和夏叶前辈是夫妻的传闻,展清秋暗暗咂舌。
    贵圈真乱。
    夏叶前辈还身怀六甲呢,丈夫就和自己义女搭上线了。
    有伤风化。
    “这里地方太小,我们下去谈吧。”展清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不掩饰,我也假装看不到。
    ……
    晏温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的走在街头。
    武比?名头?花红?
    跟他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长辈要求的紧,他现在应该坐在石头上晒太阳。
    江湖是个戏台,大人物小人物,是伶人,生旦净末丑,可比起唱戏,他更喜欢当个看官。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旁人喊他无味道人,当真贴切。
    晃荡着,晏温看了眼路旁的高大酒楼,掂量掂量钱袋,叹了口气。
    一身清贫怎敢入繁华。
    相貌平平无奇,性格枯燥乏味,修为……略有小成。
    属于青楼倌人揽客都不会招手的类型。
    点出几枚铜钱,晏温正要找小贩买碗酸梅汤解渴,不料迎面跑来一位青衣女子,风驰电掣,来势汹汹。
    晏温攥着钱袋,躲闪不及,被撞个踉跄,不等他问责,那青衣女子早已跑远。
    流年不利,晏温揉揉肩膀,走到摊子前。
    “来一(两)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晏温一偏头。
    华服公子,少女剑客。
    得,老熟人。
    “你先。”晏温耸肩。
    洛晓晓一边扯着公子哥的衣领,一边不忘问道:“你怎么来了?”
    言语中满是诧异。
    晏温不争不抢,是同辈人里最内敛的几个。
    年轻人好名,打来打去是常有的事,连洛晓晓都被江淮挑战过,唯独晏温一点动静没有。
    晏温一年到头对外宣称闭关,大多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洛晓晓去过玄月山庄,所以清楚他只是单纯的懒。
    这样的人会长途跋涉跑来朝歌?
    “凑数。”晏温有气无力地说道。
    “久别重逢,这次我请了!”少女剑客松开曹敬的衣领,大手一挥。
    豪气。
    一年四季走南闯北,养成了她落拓不羁的性子。
    “多谢洛女侠。”晏温也不客套。
    曹敬好不容易喘口气,还没缓过来呢,只见过往行人齐刷刷让出一条大道,茉莉花瓣纷纷扬扬的落下,洒满一整条街。
    花瓣是谁撒的呢?
    两侧阁楼上的姑娘们。
    “嫡公主出来了!”
    消息迅速传遍整座朝歌城。
    姬展眉摘下面纱,摊开手掌,接下几片花瓣,轻轻吹了口气。
    此举又惹得姑娘们一阵欢呼。
    自从姬展眉发现自己每每出行都会闹的劳师动众后,她便很少闲逛了。
    且不说城内那帮纨绔不记打,事后花瓣清扫也是一桩苦差事。
    今天例外,姬展眉静极思动,悄悄出行,打算透透气,不想依旧被认了出来。
    暴露就暴露吧,她见不得姑娘们伤心,于是深呼一口气,露出笑脸,放慢脚步,认真地对两侧挥手致意。
    不疾不徐。
    花瓣迎面打在姬展眉脸上。
    梧桐叶随着脚步飘然落地。
    西方那群和尚怎么说来着?
    一弹指是二十瞬间,一瞬间有二十心念。
    就这么一念之间,姬展眉望见一张令她愤恨的脸。
    嫡公主笑容渐渐消失。
    “咳咳。”刚喝下的酸梅汤差点呛了出来,曹敬慌慌张张地撂下碗。
    他试图躲藏,姬展眉却不给机会。
    十丈。
    十丈之外,嫡公主负手而立。
    花瓣停歇,行人姑娘齐齐屏住呼吸。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这时候往往需要一位神经大条的人来打破困境。
    “再来一碗!”洛晓晓一拍桌子,惊得摊铺主人打个寒颤。
    中年男人张着嘴,那声“好嘞”却怎么都喊不出来。
    “公,公主殿下。”小贩欲哭无泪。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晏温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
    他端着碗,捏住勺子,目不转睛,好像碗里藏着什么玄妙等着他参悟似的。
    虽然碗是空的。
    洛晓晓斜眼一瞟,推了推他的肩膀,又吆喝一声:“给他也来一碗!”
    说了要请客。
    “啪!”
    晏温手一哆嗦。
    碗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