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
    宜:求嗣,祈福,祭祀。
    忌:动土,安葬,作灶。
    小天地中,一侧是风卷落叶,一侧是茉莉花飘。
    一杆长枪,斜斜地拖在地上。
    枪柄上,紧攥着一只手。
    秀气的手,肃杀的枪。
    英气少女仿佛与长枪融为一体,笔直修长。
    茉莉花瓣一路洒过来,铺成一条花路。
    姬展眉缓缓走出,枪尖划过雪白的花瓣。
    “我不留手。”
    “我不一定会输。”
    曹敬慢慢抽出长剑,剑长三尺七,宽一寸二,寒铁为骨,剑身刻字“归藏”。
    落叶擦过他的耳朵。
    握剑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曹敬扔掉剑鞘,他站在风里,望着花路上走出的人。
    姬展眉抬头:“不一定?你不自信。”
    曹敬答:“天赋所致。”
    姬展眉道:“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曹敬道:“我也在等。”
    恩怨在此两清。
    “我会打掉你的剑。”姬展眉忽然向前一步。
    “这么有信心。”曹敬语气平淡,像是在阐述事实。
    他刚接受传功不假,但在那之前,他学了七年的舞剑。
    家族早早给他备下了两条路。
    一条是与嫡公主成亲,继续当他的纨绔少爷。
    另一条是身入江湖,摸爬滚打风餐露宿。
    曹敬走的本是第一条,走到一半,被那少女剑客拦下,也就成了第二条。
    凡事都有代价。
    眼下那杆长枪,就是他中途换路必须支付的代价。
    他是姬展眉的劫数。
    七年铺垫,一朝惊鸿。
    可这次,鸿雁未能惊起。
    锐利的枪尖挑断了鸿雁的翅膀。
    那是狮虎擒扑走兔般的一击。
    弧光一闪,消失。
    姬展眉拂落额角的茉莉花瓣。
    曹敬人还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的剑,掉了。
    一语成谶。
    曹敬呆呆地看着脚下。
    “我改主意了。”姬展眉背过身,纸张碎屑夹着花瓣飘散,“休书什么的,没意义了。”
    “无趣。”她信手一抛,长枪坠地。
    只是一把随处可见的,普通的长枪。
    风止,华服公子久久未言。
    ……
    “胜负已分。”
    小天地外,中年儒士朗声道。
    私心也好,职责也罢,武比由陆学真亲自主持。
    画面由他投影到外界,小天地内的茉莉花与落叶,自然也是他弄出来的。
    大殷盛传,假如朝歌有位女子行在闹市,且路旁有漫天花瓣洒落,不用怀疑,那个人绝对是嫡公主姬展眉。
    如今各路天骄都兴造势,他这个做师傅的,当然要搭把手。
    欢呼声渐渐低落,最终归于平静。
    女孩们分成两拨,将姬展眉夹在中间,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尽头,有个襦裙少女在等她。
    “公主殿下。”柳湘灵欠欠身子,“恭喜。”
    “情理之中。”姬展眉摆摆手,“比起这个,称呼还是换一换吧。”
    “公主殿下什么的,太生分,大可不必。”她吹了口气,掌心最后一片白色花瓣飞到襦裙少女的发丝上,“叫我姐姐。”
    “可是……”柳湘灵欲言又止。
    “我比你大三个月,姐妹相称,不算占你便宜吧?”姬展眉附到少女脸侧,耳鬓厮磨。
    柳湘灵吓了一跳,有心想要躲闪,可考虑到对方的身份,生生止住了这股冲动,她咬着下嘴唇,背后是墙壁,退无可退。
    从小到大,连师姐都没靠她这么近过。
    嫡公主呼吸带来的热气扑在她脸上,柳湘灵感觉耳边茸毛痒痒的。
    “姐,姐姐……”柳湘灵无力的说道。
    嫡公主拨开少女耳侧的碎发,温声道:“好。”
    这几天她有心将柳湘灵留在府内,少女刚受了伤,不敢出门,也就顺理成章的住下来了。
    眼看着少女嘴角一天天有了笑容,姬展眉心情好了许多。
    她见不得女孩子伤心。
    “姐,姐姐。”柳湘灵对这个新称呼还不熟悉,叫的很生涩,“那封休书,你为什么撕掉了?”
    那天在太清茶室,她听到姬展眉很大声的让曹敬认真考虑。
    “之前我觉得曹敬真是可恨,无故逃婚,还引出了嫡公主生的太丑,吓跑了丞相小儿子这样的传闻。”姬展眉解释道:“可等我赢了,我才发现所谓报仇,也就那么回事。”
    “扇他耳光?让他签休书?没意思。”
    “总有一天,天下人都会看到我是真正的天才,这不过是一段小小插曲。”
    “天人境,我会成为大殷千年来第一个修成天人境的皇室公主。”
    姬展眉不再把曹敬的逃婚放在心上了。
    哪怕有朝一日她挑战洛晓晓,也只是因为成长路上的切磋,而非掺杂个人感情。
    她的目光看得更远了。
    “你也能到天人境,我们都是。”姬展眉笑盈盈地挑起少女的下巴,“洞虚境的比试,加油,我在台下看着你。”
    柳湘灵脸颊发烫。
    太近了。
    “好……”少女声音细如蚊蚋。
    “戴上这个,它能给你带来好运气。”姬展眉取出一块吊坠,挂在柳湘灵脖颈上。
    是被红绳穿起的白玉,正面依稀可见娟秀的刻字:平安喜乐。
    柳湘灵握着吊坠,抚摸它的纹路。
    “是你刻的吗?”
    “随便刻的,练手,府上玉佩多得很,闲的时候刻几枚。”嫡公主提醒一句:“你翻过来看看。”
    少女闻言将玉佩调个方向,这才看见后面刻下的“顺遂无忧”四字。
    “我还以为是‘明月入怀’那样的字眼。”柳湘灵讶异。
    “我想了蛮久,最后觉得任何祝福都不如事事如愿。”姬展眉别过脸。
    她贵为嫡公主,尚且做不到诸事顺遂,何况柳湘灵呢?
    “你不是说随便刻的吗?”柳湘灵疑问。
    姬展眉哑然。
    她府上的确有很多玉佩,但被她刻了字的,只有这一枚。
    她向来不喜欢这种细枝末节的事,连针线都未曾摸过。
    寻常女孩喜欢的刺绣等等,姬展眉嗤之以鼻,她更愿意把时间用在舞刀弄枪上。
    但刻这块玉佩的时候,她翻了很久的书,在烛火下忙了几个时辰,小心翼翼。
    倘若让她父皇知道了,非得惊掉下巴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