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江存幽怀疑自己听错了。
    出手?
    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
    江存幽自认态度已经放的够低了,言谈举止处处退让。
    “前辈,我们是一路人。”
    “谁跟你是一路人。”太阴魔帝不耐,催促道:“快点,我赶时间。”
    “你一定要杀我么?”江存幽暗中积蓄力量。
    能退避最好,退不了的话,无论如何他都得试一试。
    “对,一定。”太阴魔帝坦诚道。
    她更强,所以无所顾忌。
    “那我……”
    江存幽话说到一半,单手顺势下按,火界铺开,只裹住二人。
    一念起,业火炽然。
    江存幽是故意的,话说半句,让对方放松警惕,之后攻其不备,虽然到了此般境界,这点小手段入不得眼,可架不住他不要脸。
    为了活下去他可以用尽所有手段。
    “五蕴聚集成身么?”太阴魔帝从火界中取了片莲叶,捻了捻,“原来你还真信佛。”
    业火在她身上焚烧,却不觉灼痛。
    “你……”江存幽骇然。
    “走啦。”太阴魔帝回头,招呼纱帐后的青槐。
    转身之间,火界平息。
    青槐掀开纱帐,探出半个脑袋,
    十丈外,江存幽的骸骨散落在地,业火燃尽了他的身子。
    青槐方才在帘内偷看,但直到结束,也没看清她在转身的一刹那间做了什么。
    简单,滑稽。
    南疆的影子皇帝,魔道顶尖高手中最难缠的一位,没倒在正道手中,死在了魔帝洞府。
    “要来了。”太阴魔帝看着指尖莲叶散尽,“第一次碰面,也是最后一次。”
    “你真的不怕死吗?”青槐跟在后面。
    在无妄山的时候,她觉得洞虚境够强了,或许自己此生能触及的极限就是洞虚境,后来她去了渭城,见到裴长在,又觉得半步天人才称得上高手,现在青槐道法境,南疆魔道之主江存幽刚刚死在面前,她才发觉“高手”二字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厉害。
    她担心太阴魔帝也会像江存幽一样简单的死去。
    “与其说不怕死,倒不如说是活得太久。”太阴魔帝抬头,目光看的极远,“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人间美好的景象我早在第一世便看尽了,举世无双的寂寞感也体会过了,就连各种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我也用死后千年去思考。”
    “我对人世毫无眷恋,登仙是唯一能令我提起兴趣的事。”红裙女子甩了甩长发,“这么说不太恰当,令我感兴趣的不是登仙本身,而是没去过的地方,所以哪怕仙界是个众苦充满的可怖之地,我也要去看上一看。”
    “这样啊……”青槐叹息。
    “假如我早些遇见你,仙缘降临的时间再延后些,你也会变成这样的。”太阴魔帝推开门,走出。
    她总说青槐像年轻时的自己,可惜这话落在对方耳中并无实感。
    时间错了。
    ……
    东土,韶光谷。
    蟹爪兰旁的野冬菊败了。
    白色花瓣凋零,暮晚君伸手,于风中拦下一片,而后送入口中咀嚼。
    微苦。
    江存幽死了。
    就在刚刚,她在对方身上留下的气息消失了。
    “如果你死在北域,我肯定拍手称快。”
    那日说过的话语犹存耳边。
    她和江存幽彼此并不相熟,要说兔死狐悲,还是省省力气吧。
    暮晚君的失落来自于进退两难。
    她一生都在追逐长生,仿佛去掉对长生的渴望,她整个人都没了存在的意义,又将变回曾在朝歌红极一时的倌人。
    可是不放弃她就会死。
    暮晚君怕死。
    “出去走走吧。”她咽下冬菊花瓣。
    ……
    不是所有人都沉浸在风雨欲来的沉闷感中,这人间那么大,容得下青云之志,也容得下自在逍遥。
    执剑堂前,明正卿打个哈欠,垂着眼皮继续扫雪。
    老东西们规矩多得很,不让取巧,就这么一扫帚一扫帚的干使劲。
    除了白白浪费时间,明正卿实在想不出第二种用意。
    或许长辈就喜欢折腾他,以此为乐。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明正卿对着掌心哈气,念了句刚学来的诗。
    好想偷懒。
    怨不得师兄跑那么快。
    “喳喳!”
    松树上藏了只饶舌的喜鹊,孤零零的没事干,就立在枝头断断续续的吊嗓子。
    明正卿本就没精神,被这么一扰,顿时恼火起来,从地上揉了团雪球,怒从心头起,愤愤一掷。
    “啪!”
    那喜鹊机警的很,拍拍翅膀飞走了,但远处仍传来雪球命中的声音。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中年文士顶着满头雪渍,拨开枝叶,黑脸来到快雪堂前。
    “哎呀!”明正卿甩开扫帚,“这不是陆国师么!”
    “师弟!师弟你人呢!”明正卿一拍手,装模作样的回头吆喝,“师弟刚才还在这跟我扔雪球呢,一转眼,没了!”
    “陆国师您要登门,也不提前说一声……”
    陆学真拂去头顶雪渍,深呼吸,决定还是不跟小辈计较。
    和晚辈摆谱,没意思。
    他这趟是带着目的来的。
    “小明啊,你师傅呢?”陆学真温声道。
    这是他当上国师后第一次同钟不慎见面。
    “国师神机妙算,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明正卿肃然,“你怎么知道我师傅去找柳前辈了?”
    “国师你评评理,他是不是挺过分的?留我一个在这扫雪,待会还得去后山砍树。”
    饶是陆学真和蔼近人,此刻也忍不住拳头硬了。
    他实在无法理解明正卿的思维。
    为什么一句普通的问候会牵扯到柳倾城身上,继而抱怨扫雪,砍树等等无关话题。
    陆学真感觉自己正试图和一只发癫的青蛙对话。
    “钟不慎不在是吧?先走一步!”
    明正卿急忙招手,拉住陆学真的袖子,“你找我师傅有事是吧?!他和柳前辈去南疆了,你带我一块走吧!”
    平心而论,陆学真不讨厌这个活跃且有天分的后辈,有年轻人在身边,就好像连自己也变得年轻了。
    但他实在太吵了。
    陆学真拔腿,袖子却被明正卿死死抱住,颇有种你不答应我就把眼泪抹你身上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