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在自己殿里捣鼓了好几天。
又是掐日子，又是算时辰，还拟了一套章程。
虽说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总觉着不妥，但还是十分重视此事。
这天夜里，文昊提了酒，往他院子里一坐。
就着夜色，顶着一颗夜明珠，暮云翻看着古籍。
“我说星君，不过是收个徒弟，你怎一副如临大敌一般的神色？”文昊不解，兀自咂了一口酒。
暮云执笔落下几个字，才幽幽道：“这徒弟给你，你要不要？”
这哪是什么徒弟？分明就是烫手的山芋！
他可太明白颂泽的心思了，待苏苏上了紫宸宫的名册，外人便不敢再对她如何。
然他又存着旁的意思，才把这人塞在了自己手里。
说不得又骂不得，还徒什么弟，就是个小祖宗！
不过文昊低头思索一番，倘若真有一个人能继承他的衣钵，倒也不错。
“那你日子看好没有？”但文昊没回他。
“嗯。两日后。”
“你替君上了却一桩事，他心里头能记着你。”文昊替他满上一杯，又递给他。
忙完手头的事，暮云也卸了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苦涩地笑了两声：“他连瑶姬都忘了，能记得我什么？”
庭院中只剩下无声的叹息。
原本下了两日的小雨，却在当天清晨的卯时，止住了淅淅沥沥的声响。
天边翻起鱼肚白，掀开一片微亮的晨曦。
半边天幕铺开红霞。
拜师这日，苏苏起了个大早，换了身素雅的月白软缎。
就着时辰，她跟在暮云身后，先去了苍梧山的祭台，行了祭神之礼。
在祭台上，苏苏请了三炷香，将神香举过头顶，伏在地上，“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她对暮云行了拜师大礼。
暮云战战兢兢受了礼，又亲自将她的名字点上紫宸宫的名册。
便算礼成。
颂泽在紫宸宫中哪儿也没去，就想看看，是否还有警示天雷落下。
说来也奇怪，这天什么都没有。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他心里的疑惑又抽走了两分。
两人行过礼后，一前一后的回到紫宸宫。
头一回收徒弟，还收了一只猫，暮云抹了一把汗。
于修为一事，向来是颂泽亲自授受。于是，他只留了几天书本上的功课，便速速离开了。
苏苏终于拜了个正经师父。
当下，她的心情十分好。
入了宫门，眼见树上挂着一朵娇嫩的海棠花，便踮起脚将它摘了下来，捻在手中。
蹦蹦跳跳地朝自己的院子里去。
路过颂泽的书房，那人似是听见了她轻快的脚步。
起身拦在前头，淡淡问道：“拜了师父就这般开心？”
难掩面上笑颜，苏苏也不否认，“是呀，君上。”
“我本是一只流落下界的灵狸，眼下有了机缘回归紫霄神界。虽说暮云星君比不上您，但好歹也是紫宸宫正统，小仙自是十分开心。”
颂泽瞥了一眼她手里的花，“进来。”
“噢。”苏苏跟在颂泽后头进了书房。
莫不是，君上又要那个东西吧？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果不其然，颂泽坐在书榻上开了口，“还是取不出来么？”
苏苏摇了摇头，这几日，她自己又试了几次，均是毫无反应。
“既是如此，那便先放在你身上，等能取出来了，再还给本座。”
“遵命。”苏苏见他拧着眉，应下声后，又伸手去晃着他的袖袍，“君上，左右苏苏已是紫宸宫的人，自然会好好帮您保管，您放心好了。”
颂泽没有与她说过那是他的仙元，但他问过两次，苏苏只当这东西十分重要。
先前便起了心，就算用自己的命，也要将其护住。
“嗯。”颂泽将她的小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扒下来，握在手里并未放开。
苏苏被他握得手心发汗，但也乖巧地由着他握着。
看着眼前这人深邃漂亮的瞳孔，不自觉地又深陷两分。
于是，她将另一只手上捻着的海棠，轻轻别入了颂泽耳后。
那人的理智忽而崩塌一角，又将苏苏像猫一样捞在自己腿上坐下。
他突然很想吻她，不是为了那颗仙元。
但还是克制住自己，弯着唇角，低声道：“叫声‘哥哥’来听听。”
苏苏歪起脑袋，这是个什么要求？
眼见她没有吭声，颂泽又在她的纤腰上掐了一把，“不愿意？”
“不是……”
颂泽历来行事变化多端她是知道的，但当下这要求委实奇怪。
“只是，我才拜了暮云师父，又喊你哥哥，岂不是乱了辈分？”苏苏说道。
“各论各的，本座还管他呢？”
“噢。”苏苏咬了咬唇，软软开口，“哥哥……”
“连名带姓。”
簪在颂泽耳后的海棠，散发出淡雅的清香。
混合着两人的鼻息，热气带着香气拂上她的侧脸。
双颊的颜色立时变得比海棠还要娇艳。
苏苏红着耳根，噙着一双动情的眼眸，里头点点星光包裹住眼前人的身影。
她怔了怔，又埋下头，轻声道：“颂泽哥哥。”
温柔的声线并着撩人的气息，如春风一般，将他冰封的心口融化了一层。
颂泽到底没有忍住，勾着唇角，只手掌着苏苏的脑袋，倾身吻了上去。
细细密密的亲吻，让他忍不住轻轻咬着她的唇舌。
清风灌入书房，耳畔的花瓣略微颤了颤。
淡淡微红色不深，依依偏得似春心。
一吻落下，苏苏喘着粗气，撒丫子逃了……
胧月悄然攀上树梢，泄下一片清辉。
当天夜里，颂泽喝了很多酒。
不知为何，心里难受得要命。
犹如被千万蚁虫将心房啃食得千疮百孔。
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极致拉扯。
生生将他几万年的钢筋铁骨拉得破碎淋漓。
酒意上头，双瞳浸染了雾色，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他醉醺醺地躺在榻上，伸出手去，在意识消失前，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瑶妹……”
嗓音虽是沙哑，还带着微弱的哭腔，但却说不出的缱绻温柔。
话音刚落，他手也跟着垂落，闭上双眼后，眼角果真溢出了一滴泪。
苏苏捧起一碗热汤，呆呆地站在榻前。
怔愣半晌，又失魂落魄地走出寝殿。
那两个字似鬼魅魔音缠耳，萦绕在她心间挥之不去。
素手微微颤抖，汤碗终是应声滑落。
一声脆响，划破寂静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