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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的官配被穿书女拦截了……【长篇】

    我的官配被穿书女拦截了。

    她说”对你不起,来世必偿。”

    说罢便一把火烧了我的房子。

    我叫唐缨,今天本来是我和未婚夫宋章成亲的日子。

    可是我却被灌了药,绑在床上。

    屋外的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火蛇一寸一寸吞噬着我的皮肤,我的手脚已失去知觉,可头脑依旧清醒。

    我不认识她,甚至没有看清她的模样。

    可她认识我,并且,她还要取代我。

    疼痛已让我想不起仇恨,我只想赶紧死去,结束这皮肉之苦。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火光终于彻底吞没了我。

    我没想到还能再次苏醒。

    “生了!夫人生了!”

    一片欢声笑语中,”我”来到了这个世间。

    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他,宋章。

    我那本应该琴瑟和鸣的未婚夫。

    “老爷,是女儿”

    宋章抱起襁褓里的我,眼中柔情似水。

    “女儿好,女儿好……”

    没和宋章做成夫妻,倒投胎成他女儿了。

    人生无常啊。

    我突然被另一只手抱走,放在了一位妇人身旁。

    我瞧着妇人陌生的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就是那个穿书女?

    我竟转世成了仇人的女儿?

    (一)

    我的手臂上有一片红色的胎记,宋章说像早春墙角绽放的红梅,便为我取名”冷蕊”。

    小名作”燕燕”,亦是春天的含义。

    只有我知道,那大片的胎记不是什么梅花,而是窜动吞噬着我的火焰。

    听人说,人死之后会过奈何桥,喝了桥边孟婆的汤,便不再记得前尘旧事,投入新的轮回之中。

    可我为何还留着前世的记忆?

    更可悲的是,我带着这记忆做了仇人的女儿,也做了爱人的女儿。

    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才得老天这般对待?

    那女人名叫覃葭,是”我”的母亲。

    即便我没看清她的脸,我的身体也不会忘记她。

    那个给我灌药,在大火中于我相望的女人。

    那个代替我,嫁给宋章的女人。

    如今,你们怎么可以这般其乐融融,完全不记得双手曾沾染的血污?

    宋章下朝后总是要回房里看看摇篮中的我,抱起来亲昵疼爱一番。待到冰雪消融之际,他会牵着我出府门,看宅墙外绽放的早梅。

    他说,我亦是皑皑天地间的一抹嫣红。

    我凝望着他的眼睛,温柔如一汪潭水。

    宋章,我们怎么就这样错过了呢?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也许此时你牵着的,就是我们女儿的手。

    我与宋章本是青梅竹马,他和我的哥哥唐戈更是生死莫逆。

    我们两家的结合本就是水到渠成。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和覃葭走到了一起?他知道覃葭是杀害我的凶手吗?

    还有哥哥

    新婚之日,哥哥却远在边疆,无法赶回。

    他若在,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人灌药烧死。

    他知道我是因何而死吗?

    哥哥定是不知道的,他若知道了,必不会让覃葭活到今日。

    我抽了口气,既然老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便要亲自为当年的自己报仇。

    覃葭,还有当初所有助你害我的人。

    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二)

    我知道,覃葭是穿书人,但她不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穿书人。

    许多年前,哥哥曾救下过一个女人,唤名”辛夷“。

    她从天而降,掉到了我家门前,昏迷不醒。父亲给她灌了许多天的药才醒了过来,一醒来便大喊着要找她的妹妹。

    她说,她是穿书女,但是她迷路了,来到了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料事如神,总能在一切发生之前便得知事情的走向。她说这不是真实的世界,只是一本书,而她知道全部的剧情。

    她与哥哥朝夕相处,互生情愫,鼓励哥哥进京赶考,说哥哥必成大器。

    后来,哥哥果然如她所说,中了举,做了云骑将军。

    可是辛夷却离开了,我早已不记得她的因为什么而离开,或许是去找她的妹妹去了。

    辛夷走后,连带着她的长相也在我的记忆中模糊了。

    覃葭或许就是依靠穿书女的能力,夺了我的郎君,杀了我取而代之。

    即便我重活一世,也很难翻盘。

    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的哥哥唐戈,在我意外离世的第二年,因协助信王谋逆而被绞杀,头颅悬挂城楼三日,连同唐府上下十数口,全部斩首。

    我的哥哥,是皇帝最信任的心腹,根本不可能也没必要联合一个藩王谋逆。

    覃葭,这也是你的手笔吗?

    还是说另有其人

    大火,哥哥,他们出现在我的每个午夜梦回时,跳跃的火舌和满面鲜血的哥哥,时刻提醒着我不要忘记仇恨。

    这一晃便是十年。

    我望着高悬的皎月,又是一年中秋节。

    我触碰着左臂上的胎记,它似乎还残存着火苗的炽热。

    哥哥,你放心,唐家的血债,我定叫他们血偿。

    (三)

    我们同宋章是同乡,小时候哥哥出去猎鹿,不小心踩了老猎户的陷阱,多亏宋章及时发现,叫人将哥哥带回宋家,这才让哥哥捡回一条命。

    自那日起,哥哥同宋章便亲如手足。

    也正因此机缘,我与宋章由双方父母做主,定下了娃娃亲。

    后来,宋章中榜,做了左拾遗,府邸刚好在我家旁边。

    前尘旧事,总有一种黄粱一梦的感觉。

    听闻宋章是新皇旧臣,因而皇帝登记后,宋章便升得很快。不过十余年,便已做到户部侍郎的位置,更是四皇子林祯的老师。

    我与林祯也算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他较我年长几岁,面如冠玉,性格温和,平日素与我走的近。

    我知道,这背后也有宋章的安排。

    林祯不是普通的皇子,他是皇后嫡子。

    虽如今尚无太子,但定出自皇后的三位嫡子,二皇子林禧自幼多病,林祯和五皇子林祈便成了热门人选。

    宋章除我之外再无子嗣,而今又撮合我与林祯,定是也想掺和立储之争。

    我知站队是一场腥风血雨,但接近林祯却能让我多了解一些当年的事,也不完全算是坏事。

    且林祯良善,若是有朝一日成了新皇,也必定是贤君。

    可是覃葭似乎并不这么想。

    她素来厌恶我,刁难我,不让我跟着嬷嬷学礼仪女红,倒是叫我劈柴倒水做些下人的活;平日里教我造械之术,让我抄写兵书;或是养些坏果毒虫,美其名曰”制药”,我只得天天同这些恶臭的东西打交道,如若不听她的,便要被她打手板,关禁闭。

    我虽是这偌大的宋府唯一的千金,却无半点千金的样子,手上尽是锯木留下的茧子,身上也总是一股药材的味道。

    林祯总是好奇我为何如此另类,想来他也不会相信这一切是那个穿书女叫我做的,便总是笑着搪塞他。

    但是林祯从不在意这些。

    “燕燕自有燕燕的道理,不必非要同我讲。”

    他逆着光,有一刻像极了少年的宋章。

    只一刻,记忆中宋章的模样便从眼前这个少年的脸上消失。

    “怎么了?”林祯捕捉到了我的走神。

    我摇了摇头,只是苦涩一笑。

    今人不见古时月。

    早已物是人非了。

    有时我也在想,覃葭不喜我和林祯走得近,会不会是因为林祯很像宋章?

    即便我如今和宋章是”父女”,平日里同宋章同处,覃葭也会不开心。

    她这诡异的态度,令我不得不怀疑,她早已知我的真实身份。

    但又为什么不再要个孩子,将我杀了呢?

    覃葭身上有众多谜团,加上我唐家之仇,令我不得不暂且虚与委蛇。

    酉时刚过,覃葭便来我屋头。

    “听闻你今日与四皇子相谈甚欢,竟连饭也不吃了?”

    覃葭还是那样高高在上,只斜着眼瞥我。

    “名门闺秀便是这样与外男相处的?”

    今日林祯向我讲起当年唐府灭门案的一些细节,我听得入神,便没有听见碧玉唤我吃饭,果不出我所料,晚上她便来兴师问罪了。

    “母亲教训的是,女儿今日确与四皇子交谈过密,失了分寸,女儿自请罚抄三遍《女则》,警示自己。”

    “抄那东西有什么用?”覃葭持着团扇,大手一挥,略不耐烦,”从今往后,不要再同四皇子单独想见,若是有事,便当着家中长辈的面说。”

    “女儿,恕难从命。”

    覃葭显然没有预料到我的反驳。

    “母亲不如同父亲讲,叫他不要让四皇子总来家中作客。”我看着覃葭这色厉内荏的模样,觉得可笑极了,”先不说我一弱女子能对皇子做什么,而今父亲已任户部侍郎,又是四皇子的老师,即便是陛下赐婚,也算门当户对。”

    “宋冷蕊,你真是长大了,已经学会忤逆母亲了!”覃葭怒拍桌子,盏中的茶水也溅出几滴。

    “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看她因愤怒而涨红的双眼,我竟有一丝痛快,连胎记处的灼痛也轻了许多。

    今日本不该和她起争执,但一看到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无所谓,不过是祠堂跪几日,她也不敢真把我怎么样。

    我面朝着宋家祖宗们的排位,跪坐下来,脑子里回忆着白日里林祯说过的话。

    他偷跑去大理寺翻看卷宗,查到唐戈当年谋逆的记录。

    “唐戈案当年影响很大,是皇祖父亲自授理的。”林祯叹了口气,”唐戈本深受皇祖父的赏识,战功赫赫,据言,唐戈最后一次从西北征战归来时,带回来一件至宝,皇祖父大喜,封唐戈为骠骑大将军。”

    我与宋章成亲时,哥哥正在西北征战,这大概就是我死后不久的事了。

    “不久后,唐戈被皇祖父派去河西道,原信王林昭的封地。名曰协助信王处理军务,实则是监控信王的一举一动。”

    “先皇早就知道信王会谋反?”

    林祯摇了摇头:”先皇生性多疑,我的几个皇叔,乃至父皇身边,都会派一个心腹来监视。”

    他突然看向我:”说到这儿,当年监控父皇的,正是老师。”

    宋章?

    确实听哥哥提起过,宋章与当年还是诚王的新皇走的很近,原来也是皇帝的旨意。

    “既如此,陛下还能不计前嫌地重用家父,可见陛下之心宽广。”

    林祯一笑,眉眼弯弯如弦月。

    “父皇向来用人用贤,只要是真的有才能,父皇断不会计较那些陈年旧事。”

    林祯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他还不懂帝王心术。

    新皇重用宋章,必有隐情。

    只可惜凭我现在的身躯无能为力,只盼宋章能独善其身。

    “祯哥哥说唐戈当年从西北带回一件至宝,可知道是什么?”

    林祯作思索状:”说是戎漠王子的信物,可号令三万死士;只惜当年不知何原因遗失,至今下落不明。”

    哥哥凭这宝物加官进爵,这宝物却能在皇宫里平白失踪?

    这是否也和哥哥被诬陷谋反有关?

    我在祠堂跪坐一夜,我屋的女使颖儿偷偷送来一对护膝和一个掐丝香囊。

    “小姐,溽暑蚊虫多,我在香囊里加了用艾草和藿香炼的香丸,最是驱虫。”

    我点头收下:”快回去吧。”

    颖儿似于心不忍,便在我身后也跪了下来:”小姐,我陪你一起吧,这祠堂晚上一个人也没有,怪吓人的。”

    我拗不过她,只好任由她一起。

    我握着念珠,边拨弄边梳理着思绪。

    哥哥当年谋逆的案子疑点重重,既像林祯所说,哥哥与信王驻地河西道,哥哥又为何在潼关被截杀?

    若是从河西道发动兵变,一路杀到潼关,凭哥哥的本事和手中的军备,只需半月余即可。离京城最近的兵马便是哥哥带领的西北军,其余援兵路途遥远,根本无法及时增援,又是如何截杀得了我哥哥的?

    除非,一早便有人在潼关埋伏,只等哥哥的队伍来。

    又或是哥哥被人诱骗至潼关,本就没做还手的打算

    “啪嗒”

    手中的珠线断了,念珠散落一地,祠堂里回响着”哗啦啦”的碰撞声。

    正瞌睡的颖儿被吓得一激灵,迷迷糊糊地探着脑袋,瞧着前面的动静。

    “念珠绳断了,无碍。”我起身便要去捡。颖儿先我一步,爬到前面,够起了珠子。

    “小姐,天色太晚了,明儿天一亮,我在掏柜子下面的。”颖儿将捡回的珠子包在布里,捧着递给了我。

    我接过珠子,可心思却不在此。

    究竟是谁要陷害哥哥?

    陷害哥哥事小,目标应该是信王。

    难道是立储之争,连累到了哥哥?

    宋章,会不会也知情

    兴许,他作为先皇的监察官,却得新皇重用,便有此原因。

    他若知我兄蒙冤,又怎可能不查?定是受了新皇的胁迫,才无法为我哥哥出头。

    我叫林祯不要将此事告知任何人,只得偷偷查看。但如若新皇真是幕后真凶,那么早晚都会发现我在打听这件事。

    到时候,会不会牵连到宋章

    我摇了摇头,看来不能再向林祯打听了,要尽快找到些别的渠道才行。

    (四)

    我在祠堂跪了两日,覃葭迟迟不肯放我走,直到第三日,宋章来了,将我搀了出去。

    我望着宋章恼怒又心疼的脸,鼻头一酸,泪水噙满眼眶。

    宋章,今生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牵连于你。

    自祠堂出来后,我与林祯便真如覃葭所愿,不再逾矩。

    “燕燕。”那日林祯从宋章屋中走出,叫住了即将离开的我。

    “四殿下。”我朝着林祯行了个礼。

    “我还是想听你叫我,祯哥哥。”林祯眉宇间尽是失落,”究竟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燕燕竟与我如此生分?”

    我摇了摇头,正欲离开,林祯却大步一迈,挡在了我的前方。

    我惊得向后退了一步,林祯的失落更浓了。

    他朝我行了个礼:”下月是母后寿辰,特叫我来邀约燕燕一同入宫庆寿。”又像是怕我拒绝般,只留得一句”下月初五,我在未央宫等你。”便匆匆走了。

    “祯哥哥,留步。”

    林祯如逃窜般的脚步停下了。

    我走上前,摘下林祯肩头的落叶。

    “燕燕必至,为皇后娘娘献上寿礼。”

    林祯雾蒙蒙的双眼又明亮了起来。

    “只是”我思索片刻,朝林祯行了个礼,”前些日贪玩向林祯哥哥打听唐家案,哥哥可千万不要告诉父亲。”

    我故作愁容,掩面而泣,酝酿了许久的话刚要出口,却被林祯打断。

    “燕燕这是什么话,我既答应了你不告诉任何人,便会说到做到。”

    我怔了一下,看着眼前的少年。

    “祯哥哥都不问我原因吗?”

    林祯笑着看我,眼底仿佛有潺潺清溪。

    “我说过,燕燕自有燕燕的道理,无需告知于我。”

    夜里,我竟破天荒地梦见了林祯。

    我瞧见他站在玉兰树下,一阵风过,玉兰花瓣如雨般飘洒,落在他的肩头,落在他的发尾。

    他缓缓走向我,修长又宽大的手覆上了我的手。

    他低头,抵着我的额头,呢喃着。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自睡梦中惊醒。

    林祯今年已十六,再过两年便要议亲了。

    若是嫁与林祯,倒也算良配。

    只可惜

    我再难复睡,起身倚着妆奁,瞧着窗外的明月。

    明月似乎也是林祯。

    若真是新皇害我哥哥,灭我唐府,我又怎能安生与你做一世夫妻?

    如若是新皇,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报仇?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哥哥,我究竟该怎么做呢?

    颖儿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姐,天亮了。”

    “昨晚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揉了揉太阳穴:”许是梦游吧。”

    可袖子上却留下了一片濡湿的泪痕。

    (五)

    “今天不是给过了吗?去去去!”

    刚吃过早饭,我便被门口的驱赶声吸引了注意。

    我叫颖儿喝止下人,问清缘由。

    “小姐,是桂巷的乞丐。”

    “桂巷的乞丐怎么来静临道了?”我疑惑道,”他们不是各自有各自的地盘吗?”

    “小姐”颖儿露出为难的脸色,”还是您自己来看看吧。”

    我走上前去,看着门外的人。

    门外是一对搀扶的母子,衣衫破烂,面黄肌瘦。

    小孩不过五六岁,似乎生了病,依偎在母亲怀里,一动不动。

    女人约莫三十几岁,眼珠血丝遍布,死死地抱着孩子。

    不知为何,我觉得这女人有些眼熟。

    “这位官人,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家中遭难,孩子生病,实在是没办法了。”

    “我与宋大人曾是旧识,麻烦您通报一下,我相信宋大人不会不管的。”

    我这才突然认出她来。

    她是喜鹊,曾是我屋中的小女使。

    我的手紧攥着袖口,生怕叫人看出来我的颤抖。

    这京城中竟还有唐家人的身影!

    “什么旧识?我许多天前便见你在府门前徘徊,定是瞧我们宋府大方,才假扮什么旧识来讨钱!”

    开门的伙计插着双臂,狠狠白了那母子一眼。

    “景洪,不可无理!”我呵斥道,”父亲的朋友也轮到你评头论足了吗?”

    我绕过了景洪,挡在了他与喜鹊母子之间。

    “既是父亲旧识,而今逢难自然是要拉一把的。”我向颖儿使了个眼色。颖儿领会,拿出一串铜钱,塞到了喜鹊手里。

    喜鹊惊愕地看了看手中的钱,又瞧了瞧我,颤抖着将钱死命地塞进衣服里,然后朝着我猛磕三个响头,未说一言。

    “先给孩子看病,如若不够可再来府上取。”

    喜鹊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小姐心善,民妇日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在唐家的时光。

    喜鹊是我屋里最年幼的女使,从小便喜欢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听。

    “小姐心善,就再给喜鹊一块桂花酥吧~”

    我记忆里还是那俏皮可爱的模样。

    而今再见却是这幅光景。

    我转身拭去眼角的泪珠:”快去吧。”

    门外的脚步声远了。

    颖儿疑惑地看着我:”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一会儿你换身衣服,跟着那对母子,看看他们的行踪。”

    “小姐是觉得那母子可疑?”

    “向我汇报便可,不必问那么多。”

    颖儿走后不久,宋章便回来了。

    他说想看看我女红如何。

    在家中的日子,总是被覃葭强迫做些粗活,根本来不及练习那些淑女技艺,

    我那混乱的章法和歪歪扭扭的针脚,让宋章不忍再看下去,急忙叫停。

    “这些老师是怎么教的?这么没用!”宋章的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是燕燕脑子笨,一直学不会,不怪老师。”

    宋章似乎没听到我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无妨,明日崔宫人来府上亲自教你,她曾是公主的老师,定能将燕燕教好。”

    我想阻止,可宋章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放心,爹爹绝不会放任这些欺世盗名的家伙祸害我们燕燕。”

    我只能勉强应下。

    “听景洪说,今天有人来家门口讨饭。”宋章话锋一转,”还自称是我的旧识?”

    我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我怎么不记得,我还有讨饭的旧识?”宋章故作思索,”景洪说,你还给了她一笔钱,她和你说是我的哪位旧识了吗?”

    我差点就脱口而出”唐家”。

    可转念一想,说多错多,还是不要把宋章卷进来为好。

    那两个字终究是被我咽了回去。

    “不曾。”

    “想来是随便在什么街头巷尾瞧见过我一眼,便打我的名号来要钱。”宋章掸了掸袖子,”我们燕燕心是好的,但是也别被一些投机取巧的刁民骗了才好。”

    宋章的话令我很不舒服,但我如今也只能应和他。

    宋章又叮嘱了我几句,叫我准备好明天迎接崔宫人,说完便走了。

    我躺在床上,脑子昏昏沉沉的。

    我虽不愿学习女红,可皇后寿辰在即,若是如今这般手艺,定会叫皇后不满,宋章为难。

    这时突然响起开门声。

    原来是颖儿。

    “我今天跟了她们一路,她们先是去宁安堂取了药,后来又在宋府门前张望了许久,然后就回到了桂巷的窑洞,一直都没有出来。”

    “期间没做别的事?”我疑惑道。

    颖儿摇了摇头。

    “我蹲了一天,自从进了窑洞就再也没出来过了。”

    我思忖着,当即从床上起身。

    “颖儿,给我备一套夜行服。”

    “带上些吃食,我们去那个窑洞。”

    (六)

    桂巷在京城的西边,静临道在最东。我同颖儿摸黑赶路,等到了窑洞,本来温热的点心都凉了许多。

    “就是这里?”我看着那杂草丛生若隐若现的洞门,在石桥偏隅。

    若不是颖儿亲眼所见,根本没人会相信这里有人居住。

    颖儿小心向前,轻拨一下洞口的杂草。

    忽见银光一闪,一把短刀径直朝着颖儿的手劈去。颖儿侧身一躲,短刀贴着她的指节,砍在了杂草之上。

    杂草转瞬断为两节,洞内的人没有犹豫,转手横刀砍向颖儿,颖儿眼疾手快,一个手刀打掉那人手中的短刃,一推一拉,将那人按在地上。

    “颖儿,休要伤人!”

    我心中大骇,颖儿有这般身手,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被按在地上的人哼呀呀地试图反抗,却被颖儿压得更用力了。

    “还不快放开她!”

    颖儿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

    地上之人正是喜鹊,她正欲拾起地上的刀,但定睛一看是我们,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是宋家小姐?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喜鹊拉着进了窑洞。

    “先进来说,这儿不安全。”

    我环望四周,竟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双眼睛盯着洞外的一举一动。

    颖儿还想拒绝,我扯了扯她的手臂,示意她跟我进去。

    窑洞的内部,是比洞外还要破烂的地方。

    本就狭小的洞内堆满了破铜烂铁,只一块成色还算新的草席,堆在窑洞内部的角落里,上面躺着个发抖的孩子。

    喜鹊连忙将破烂堆叠起来,勉强腾出了一块空地。

    “宋小姐,我们这儿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您别见怪。”

    我走向那个孩子,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烫得厉害。

    “开的药不见效吗?”

    喜鹊走了过来,抱着孩子,两行清泪流过她布满尘灰的脸上。

    “是肺病,烧了太久了,郎中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轻叹一声,托起那孩子纤细的手臂,切按他的脉搏。

    “是有些严重,但不是完全不能治。”

    我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将药粉倒在了孩子的嘴里。

    “明日来我府上再取一些,不出一日便可退烧。”

    喜鹊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随即放下怀中的孩子,顺势跪了下来。

    “宋小姐,这神药太过珍贵,民妇无以为报。”

    “无妨。”我将她扶起,”家里多的是,多是从果子上取的原料,没什么珍贵的。”

    喜鹊显然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覃葭,今日你的技艺挽救了一个唐家人,你会不会觉得很讽刺呢?

    我叫颖儿将准备好的两串铜钱塞到喜鹊手中。

    “是我疏忽,一串铜钱也请不起什么好的郎中,这次多给你一些傍身,也给孩子调理一下身子。”

    喜鹊不肯接过,又将钱塞到了颖儿手中。

    “万万不可,宋小姐对民妇一家已是再生之德,民妇怎么还能收小姐的钱!”

    我也不强求,只是将糕点交给喜鹊。

    “银钱不要,糕点总该收下。”

    “今日讨得钱尚且没开到好药,吃食定也没能解决;这是我自己做的,卖相不好,扔了也可惜,便拿去吧。”

    喜鹊迟疑了一下,可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她有些尴尬地没再回绝。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桂花酥。

    她有些疑惑地瞧了我一眼,又瞧了瞧桂花酥,拿起一块,抿了一口。

    她的眼眶又逐渐红了,泪水滚动,落在酥皮上。

    “宋小姐,您很像民妇的一位故人。”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世间相似之人许多,也没什么稀奇。”

    但喜鹊的目光又瞬间黯淡了下来。

    “也是,以小姐的年纪,大约是和我这位故人素未谋面。”

    我不言。

    喜鹊啊,我又何尝不怀念在闺阁中的时光呢?

    只可惜现在物是人非,我们早已不能再相认了。

    “明日还是这个时间,我会来给孩子施针,不出三日,便可痊愈。”

    我拉着颖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怕下一刻,我红着的眼眶会被她发现。

    (七)

    崔宫人的严格,这下是真的领教了。

    光是走路的仪态便学了七日。

    白日里我已腰酸背痛,待到崔宫人走后,还要完成覃葭的作业,到了夜里又要去窑洞给那孩子看病。

    “小姐,咱们与那妇人非亲非故,干嘛每天都要来给她孩子看病?还巴巴的送钱”

    颖儿有些不满地嘟囔着。

    “你若不想跟着,我便自己去。”我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的调理,那孩子基本已痊愈。

    是时候开始下一步行动了。

    “小姐,颖儿不是这个意思”颖儿急着撇清,”是小姐,这些时日如此忙碌,晚上还要去那贫民窟,颖儿只是担心小姐的身体。”

    “我心中有数。”我整理了一下腰间的束带,”咱们走吧。”

    那孩子消了炎症,面色红润了起来,连带着喜鹊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宋小姐华佗在世,弘儿本已药石无医,竟能这么快就好起来,民妇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喜鹊扯了扯孩子,他便朝我磕了三个响头。

    “民妇与弘儿愿为宋小姐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万死倒也不必,不过我确实有些事需要拜托你们母子。”

    我将喜鹊母子扶起。

    “我瞧你谈吐像是读过几日书的,怎么就沦落至此了?”

    我死的时候喜鹊不过十一二岁,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喜鹊垂着眼睛,脸上多了几分沧桑。

    原来,上一世我死后没几年,唐府便被灭了门,所幸喜鹊在遭难前便被哥哥放了身契,嫁与了京城的一个当铺掌柜,这才逃过一劫。

    喜鹊平静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当铺的生意也不好,我和弘儿的爹的日子并不好过。好在弘儿出生后,生意总算有了些气色,日子也有了盼头。”

    说到这儿,喜鹊的十指紧紧扣着双腿。

    “可就在年初,弘儿他爹犯了事,上头封了我家当铺,将我们一家关押。弘儿的爹受了刑,感染而死;弘儿也生了病,恰逢太后六十寿辰,大赦天下,我和弘儿才能捡回一条命,在此乞讨为生。”

    我瞧着喜鹊,她虽说得云淡风轻,可鬓角的斑白已经出卖了她。

    这样风雨飘摇的前半生,让她的青春早早消逝了。

    “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喜鹊长叹一口气。

    “弘儿他爹,收了一枚剑首。”

    “那剑首成色一般,我们还同那人讲价了许久;可后来竟有人高价赎它,因原主许久未来,弘儿他爹也没多想,便出给了那人,不料却”

    喜鹊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那卖家和买家都是蒙着面,我们根本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因说不清那剑首的去处,那些官差一口咬定是弘儿的爹盗窃宫内宝物,打了板子。”

    宫内宝物?

    我顿时来了兴趣。

    难道是那件遗失的戎漠至宝?

    “那人可是本地口音?”

    喜鹊摇了摇头。

    “相公收那枚剑首时,我们尚未成亲,不知那卖家是何许人;但是买家是异邦口音,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绿色的眼睛是戎漠人的标志。

    看来这剑首一定就是哥哥带回来的那件至宝了。

    先是新皇登基后神秘失踪,又突然流落于民间。

    皇帝这么紧张,其中定有猫腻。

    “你还记得那枚剑首什么样子,有何特征吗?”

    喜鹊紧张地瞥了我一眼,而后摇了摇头。

    “民妇也只是听相公说过几回,并没有见过实物。”

    我不再追问,示意颖儿去洞外守着,然后拿出怀中的一锭银子,交到了喜鹊的手上。

    喜鹊刚要拒绝,被我拦下。

    “听闻你会理账,我正缺个掌柜。明日你拿着这钱在城西盘一个店面,开一家小酒馆,这样你和弘儿也不必住这窑洞,也算有份正经生意谋生。”

    “小姐,这不可”喜鹊仍想拒绝。

    “这钱自然不是白给你的,你虽是老板娘,但我要抽走你们酒馆盈利的六成,店员聘用要全部经过我的同意,除正常营业外,还需要替我做些事情。”

    喜鹊愣了愣,我趁机将钱推到她手里。

    “你收下了我的钱,今后就要为我办事了。明天就去选店面吧,签好后收好地契,我不日来取。”

    我唤了颖儿,准备就此离开。

    “宋小姐!”喜鹊抓住了我的衣角。我转过身,看见她又跪在了我的面前。

    “宋小姐大恩大德,民妇无以为报,今后民妇全凭宋小姐调遣,必无二话。”

    我扶了一下喜鹊:”夜已深了,早些休息。”

    我们折回府上,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今天府上是不是有点太静了?”我问颖儿,颖儿不言。

    按照惯例,我和颖儿从后门溜回去。可刚进门,一帮拿着灯的下人便把我们团团围住。

    我循着灯光的尽头,覃葭立在那里,灯火将她的脸映得半暗半明。

    “听闻最近厨房总是会莫名少些糕点,账房也总是对不上账,我还在想是哪个小老鼠这么胆大妄为。”覃葭走近了些,”原来是屋内的人养着屋外的老鼠。”

    她怎么能这么精准地在这里堵我呢?

    我看了一眼颖儿,颖儿紧张地低着头。

    “原来是你。”

    我怎么能忘了,颖儿是覃葭放到我屋的丫鬟。

    “将小姐带回房中,其他人散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覃葭左手拿着团扇,右手抵着太阳穴。

    “我叫你配制的青霉素,怎么一瓶都没有了?”

    “前些日染了风寒,用掉了。”我面不改色。

    “染风寒?怕是用药的另有其人吧。”覃葭冷笑,”宋冷蕊,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罪臣府中遣散的奴才你也敢招惹。你是嫌我们宋家日子过得太好了是吗?”

    “你怎么知道是罪臣府上的奴才?”颖儿也不过今晚才得知,根本没机会给覃葭送信啊。

    覃葭突然诡异地笑了。

    “我不仅知道她是罪臣家奴,我还知道,她是唐家的家奴。”

    她缓缓走近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打的什么算盘。”

    我的后襟被汗水浸透:”你知道我是”

    她几乎是贴着我的脸:”你觉得呢?”

    我的指甲死死嵌进手心。

    “你恶事做尽,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她突然掐住我的脖子,力道越来越大,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可以试一试。”她将我压在她的腿下,”你若对任何人提一个字,我会让你死的比上一次还惨。”

    “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八)

    我挣扎着抓着她愈发收紧的手,可她的力气极大,我怎样也挣脱不开。

    “夫人,老爷来了。”

    覃葭这才放开手。

    我贪婪地汲取空气,覃葭贴在我的耳边低语。

    “再让我发现你和唐家人有来往,就别怪我心狠了。”

    她将地上的我扶起,恰在此刻,宋章推门而入。

    “冷蕊呢?”宋章气冲冲地走来,被覃葭一把拦住。

    “白日里学业重,想出去玩也难免,这不平安回来了吗?”覃葭转变了脸色,柔声细语。

    “出去玩儿?谁家大家闺秀半夜溜出去玩儿?”宋章青筋暴起,脸憋得通红,”还是去贫民窟,和乞丐玩儿!”

    “这一次是宋舍看见,如果是旁人呢?你的名节、我宋家的清誉还要吗?”

    我感觉眼前的宋章很陌生。

    前世,我与宋章常常设铺施粥,也会去给穷苦人家号脉问诊,即便是口舌生疮的老叟,也不见他嫌恶半分。

    他如今大动肝火,究竟是担心我出事,还是嫌恶那些贫民乞丐?

    “父亲教训的是。”

    “罢了罢了,罚燕燕去祠堂面壁三日,涨涨记性。”覃葭拿着团扇给宋章顺气,”夜深了,老爷早些休息,别误了明日上朝。”

    门关了。

    我强撑着的身体再也站不住,径直瘫倒在地上。

    覃葭的手掐住我脖子的时候,我本以为我会很愤怒,但那一瞬间,我只有极致的恐慌。

    我害怕了,是重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恐惧。

    果然,她一直知道我就是唐缨。

    那个杀害我的人,就这样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杀我如同碾死一只蝼蚁。

    她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一定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让她不得不养育我却又不要其他子嗣,只是我还没有发现。

    又回到了祠堂。

    我心中想的全是喜鹊的事。

    覃葭既知道了喜鹊的身份,又知道了喜鹊的位置,恐怕这几日便会动手灭口了。

    毕竟,京城没人在乎一个乞丐的死活。

    我看着祠堂里不知何时多出的香囊护膝,那熟悉的做工,一看便知是颖儿来过。

    它们整齐地摆放在祠堂中间,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颖儿也不能用了,但又不能完全不用,免得覃葭又给我偷偷塞什么人过来。

    覃葭说,别再让她发现。

    那我就做得再隐蔽些,让她发现不了就好了。

    祠堂总会让人混淆时间,但三日还是很快就过去了。

    我去了趟城西,听说桂巷这几日走了水,石桥一片都烧光了,那一片的乞丐也烧死了许多。

    “想不到行动这么快。”

    覃葭,你还真是雷厉风行啊。

    我又在糖人摊上买了个糖人,在香料铺买了些胭脂,又去徐记选了两匹布料,做了两套新衣服。

    身后的目光这才消失。

    我见跟踪的人走了,便来到茶馆,叫了一碗茶。

    “小姐,您的茶。”

    我低头饮茶,将铜板放在桌上。

    “再来碗馄饨。”

    老板收了银子,不多时,拿了小盆一般大的碗,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水馄饨。

    一个个金鱼般的馄饨浮在碗中,白白的面皮近乎透明,透着肉馅的颜色;淡白的汤头上飘着星点油花,点缀着两颗脆生的小白菜。

    我拿着汤匙盛起一颗,只一咬开汁水便四溢,满满肉香,沁在嘴中。

    “味道不错。”

    “好吃的话,客官记得常来。”

    我将最后一个馄饨送到嘴中,拿着今天买的东西,扬长而去。

    只是回家时,手中多了一份契本。

    (九)

    一连几日,覃葭的人从未消失过。

    好在喜鹊机灵,做事隐蔽,没让人起疑心。

    日子过得很快,皇后诞辰在即。

    我连日赶工一幅绣图,绣工虽比从前好了许多,但仅是”能看”的程度,绝谈不上精美。

    好歹是在诞辰前日做了出来。

    次日随着覃葭入宫,林祯果然在门前等着我。

    想必是站了许久,我瞧他有些疲态。可一见了我,他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径直走向我。

    “快些进来吧。”林祯在我身边耳语,也不顾他人目光,和我一同走进了殿内。

    我挨着覃葭坐下,环顾四周,除我家外,皆是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以及皇后母家的亲戚。

    这种场合,我家本没机会进宫参宴,但宋章是林祯老师,便破格让我们来了。

    紧接着便是献礼。除备好的奇珍异宝,每家的闺秀也要献艺,为皇后祝寿。

    礼部尚书的女儿弹得一手好箜篌,玉指拨弦如昆山玉碎;中书令千金善舞,一支《六幺》柔若无骨,步步生莲;国舅长女好丹青,笔下牡丹竟能涸则含苞,遇水绽放

    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女,在大殿之中尽展绝学,争奇斗艳,何尝不算另一种盛宴?

    皇后只是笑着看女孩儿们献艺,并未多言。

    轮到我了。

    我拿着绣图,本就算不得精美,与各家才艺比起相形见绌。何况不久前左相女刚刚呈上一幅百鸟朝凤双面绣,且两面凤凰各有特色,呼之欲出。

    如若是个中翘楚,或许会紧张皇后的点评,只是我的绣图与大家的才艺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倒也能心平气和了。

    “臣女宋冷蕊绣有凤来仪一幅,恭贺皇后娘娘千秋之寿,愿娘娘青春永驻,万寿无疆。”

    绣品呈上,皇后大体略过几眼便看向我。

    “你就是宋侍郎的女儿?抬头让本宫瞧瞧。”

    这是献艺来皇后第一次开口。

    不止在座的人惊讶,我也怔住了。在宫人的提醒下,连忙抬起头来。

    这是我第一次同皇后对望。

    林祯大概是随了母亲,皇后亦是一双含情眼,却更多了一份威严。

    “宋姑娘这幅绣图本宫甚是喜欢,赏。”

    皇后从自己的头上摘下一支金钗,宫人将钗送了过来。

    我听见了四周的窃窃私语。

    “臣女谢过皇后娘娘,娘娘千秋万福。”

    皇后见我收了金钗,笑容更甚。

    “祯儿常提起宋姑娘,这回本宫也算一睹芳容了。”

    一旁的林祯耳朵似滴了血。

    “母后,别吓到燕燕”

    皇后掩面而笑:”宋姑娘就坐吧,免得有人心急。”

    林祯的脸更红了。

    我行了礼便坐回原位,回来时,正对上覃葭的眼睛。

    她面带笑容,眼神却冷的可怕。

    当然,宴上不是只有她的目光咄咄逼人。

    我能感受到,宴上多家女眷都有意无意地盯着我,试图洞穿我的一切。

    这金钗,当真烫手

    林祯是最有机会入驻东宫的候选人,今日各家带着优秀的女儿来参加宴会,明为皇后庆寿,实则为林祯而来。

    可皇后偏偏只赏了作品最拙劣的我

    若是被这些达官贵人盯上,日常不便是小,将我与喜鹊的关系暴露了,可就糟了。

    接着便是宴上安排的歌舞。

    我无心观赏,只想赶紧回家。

    或许是紧张时,时间总是特别漫长。我只觉胸口憋闷,便悄悄离了席。

    我似亡徒般逃离。

    我魂不守舍,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觉得呼吸终于通畅。

    “燕燕!”

    那令我不安的声音再度传来。

    林祯竟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燕燕你这是要去哪里?”林祯关切地瞧着我,”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兴许是没睡好,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林祯慌乱地踱步:”我叫太医给你瞧瞧,你先随我去偏殿。”

    我刚要拒绝,却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争吵声。

    “皇后寿辰,人手都被调去了,谁有空关心你这些破事儿?”

    “不过是个下人生的,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我闻声赶去,原是几个宫女太监围着一个瘦弱的孩子。

    那孩子穿着不及皇子华丽,却又比下人精美。

    “你们是哪个宫的宫人,竟对皇子如此不敬!”

    林祯大喝一声,几个宫人吓得连忙跪地。

    “四皇子恕罪!”

    原来这个小孩真的是皇子。

    “四皇子饶命!是九皇子突然向小的们要冰块,皇后寿辰,冰块全拿去寿宴了,九皇子不信,还出手打了小的们。”

    林祯走到了那孩子前面:”不管你们是哪个宫的,对皇子不敬,依律当斩。”

    林祯身边的随从将那几个下人拉走。

    我瞧那孩子瑟瑟发抖,有些反常,便想号一下他的脉。

    只见他狠狠将我的手拍开,然后恶狠狠地盯着我。

    他虽恐惧,眼神中却充斥着凌厉与野性,像一头饥饿的幼狼。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林坪。

    我不顾他的阻止,用力扼住他的手腕。

    “他失温了,快取浓糖水和棉被。”

    林祯急忙吩咐下人去取,将林坪抱回屋中。

    林坪似乎察觉到了我没有恶意,便再也挺不住,昏死过去。

    灌了两碗姜汤,林坪的脸才有了丝血色。

    我摸了摸他的手,虽依旧很凉,但好歹回温了一些。

    “他应该发烧很久了,一直没有处理,若是今日失温没人管,兴许就小命不保了。”我疑惑地看着林祯,”他既是皇子,又为何被下人欺负,病成这样也无人医治?”

    林祯看了看裹在被子里的林坪,心情沉重。

    “林坪是父皇醉幸一名宫人所生,父皇不喜他的母亲,一直没有给他母亲名分,他也没有养在哪个妃子名下,就这么孤苦伶仃地在宫中,因而常有宫人狐假虎威的欺负他,克扣他的吃穿用度,平日里我会常来看他,给他带些东西,那些宫人见了我,便不敢再欺负他。”

    说着,林祯忽然自责了起来:”都怪我这些日子没能关心九弟,竟都不知他已病成这般,今日若没有燕燕,我九弟怕是要夭折在这深宫了。”

    我瞧着林坪,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可身体却瘦得不成样子。

    我叹了口气:”四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无四殿下,怕是九殿下也无法活到今日,无需自责。”

    林坪的体温慢慢恢复,神志也清醒了些。他慢慢睁开双眼,眼中的狠戾不再。

    我摸了摸他的脉象,算是暂时控制住了。

    我起身,向四皇子行礼:”四殿下派一两人看着九殿下,再用些糖水,吃些白粥;请太医来瞧瞧九殿下是何病因,早些用药。”

    “我出来得太久,母亲该心急了,便先回宴上了,告辞。”

    林祯点了点头,我便匆匆离开。

    我望了望四周,还好没人看见,不然二人共处一室,说都说不清。

    什么时候我才能改掉这逞能的毛病。

    林坪不过普通伤寒,太医定能治好,本就无需我插手。

    险些在林祯面前暴露,万一又像今日般于众多宾客前大肆宣谈,还不知要引来多少麻烦。

    我回到宴上不久,林祯也回来了。

    看来是处理好林坪的事了。

    皇后邀约举杯。

    “你跑哪里去了?”覃葭低声问我。

    “出恭罢了。”我带着笑脸。

    一片歌舞升平,宴会终于到了尾声。

    回家的路上,我感觉身后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

    覃葭也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冷哼一声。

    “赐钗不赐婚,还真是好手段。”

    她瞥了我一眼:”都叫你不要和那个四皇子走得近,你偏不听,这下叫皇后盯上了吧。”

    “怕是故意将你推出来给各方瞧,火力集中于你,如此便能保护她心仪的那位;你忙活半天,到头来也是给他人做嫁衣。”

    “这些日子你不许再出门走动,避避风头,别给宋家惹麻烦。”

    覃葭虽刻薄,可这话不无道理。

    无论皇后是何用意,我这儿的血雨腥风是少不了了。

    翌日,我叫颖儿扮成我的样子,带着樱红去东市买布匹。

    果然遇刺。

    颖儿虽武艺高强,却没能捉到活口;那人见大事不妙,便咬碎口中的毒丸自尽。

    “小姐,要上报官府吗?”

    我摇了摇头。

    “她们既能派死士劫我,即便报了官府也没用。”

    “难道任由那帮人嚣张跋扈,在天子脚下肆意妄为?”颖儿急地直跺脚。

    自然不能。

    我摸了摸颖儿身上的衣服。

    既然如今我自己行动不方便了,那便招更多的人来,替我做事。

    (十)

    京城中忽然流行起了”宋女风”

    达官显贵家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们,纷纷效仿起我的穿搭和走姿;亦或是用丹砂、凤仙花汁在手臂上画我的胎记,取名”燕燕妆”。

    她们学着我的样子,去徐记选布匹,在永知味选胭脂,在喜鹊的店铺喝茶吃馄饨。

    不,现在应该叫沈氏茶铺。

    我常去的店家生意越来越火,纷纷扩大了门面。

    连喜鹊也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笑着品茶,没有回答她,撂下铜板便离开了。

    皇后娘娘既想让我出风头,那便顺着皇后娘娘的心意好了。

    我叫颖儿给城中东南西北的说书人塞了钱,每日至少说一段我的”风流韵事”,讲我如何令四皇子魂牵梦萦,如何获得皇后青睐,越夸张越好。

    再叫家里的几个女使装扮成我的样子,在高官府邸附近游走,有意无意让那些千金小姐瞧到。

    而后再给几个写手塞些钱,叫他们撰写话本,主角便是我与林祯,文笔优者赏,着重描写我的外貌和我的习惯。

    这些高门小姐本还不屑一顾,可传的人多了,也开始蠢蠢欲动,到最后竟以谁的衣服更还原,谁的走姿更像为荣,若是不够还原,还会被一些小姐鄙夷批判;而其中大多甚至从未见过林祯,更不知道我是谁。

    路上的”宋冷蕊”越来越多,盯着我的眼睛便越来越少。而今我竟比从前能更好地不被人发现行踪。

    喜鹊的生意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忙。

    是时候招一些人手了。

    喜鹊给了我许多人选,我都不太满意。

    “早知当初就应该开医馆。”

    我看了看名单,失落地摇了摇头。

    从沈氏茶铺收完分成后,我便准备回府,可路上突然聚集了许多人。

    我上前一看,是一位卖身葬父的少女。

    那少女不是本地人,她脏兮兮地脸蛋上有着不同于陈国人的深邃五官,配上一双绿色的眸子。

    “戎漠人?”我喃喃道。

    少女绿色的眸子像深陷的沼泽,没有一丝光亮。而围观者多是中年男子,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少女。

    “五两银子太多了,最多出三两。”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走上前,摸了摸少女立的木牌,眯起眼睛,像是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少女一言不发。

    那男人见少女不买账,扬着头,擤出来的气将他那两撇小胡子吹得翘起。

    “这三两足以为你葬父,我是岐城数一数二的皮货商,你跟了我,到了岐城,便是吃香喝辣,还差这二两银子不成?”

    那少女依旧不说话。

    我心中冷笑,五两银子都要讨价还价,还画下大饼,当真是算计到了极致。

    那男子见少女没有反应,而围观者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顿时怒火中烧,扯起少女的手臂,想要强行带走。少女激烈反抗,咬向他拽着她的那只手,虽瘦骨嶙峋,却也有些蛮劲。男人吃痛,恼羞成怒,狠狠扇了少女一耳光,少女被打得嘴角流血,可依旧不服,死死盯着那男人。

    “住手!”我在那男子二度发作前,及时拦住了他。

    “这名女子,我买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女子,正适合为我做事。

    那商人指着我的鼻子:”你个小娘们儿少管闲事!”

    我给他扔了一包钱。

    “当我赔给你的,拿着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你算老几?”那男子气不过,伸手就想打我,却被围观人拦下。

    “谁人不知着宋女服的都是京城高官家的千金,你个外地人欺负女奴就算了,还敢欺负京城官家女,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那男子似乎怕了,不再发作,灰溜溜地跑了。

    我看了一眼那少女,依旧是两眼空空,面无表情。

    我将另一袋钱放在少女手中,少女从钱袋中取出五两银子,将剩下的钱又塞给了我,然后朝我磕了个响头。

    “从今以后我就是您的奴隶,愿为主人当牛做马。”

    我将她扶起,在她耳边悄悄说道。

    “先去处理父亲的后事,然后去沈氏茶铺找老板沈喜鹊。”

    “告诉她,老板说,不必再找了。”

    (十一)

    我回到家时,林祯已经等了我许久。

    他坐在凉亭里,着长袖白袍,坐得端直,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醉晚风》。

    我的耳朵隐隐有些发烫。

    这是我托写手撰写的我与林祯的话本之一。这本《醉晚风》文笔细腻,情节跌宕,极受官宦女眷的喜爱,因此我还给那位幕后写手蒋笑生一笔丰厚的奖金。

    果然畅销,竟流传到了宫里。

    林祯瞧我回来了,合上话本向我走来。

    蝉鸣迭起,流水潺潺。林祯眼波流转,青丝飘逸,自成一幅水墨丹青。

    “我从颃之表妹那里寻得一本妙书。”他凑的很近,”这上面写了许多我与燕燕的故事,尤其是对燕燕的描写,可谓入木三分。”

    我紧张地捂住胸口,生怕他听到我急促的心跳声。

    “定定是寿宴上皇后娘娘太过偏爱我,流传到了民间,衍生了诸多话本,当不得真。”

    “是吗?”林祯俯身,贴得更近了。

    他竟破天荒地摸了摸我的脸。

    我感受到他那长着薄茧的手指在我的脸颊上滑动,我的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书中说,燕燕最爱看我着一身白衣。”

    他捧着我的脸,拇指落在我的眼角。

    “今天我穿了白衣,燕燕喜欢吗?”

    他丹唇微起,晶亮着泛起水光,我的头有些发晕,此刻竟想尝尝这一点朱红的滋味

    “我”

    “咳咳!”一阵咳嗽声令我瞬间冷静。

    我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躲开了林祯的手。

    覃葭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我们。

    林祯朝着覃葭行了个礼,覃葭微笑着朝我使了个颜色,示意我过来。

    “四殿下,我和母亲还有约,今日便不送您了。”

    我草草行了个礼,便想着赶紧逃离。

    林祯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我震惊地看着他,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覃葭站在那里,他还敢如此胆大妄为?

    林祯将我拽了过来,悄悄在我的手里塞了样东西,而后在我耳边轻声道:

    “燕燕,等着我,我定三书六礼,娶你做我的正妃。”

    说罢,他转过身,又朝着覃葭一拜。

    “林祯告辞。”

    覃葭脸色铁青,却不得不满脸堆笑。

    林祯走后,覃葭将我叫到了屋里。

    “还要我说多少次?离林祯远一点!”覃葭怒不可遏,”他林祯给我们宋家,给你,带来多少麻烦?皇后明显不中意你,你还要和他不清不楚到什么时候?”

    “这些话还是留给父亲听吧,母亲。”我故意将”母亲”说的很大声。

    “你”覃葭死死盯着我,”不识好歹,总有你受苦的时候。”

    “无妨,再苦的日子,我也熬过了。”

    覃葭一时语塞。

    我无视她愤怒的目光,离开了她的屋子。

    我三步并作两步,似逃难般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关好了门,这才敢看林祯塞给我的物什。

    原是他的贴身玉佩。

    我紧紧合十双手,玉佩的纹路嵌入掌心。

    若成了太子妃,摸清真相的概率总比现在要大。

    若真是新皇所为,刺杀成功的概率也不小

    林祯,你虽无辜,但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可是

    你若坚定地选择我,我也会走向你。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将玉佩收起,然后去了沈氏茶馆。

    喜鹊正忙着招待客人,我朝她使了个眼色,她当即心领神会。

    “不好意思各位客官,今日打烊了,明日再来吧。”

    不满的嘀咕声越来越小,茶馆内很快清了场。

    “那胡女呢?”

    喜鹊带着我来到了后厨。

    只见那胡女在柴房里,正在大快朵颐。

    “她面容奇特,店里人多眼杂,我就暂且把她安置在这儿了。”喜鹊叹了口气,”小姐,就决定好是她了吗?她好像不怎么机灵,我同她讲话,她一言不发。”

    我点了点头:”非她莫属。”

    我走到胡女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胡女放下了手中的鸡腿,绿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我。

    “乌兰。”

    喜鹊惊异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

    我看着乌兰,继续道。

    “你卖身葬父,孝心一片;可你父亲看上去是陈国子民,和你的面容并不相像。”

    乌兰垂着头,像一只沮丧的小鹿。

    “那是我的养父,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是养父把我带大的。”

    “那你的亲生父亲呢?”我疑惑道。

    乌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

    “你识字吗?可有什么本领在身?”

    乌兰依旧摇了摇头,失落地咬了口手中的鸡腿。

    我看着这个毛绒绒脏兮兮的小女孩,不免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我何尝不是同她一样,是这世界的异乡人。

    我看了一眼喜鹊:”等她吃完了,给她洗干净些,换身整洁的衣服,我要带她出去一趟。”

    喜鹊点了点头。

    我坐在前厅喝茶约莫半个时辰,喜鹊领着乌兰走了出来。

    捯饬干净的乌兰显现出她清丽的面容,深邃的眼睛配上高挺纤细的鼻梁,似乎比教坊司那些跳胡旋的舞女还要动人些。

    “只有些我的旧衣服,都是洗干净的,过几日我再带她去订一身衣服。”喜鹊满意地看了看乌兰,”这胡人虽长得奇怪了些,但也挺好看的。”

    喜鹊不但给她找了衣服,还给她重新梳了个汉女的发式。

    瞧着乌兰不习惯的样子,我忍俊不禁。

    “好了,这样很不错。”我起身朝着坐在柜台的弘儿挥了挥手。

    弘儿乖巧地过来了。

    我摸了摸弘儿的头:”弘儿想不想和姐姐一起出去玩?”

    弘儿开心极了,但还是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喜鹊。

    喜鹊也疑惑不已:”小姐,这是?”

    我摸了摸弘儿的发髻:”弘儿年幼,但正是练本领的好时候。”

    “我打算带着他们两个去武馆练些本事,你们孤儿寡母在这里开店难免受人欺负,他们学成归来为你坐阵,也能保你生意兴隆。”

    “放心,学费我全包了。”

    喜鹊的眼眶顿时红了:”小姐,我您带着乌兰姑娘去就好了,弘儿自有我带,怎好意思再花小姐的钱!”

    我揽过弘儿:”既是学艺,又岂能厚此薄彼?弘儿的学费不必再提,我意已决。”

    喜鹊热泪盈眶,直叫弘儿给我磕头。

    我一把拦下:”总给我磕头,我可是要折寿的。”

    我拭过喜鹊眼角的泪,盯着她,意味深长地扬起了嘴角。

    “若真要报答,你不妨思虑一下,瞒我的事,到底什么时候打算告诉我?”

    (十二)

    喜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我像无事发生般,领着一大一小两人便向外走去。

    城南的康泰武馆,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武馆。老板江泰原是江湖人士,后来退隐江湖,在京城开了这家武馆。

    江泰与我哥哥唐戈交情匪浅,我也跟着见过江泰多次。

    可惜现在已借不上哥哥的光,想把他们送进去,只能靠砸钱。

    我的分例加上茶馆的盈利,供她们两个也还算够。

    我给掌柜塞了一袋钱:”这是我弟弟弘儿,从小体弱多病,想来武馆学些身手,强身健体。”

    “这个是我新买的仆人,虽大字不识,但力气很大,我瞧着兴许是个练武艺的好苗子,便也带来叫师父看看,能不能也收了。”说罢,又给掌柜塞了一袋钱。

    掌柜笑得合不拢嘴,早不知道我再说些什么了,拉着乌兰和弘儿就往里面走。

    “小姐放心,一定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将乌兰和弘儿安顿好后,我便起身准备回家,却瞟见喜鹊在远处偷偷看着我。

    我随着她,一同回到了茶馆。

    喜鹊四顾,确定无人后便将门窗封好,然后”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

    “小姐见谅,原是在当铺和往来商旅打交道的,又乞丐窝里摸爬滚打过,小心惯了;可小姐非但不计较,还如此厚待我与弘儿,喜鹊实在罪该万死。”

    “如今我算看透了,小姐是真心待我们娘儿俩,小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喜鹊定知无不言。”

    “我说过,不必跪我。”

    我将喜鹊扶起,一同坐在长椅上。

    “我知道,你定记得那枚剑首的样式。”

    喜鹊紧闭双眼,两行清泪滴落,似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

    我取来纸墨,喜鹊深吸一口气,接过笔,熟稔地勾勒着。

    不过一刻,剑首的式样已跃然纸上。

    我站在喜鹊身后,俯身看着宣纸上的花纹。

    “这种样式,倒是从未见过。”

    喜鹊画毕,我将宣纸折好,放在腰间的锦囊里。

    喜鹊紧张地瞧着锦囊,不安地搓着自己的布裙。

    我拍了拍喜鹊的肩:”即便我死,也会先毁了画,你不必担心。”

    喜鹊不言,只是默默流泪。

    “这图,想必你也没对官府的人透露过吧。”

    喜鹊突然睁大了眼睛看向我,浑身颤抖,欲跪在我面前,被我及时拦下。

    “你在宋府门前徘徊,也是因为这件事吧。”我盯着喜鹊的眼睛,”你想把图交给我爹。”

    喜鹊垂下双眼,哭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东西是东家的。”

    “官府的人这样重视,我想一定是和东家有关,所以就想找宋大人帮忙;但宋大人已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敢叨扰”

    我凝视着喜鹊:”听闻家父曾与一位叛党逆贼的妹妹订过姻亲,莫不是你的东家吧?”

    喜鹊突然紧张地望着我,不作声。

    “你不必紧张,朝中之事我素来不关心。”我继续说道:”可我父亲娶了我的母亲,算是毁了亲,你怎还想着找他鸣冤?”

    喜鹊仍是不作声,只凝视着我。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空气静的出奇。

    突然,喜鹊猛地起身跑向柜台,抄起掖在账本下的一把刀。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喜鹊已将刀抵在脖子上,决绝地看着我。

    “宋小姐,您对我与弘儿有再生之德,我们的命本就是你的,即便是要我们死也该绝无二话。”

    喜鹊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悲凉。

    “但为人父母,总想为孩子谋条生路”

    “我是罪臣家仆,本就该死,今日自戕于此,还愿小姐能放弘儿一条生路。”

    说罢,喜鹊便闭上双眼,意欲自尽。

    我眼疾手快,抄起桌上的茶杯,朝她的头扔去。

    喜鹊应声倒地,松开了手中的匕首。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

    没想到我扔的还挺准。

    喜鹊吃痛地捂着头,我眼疾手快,夺过地上的刀。

    “我何时说过要你的命?”

    我拿着匕首,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你东家与我父亲交好,我自然不会对你赶尽杀绝,只是有些疑惑罢了。”

    喜鹊被我打得晕头转向,不过还是艰难起身,坐在我对面。

    “小姐,宋大人是人品极佳的善人。”

    “东家当时不在家中,宋大人一手操办了东家小姐的丧事,虽未真正与东家小姐成亲,却以正妻之名为东家小姐下葬,原本宋大人坚持要守鳏三年的,可一年后圣上赐婚,宋大人这才另娶。”

    “东家常说,宋大人之令即东家之令,要我们全权听宋大人调遣,连东家都如此信赖宋大人,我们这些为奴为婢的又怎么会信不过宋大人呢?”

    我盯着喜鹊,喜鹊一脸坦然。

    看来她没有说谎。

    “你说你想求我父亲帮忙,可是觉得你的老东家有冤情?”

    喜鹊沉默片刻,默默开口。

    “小姐,你或许不信,但我原来的东家是个刚烈忠诚之人,以清廉著称,绝无可能谋反。”

    “东家视我如亲人,这恩我不能不报;即便如今东家家中已无一人,但我喜鹊还是愿尽我所能,为东家洗清冤屈。”

    “说说看,这些年你有何收获?”我拿起茶壶,向另一个杯倒满,抿了一口,”我想,你不仅只知道买主是个绿眼睛的戎漠人这么简单吧。”

    喜鹊点了点头。

    “我托经商的朋友打探过此花纹,说是戎漠王室的图腾。”

    果然,是那枚进贡的宝物无疑了。

    “可知那个买家的下落?”

    喜鹊摇头:”那个买家不像是生意人,他穿着大陈的衣裳,也并无口音。”

    我盯着喜鹊:”你不是说他有异邦口音吗?”

    喜鹊有些不好意思:”当初对小姐有所防范,没敢全部如实交代。”

    也好,半真半假的话,最难分辨。

    “向我说说当时的情况。”我加重语气,”要一五一十,事无巨细。”

    喜鹊陷入回忆中。

    “年初,一个戴帷帽的男人来到店里,说要赎那枚剑首。他说着一口京城官话,可隔着帷帽,我却看见了他绿色的眼睛。”

    “我男人说这剑首是活当,他不是卖家不能当走;可是他给了一块金饼,说当剑首的是他兄长,前些日子去世了,这东西是他们家的传家宝,临终前希望他能把物件赎回来。”

    “传家宝?”看来这赎剑首的人也是个知情人。

    一口京城官话的戎漠人,还是剑首的知情者。

    难道是前朝宫廷里的人?

    喜鹊点了点头:”后来我们再也没瞧见他,他把剑首赎走后我就一直很不安,便托了在西北贸易的朋友打探,一无所获。”

    “怕是早改头换面,逃之夭夭了。”

    我摩挲着茶碗,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若真是戎漠贵族,必定会想办法回到戎漠,可眼下大陈与戎漠关系紧张,他一时很难出境,定是在大陈某处躲藏着。”

    我闭眼思索着:”当务之急是在大陈境内建立起我们的情报网,这才能加大找到此人的概率;或许他能成为我们为你东家翻案的关键。”

    稀缺若有所思:”我明日起就着手招募之事,定会尽快培养人手。”

    “一切费用我出,但要保证其忠诚。”

    我撂下手中的杯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府中,颖儿焦急地跑了过来。

    “小姐,你去哪里了?怎么都不带着我,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瘫坐在地上。

    太好了,宋章对我是有情的。

    我竟怀疑过我们多年的情分抵不上天降的穿书女。

    我如释重负般笑了,可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淌。

    越笑越烈,越哭越凶。

    所有的情绪交织到一起,凝成一碗苦涩的酒。

    浸穿我的肺腑。

    (十三)

    两个月的功夫,喜鹊招募了几十号人。他们多为乞讨出身,又常受老乞丐的欺凌。我积一些钱,送他们去学不同的手艺,以待学成后有个门面掩人耳目。

    可招的人越来越多,一时没办法变现,财政不免紧张起来。

    正愁如何周转资金,想得出神,不知何时竟走到了国舅府。

    国舅杨业,家中颉之、颃之二女,杨颃之小我两岁,平日里还算客气,姐姐杨颉之与林祯同龄,却向来不待见我。

    我知她心悦林祯,而林祯又同我走得近,她看不惯我倒也正常。

    可她不该找人绑架我。

    我计上心头。

    不如,就从你杨颉之这儿敛些财,解我燃眉之急。

    隔天,我叫颖儿去书局,叫老板将那本《醉晚风》加急印五千本,其他关于我和林祯的书各加印五百本。

    “你告诉老板,但凡有人问起为何大量转印,就说这些书十分风靡,供不应求;若有人买断版权,一本一个金饼。”

    颖儿心领神会,偷偷从后门离开,奔赴书局。

    万事俱备,我穿着书中描述的天青色长衫配花鸟裙,拿着一本《醉晚风》就去了国舅府。

    “杨二小姐的东西落在我这里了,我来归还。”

    我顺利地进了国舅府。

    刚进了门,就听见了吵闹声。

    我循着声音来到前厅,刚踏入就被打了个正着。

    地上躺着一本《醉晚风》。

    扔书的杨颉之明显没想到我会来:”你怎么进来的?”

    “我堂堂国舅府倒成了谁都能进出的大杂院了!”

    我捡起地上的书,望着怒气冲冲地杨颉之,微微一笑。

    “杨大小姐勿怪,只是令妹的书遗落在我府,此次前来只为还书。”

    杨颉之更加愤怒,她瞪着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杨颃之:”你居然和她还有来往?”

    杨颃之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从来没去过宋姐姐家。”

    我将话接过:”大小姐误会了,杨二小姐确实不曾来过我家,只是”

    我瞄了一眼杨颉之,故意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只是四殿下来我府上,说是拿了杨二小姐的书,临走时却落在我家了。”

    听到”四殿下”,杨颉之狠狠瞪了我一眼,一看到我来还的书是《醉晚风》,更是妒火中烧。

    “定是四殿下觉得这书不堪入目,特意丢你家的,到不必为这破烂走一遭。”杨颉之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杨颃之。

    “我倒与杨大小姐的看法不同。”我不顾杨颉之想杀人的目光,径直走向杨颃之,将书递给了她,”毕竟,四殿下似乎对书中的内容颇感兴趣。”

    杨颃之刚想接过,却被杨颉之的凶神恶煞吓到了,只能糯糯低语:”宋宋姐姐,放桌子上即可。”

    我没为难她,将《醉晚风》放到了桌子上,转头看向一旁死盯着我的杨颉之。

    “那日,四殿下来我府中,特意穿了书中说的那件衣服,还问我好不好看。”

    我笑得更盛了,戏谑地看着杨颉之,杨颉之怒不可遏,伸手便要打我,我灵巧躲开,让她扑了个空。

    “杨姐姐又何必生气呢。”我绕弄着青丝,故作少女怀春,”这书如此风靡,文笔细腻,连四殿下看了都入迷。”

    “虽是民间戏语作不得真,可俗话说三人成虎,传来传去,假的也成真的了。”我逼近杨颉之,伏在她耳边低语,”杨姐姐,你出身好又有什么用?我虽资质平平,可有这些舆论加持,四殿下便会觉得我天命不凡,愈发钟情于我。”

    说罢,我不顾杨颉之难看的脸色,掩面笑着离开。

    “宋冷蕊!你笑不了多久!走着瞧吧!”杨颉之恶狠狠地在后面大吼。

    出了国舅府,我一改神色,疾步回府。

    但愿此计有用。

    不出十日,书局竟再买不到一本《醉晚风》,其他有关我和林祯的话本也销声匿迹。

    “小姐,你真神了!”颖儿一大早去书局取分成,又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颖儿把现钱和银票分别包好,放到我的桌子上:”都清点过了,一分不少。”

    颖儿蹲在我的腿边,好奇地问我:”小姐,你怎么知道杨家小姐会买断话本,而不是直接叫国舅出面,把话本禁掉?”

    “你可知咱们这些话本最大的买家是谁?”我边数钱边反问颖儿。

    颖儿挠了挠头:”那些官宦女眷?”

    “自然是官宦女买的多,但最大的买家,正是杨家二小姐。”

    为了方便统计,也为了促销,我叫书局在每本书上都打上编号,因而每本书都有一些不同。又定期更换封面,以便客户收集。

    从林祯拿着杨颃之的书来家里时我便发现,那本书的编号竟是”壹”,还是梅花封面,这是初版本的第一本,居然在杨颃之这儿。

    书局老板曾说过,有一位匿名贵人,会早早过来排队,购买每个版本的前二十本,一期不落。

    我原本也好奇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一样的书,直到那日,我在喜鹊的茶馆里看到一个男人手持一本”肆”的《醉晚风》。

    一番打听才知道,原来除第一本外,《醉晚风》前二十本在黑市热销,以至拍卖,价格随版本和编号的不同而不同,少则原价的两三倍,多至原价的十数倍。这些买主通常会送给自己的夫人女儿来收藏,亦或再度转手倒卖出去,只要话本在京城兴盛一日,生意便源源不断。

    而幕后之人则赚得盆满钵满。

    “可是杨二小姐为什么要买这么多话本呢?”颖儿疑惑地看着我。

    我不言,只是笑着抿了一口茶。

    杨颃之,绝不像外表看上去那般天真,我看要比她那个姐姐聪明得多。

    “总之,此事若是搅大,必会牵连到杨二小姐,所以国舅妥协了,宁可多花些银子了事。”

    杨二小姐,你靠我的”趣闻”赚这么多钱,我收些利息不过分吧。

    颖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还是小姐厉害!化险为夷不说,还赚了这么多钱!”颖儿话锋一转,”可是小姐,你在府中好好的,赚这么多钱做什么?”

    我瞥了一眼颖儿,笑容中夹杂着一丝不宜觉察的警戒。

    “我资助了一些乞丐孩童,希望他们也能同平头百姓般养活自己。”

    颖儿还是不解:”那小姐直接和老爷说,老爷定会出资助小姐的。”

    “父亲的是父亲的,我的是我的。”我将钱收好,”我拿着父母的钱去做善事,岂不是慷他人之慨?”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若行善,必定要靠我自己的本事,花父母的钱是积不到自己的功德的。”

    我不知道颖儿是否理解,只看她点了点头。

    不过她这样传达给覃葭,定不会出差错。

    从杨颉之那儿刮来的钱,足以养活这些人到出师了。

    我起身点了三炷香,朝着屋中挂着的三清像拜了拜。

    只求老天保佑,一切能顺利进行。

    (十四)

    话本风波后,京城少了许多热闹。

    林祯近日来的频繁,虽多数时间都与宋章在书房中,可每次都会抽出些时间来同我讲几句话。

    “燕燕,母后要办花宴,邀了朝中官员家的女儿们来赏乐。”林祯捧着我的双手,凝望我的双眼,满目含情,”你可一定要来。”

    我抽出双手,拿起石桌上的碗,转身走向池塘,抓了把小米撒在水中。

    “皇后娘娘不是要办花宴,是借花宴之名给殿下选妃,我与殿下门不当户不对,还是不去丢人了。”

    林祯有些恼怒,疾步走来,抢走我手中的碗:”燕燕你这是什么话,我早已认定只会娶你为正妃,母后也是喜欢你的,她不会为难我们的。”

    我偏过头来瞄着他因生气而泛红的脖颈,竟觉得有些可爱。

    “再说,四品官员怎么了?那也是朝中重臣啊,怎么就不门当户对了!大陈建国来有许多皇室子的正妻都不是豪门大族出身,就说齐王叔的正妃,还是庶民呢,皇祖父不还是赐婚了?”

    他越说越激动,眼睛急的发红,还泛着些泪光。

    林祯,你和他们是不同的。

    你是会成为太子的人,你的正妃岂是那么好当的?

    可此时此刻,我不愿浇灭少年的一腔热血,甚至还有些期待奇迹发生。

    “我去就是了,你别哭了。”

    林祯霎时羞红了脸,低着头擦拭了几下眼睛。

    “谁谁哭了,我就是有点生气”

    我俯身抬头,在他双手的缝隙中窥探他的慌乱。

    “你气什么?”

    林祯放下遮脸的手,抓着我的双肩。

    “我气你不信我对你的感情,我气你总是知道怎么让我难过。”

    林祯眼中的水汽更浓,眉峰紧蹙。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抚平林祯的眉头。

    “祯哥哥,我信你。”

    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林祯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凉凉的,氤氲着雾气。

    就像书中描写的江南烟雨。

    我抚过他的唇留下的痕迹,似乎有些不真实。

    总有一天,我要亲自去一趟江南。

    不知道林祯离开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的神游。

    我开门,门口站着杨颃之。

    杨颃之拿着一本《醉晚风》,甜甜地笑着。

    “宋姐姐,你想必是弄错了,这本不是我的。”

    她将话本递给了我。

    我勾唇,接过话本。

    这本确实不是她的,林祯上次并没有把话本落在我这儿,不过是为了挑拨随便拿的一本。

    “许是别人的,也落在我家了,我还以为是四殿下落下的呢。”

    “宋姐姐。”杨颃之依旧是甜美的笑容,可眼神却渗着冷意,”我知道那日你是故意激将我姐姐的,宋姐姐你就是这些话本的幕后老板吧。”

    “我姐姐是个傻瓜,我可不是。”

    她自顾自地走了进来,绕弄着手帕:”宋姐姐,你虽发现是我在黑市倒卖话本,却没想过黑市交易本是匿名,官府都无权查封;即便查了,幕后老板我也会找个垫背的替我顶着,即便是父亲上报陛下禁书毁书,也牵扯不到我。”

    她突然回头,笑盈盈地望着我。

    “但我还是说服父亲,不要上报朝廷,用钱买断。”

    我看着眼前这位不过十二岁的少女,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谋算。

    “比起你姐姐,我还是更喜欢你。”

    杨颃之”噗嗤”一声笑了,急忙用手帕掩着面。

    “这钱给宋姐姐理所应当,本就是我借着宋姐姐的名发了财,即便是姐姐直接开口要分成我也是绝无二话的。”

    杨颃之的笑声戛然而止。

    “姐姐若只是要钱,一切好说;但是宋姐姐,嫁给祯哥哥的事,你还是死心吧。”

    “祯哥哥是不会娶你的,即便他要娶,也总能有人让他断了念想。”

    杨颃之突然靠得很近。

    “宋姐姐,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的,但你若要和我家作对,我也不会手软。”

    我眯起双眼:”那些死士是你雇的?”

    杨颃之低头浅笑:”只是吓唬吓唬你罢了,那几个三脚猫的功夫我是知道的,你看你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

    我微笑不语,只是默默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奇怪,同一个家庭是怎么养出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孩子的?

    “好了,宋姐姐,我该回家了。”杨颃之拾掇了一下裙摆,转身要走,却突然停住了脚步,阴森森地转过头来,盯着我。

    “我太喜欢你了,我舍不得真要你的命,不要让我为难,好么?”

    艳阳高照,我却感觉寒风阵阵,后背发冷。

    杨颃之竟能为杨颉之做到这种地步吗?她们的姐妹情谊竟如此之深?

    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假设。

    杨颃之这样大费周折,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覃葭听闻花宴之事,气得晚饭都没吃。

    “她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覃葭将团扇摔到桌子上。

    宋章放下碗筷,不紧不慢地将团扇拾了起来,送回覃葭手中。

    “她是皇后,不敢太逾矩的。”

    覃葭听到这话,似乎冷静了许多。

    我却听得云里雾里的。

    “父亲,为什么皇后不能逾矩?”

    宋章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笑。

    “皇后嘛,一国之母,怎么会苛待命官家眷呢。她若真有欺凌之举,岂不是有损皇家名誉?”

    我装作信服地点了点头。

    绝不止此,他们有事瞒着我。

    花宴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覃葭再次带着我入宫。

    宫中有个花园,名曰撷芳园,每个月宫人都会将应季的鲜花从花房搬到这儿来,供后妃公主们观赏。

    今日的花宴也设置于此。

    不过与往日不同,花宴中的花既有应季,也有反季。

    四季之花尽在方寸之地,有一种时空错落之感。

    不说朝中官员,即便是寻常百姓家中孩子成群也是正常,今日宫中来的女眷也都是姐妹相伴,唯有我家只我一个孩子,在宴会中显得形单影只、凄清可怜。

    这些年来,覃葭也受过许多非议,说她善妒不肯让夫君纳妾,自己又生不出来种种。可覃葭毫不在意,这些流言蜚语甚至不如我和林祯走得近了更能引起她的注意。

    我看着眼前女人,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此次花宴,不仅有各家未出阁的女眷,更有皇室所有未娶妻的皇子,皇后之心昭然若揭。

    我扫视了一圈,连正在牙牙学语的十六皇子都在,却不见九皇子林坪。

    “小嫂子,你来了。”背后突然有人说话,我转过身来,看到了一张同林祯极为相似的脸。

    “见过五殿下。”我向林祈行了个礼。

    林祈手持玉骨折扇,开扇遮住面庞,只留一双同林祯一样的含情目,笑盈盈地看着我。

    “小嫂子不必拘礼,四哥若是看到你向我行礼,肯定觉得我在欺负你了。”

    话音刚落,林祯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用折扇狠敲了一下林祈的头。

    林祈被这猝不及防的”攻击”吓了一跳,吃痛地揉着后脑勺。

    “四哥,你力气也太大了!”

    林祯白了林祈一眼:”谁叫你没事捉弄燕燕。”

    林祈立刻换上一副无辜的表情:”我什么时候捉弄小嫂子了?小嫂子你快管管我哥!”

    我尴尬的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五殿下别再戏弄臣女了,这话叫旁人听了,有损四殿下清誉。”

    林祯脸一红:”什么损不损的,我心悦于你,本就是事实”

    许是越想越羞,林祯忽然暴打一旁的林祈。

    林祈急忙躲在我的身后:”小嫂子救我!”

    “宴会开始!”

    主管公公的高喊适时响起,我的耳边终于清净了些。

    林祯和林祈回到了皇后身边,我也紧靠着覃葭。

    “年初,麻林使团带来了些香雪兰的种子,养在宫中花房,长得十分旺盛。鲜花当配美人,本宫独自欣赏也是寂寞,便请诸位命妇淑女与本宫共赏,也算不负这美景。”

    “谢娘娘恩典。”

    皇后朝主管公公使了个眼色,主管公公立刻心领神会。

    “诸位先行赏花游乐,娘娘安排了投壶、灯谜等游戏,表现佳者,娘娘有赏!”

    各家的姑娘跃跃欲试。

    我趁着人头攒动之际,偷偷溜走了。

    这次定不能再出风头了。

    无论我做什么,皇后都会借机赏赐我,这回我不如什么都不做,免得引人嫉恨。

    我实在不知道去哪里好,便躲在撷芳园后院。

    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而且在这里我不容易迷路,可以随时回去不被发现。

    撷芳园的后院有一个小亭台,我定睛一看,亭台中有一个瘦小的身影伏在桌子上。

    走近一瞧,原来是花宴中不见身影的九皇子林坪。

    林坪感觉到有人靠近,敏捷地起身;看到是我,虽身子放松,眼神却依旧凌厉。

    “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九殿下不去赏花,跑来这里做什么?”

    林坪神色黯淡了下来。

    “皇后设宴,我没资格去。”

    “毕竟我只是下人之子,和奴才没什么分别。”

    他转过身,拽着一旁的柳条,却始终没有拽断。

    他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放下手,长叹一口气。

    “你不该救我的,我死了对大家都好。”

    按林祯的说法,林坪已经十二岁了,却因营养不良,看起来像个八岁的孩子。

    我瞧着他瘦小的身影,内心有一丝触动。

    我走向林坪,他紧张地回头:”你要干什么?”

    “天道不公,便要逆天而行。”

    我折下一枝柳条,塞到了林坪的手中。

    “九殿下,你必须活着,只有活着,一切才有转机。”

    林坪讷讷地看着我。

    我继续道:”你虽出身不好,却也是个皇子,后宫嫔妃众多,无出的也不在少数”

    我俯身,望着他的双眼。

    “九殿下,你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变强了,就能做想做的事。”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准备回去。

    “我听他叫你燕燕。”林坪突然在我身后喊到,”我听四哥哥这样叫,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吗?”

    我转过身,对着林坪行了个礼。

    “臣女姓宋。”

    说罢起身,向撷芳园走去。

    (十五)

    回到撷芳园,忽见少女们的手上拿着不同的花草。

    “这是在做什么?”我拍了拍站在我前面的尚书女,悄声问道。

    “当然是猜灯谜了。”少女指了指前面,”谜面在那儿。”

    “怎么不投壶了?”

    “今日风大,投壶给取消了。”尚书女叹了口气,”亏我还在家里练了好久。”

    “你早就知道今天会投壶?”

    尚书女不以为意:”皇后娘娘每次设宴差不多都是这些项目,你是不是不常来呀?”

    我没有回答她。

    诚然,算上上次寿诞,也不过参加了两场皇后的宴。

    也就是说,皇后原本是不同我家往来的。

    可上次我们家首次出席,就让我出了大风头,这次又叫我来

    我心中有隐隐地不安感。

    “时间到!”主管公公挥一挥拂尘,”哪位姑娘愿先借此谜面?”

    “我先来!”尚书女立刻举了手,提这裙子小跑到皇后面前。

    “臣女以为,谜底应该是迎春花。”尚书女双手递上一枝迎春的枝条。

    “家中多兄弟,傲寒竞争春。这不就是在说初春之际早早开花报春的迎春花吗?且迎春一枝多苞,也符合谜面中的‘多兄弟’”

    主管公公笑着摇了摇头:”对不住了秦小姐,谜底不是迎春花。”

    尚书女像被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

    “臣女以为是梅花。”杨颉之上前,呈上一枝红梅。

    “梅花生于冬季,绽于早春,符合谜面的傲寒争春;墙角之梅受风霜摧残,早开早败,零落成泥,而娘娘室内的梅花因精心照料而枝繁叶茂,则符合后一句谜面。”

    主管公公依旧是摇了摇头,杨颉之只得领香囊退下。

    接下来,各家小姐拿着手里的花纷纷猜谜,却无一猜对。

    我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悄悄地躲在人群中不敢抬头。

    “宋姑娘,你的答案呢?”

    一切没有逃过皇后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心一横,终于还是走上前。

    我双手作揖:”禀皇后娘娘,臣女没有答案。”

    园中忽然静了下来。

    片刻,皇后忽然笑了。

    “赏!”

    园中哗声一片,在众人的错愕中,主管公公对我躬身作揖。

    “恭喜宋小姐,谜底正是‘无花’”

    我这才看清谜面。

    家中多兄弟,傲寒竞争春。

    四子居幽室,四子落归根。

    正是”無”字。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皇后。

    皇后只是笑着看我,眼神中没有没有愉悦也没有厌恶。

    她的眼神中,我看不到任何情绪。

    我突然有一种恍惚地感觉。

    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吗?

    可是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宋姑娘?”主管公公叫了叫我,我回了神,连忙谢礼。

    主管公公清了清嗓子:”户部侍郎女解开了娘娘的谜面,娘娘特赐异宝沙炽星一株。”

    几个宫人从花房将花搬了出来。

    沙炽星一亮相,顿时叫园中之人都惊呆了,我也不例外。

    那是一朵白色的花,却又不完全是白色,花瓣上闪烁着东珠一般的光泽。

    不过一点光亮,便闪烁着星光,仿佛银河顺着每一瓣花,汩汩流进这小小的花心中。

    “据说北溟以北有一片巨大的沙漠,而沙炽星便是在这片沙漠中孕育而出。”皇后笑着说道,”这是於迟国送来的宝物,本宫的花房中也仅此一株,宋姑娘,收好吧。”

    我立刻跪下。

    “多谢皇后娘娘,但此礼物太过贵重,臣女不过投机取巧赢了各位姐妹,实在承受不了如此珍贵的礼物。”

    皇后起身,走到了我的面前。

    “鲜花配美人,此物再珍贵,若无人欣赏也与杂草无异。”

    皇后竟亲自扶我起来。

    “本宫珍花异草数不胜数,这花放在花房里开了便开了,难以引人瞩目。此物送与你,定比在花房中要有价值的多。”

    我岂敢再次拒绝。

    我虽不知这沙炽星是否来自那片传说中的沙漠,但我知道,此时此刻它十分烫手。

    覃葭在还没散宴的时候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脸色了。

    “回去吧。”覃葭甩了甩衣袖,乘驾而去。

    我随即跟上,一同入轿。

    “你知道皇后为什么送你花吗?”

    我还在忧心今日之事,覃葭冷不丁一问,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覃葭轻蔑地瞥了我一眼。

    “她多次铺垫这花怎么珍贵稀有,最浅显的便是要引起各家的提防记恨,今后好针对你;二来这花长在沙漠,靠皇宫花房的精心培养才能结苞开花,放到你一个女红奇差一无所长的孩子手里,一定不出几日便死了。到时候给你安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把你直接扔牢里,你就彻底不用嫁入皇室了。”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覃葭:”娘娘竟打着这样的盘算?”

    覃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有我在,你慌什么?这花肯定是死不了。”

    覃葭转头叹了一口气。

    “但若离了花房还养的很好,岂不是在说皇家无用,打皇家脸面?避免不了一阵流言蜚语;若是再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又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进退维谷,我们被皇后的局困住了。

    我看着覃葭生气的样子,竟平添几分亲切。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然而问出口后,我就后悔了。

    覃葭脸色铁青,凶神恶煞地看着我,似乎能把我生吞活剥。

    “别逼我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抽你。”

    我被她吓得往后缩了缩。

    覃葭轻噤了一声,随即闭目养神。

    “杀了你对我没好处,反而会给我添麻烦,这种没有收益的事我不做。”

    覃葭倏尔睁眼,贴近我。

    “不过你要是把我惹恼了,我倒也不怕麻烦。”

    我不再张口。

    覃葭,你不杀我,你会后悔的。

    我有朝一日,定会取你性命。

    初五,我按照常例去沈氏茶馆收账。

    回来的路上,我隐隐感到后面有人。

    覃葭?不应该啊,她已经很久没有派人盯着我了。

    我有些后悔没有把颖儿带来了。

    我故作镇定地走着,偷偷从钱袋中取了一把铜板,撒在了地上。

    “捡钱啦!”我大喊一声,街上瞬间乱作一团。

    我趁乱躬身,躲进了一条窄巷里。

    虽然要绕些路,但好歹是把他们甩开了。

    可我刚走几步,几个黑衣蒙面人便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欲后退,可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了几个大汉。

    他们一言不发,从腰间掏出匕首,两侧一同朝我夹击。

    我浑身发抖,想大叫却突然失声。

    不碍事,我瘦小,左边人少些,我直接蹲着从缝里钻出去。

    我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立刻蹲了下去。

    两边的蒙面人一愣,没搞清楚我想干什么。

    只一瞬间,一个黑影从右边飞起,踏着一个蒙面人的肩,落到了我的身边。

    我抬头一看,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绿色眼睛。

    “乌兰?”

    “主人,你站在我身后。”乌兰右手持剑,左手将我挡住。

    几月不见,我快认不出乌兰了。

    乌兰有些身手,可还学艺不精,且对方人多,很快便有些寡不敌众。

    “主人,我吸引火力,你快逃!”乌兰抵挡着黑衣人的进攻,趁其不备将我推出巷子。

    我若是回家搬救兵,怕是乌兰早已撑不住。

    到底该怎么办

    忽然,从巷子的另一面又冒出了一队黑衣人。

    领头那人喝道:”勿伤宋小姐,其余不留活口!”

    两队黑衣人扭打成一团,细长的巷子好不热闹。

    最终,后来的那队黑衣人将前队黑衣人杀个干净,然后将尸体拖走,一并撤了。

    只留我与乌兰,还有溅血的一地狼藉。

    “小姐,这是你找来的帮手?”乌兰不可思议道。

    我摇了摇头。

    “但我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

    (十六)

    覃葭总是无所不能。

    娇贵的沙炽星,在她的培育下,不过三个月,竟开得比从前还要好。

    可她却并不开心。

    “最好就让这花永远开在宋家,谁也别来打听才好。”

    永远开在宋家?

    我轻轻抚摸着沙炽星的花瓣尖。

    “咱们养的这样好,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若无变动,何以破静?

    我命人将沙炽星摆在宋章的书房,每日往来的门客都能瞧见。

    当然,林祯也不例外。

    “燕燕,想不到你竟有这般养花天赋。”林祯惊喜地捧着我的手,”这沙炽星即便在宫中花房里,有名匠看护,一年来也就结了一个花苞;母后赐予你后,不过短短三个月,竟开了五朵。”

    “母后素来爱花,这下她定更喜欢你了。”

    我笑了笑,对上他漂亮的眼睛。

    “皇后娘娘舍得把这么贵重的花草赏赐于我,我自然要好好养护呀,怎想竟歪打正着摸到了这沙炽星养护的门道。”我故作欣喜,”皇后娘娘说的对,鲜花配美人,不如我也设个小宴,请各位小姐们来家里一同看这沙炽星!”

    林祯点了点头。

    我脸颊微红,垂眸浅笑:”到时候,祯哥哥也可以来。”

    这招对林祯十分受用,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我一定赴燕燕的约。”

    “只是”我忽带愁容,”国舅府的两位小姐该怎么请呢?”

    “上次我在家中捡到一本《醉晚风》,我当是祯哥哥那日拿来我家中的那本,又记得祯哥哥说是从颃之妹妹那里借来的,便擅自做主跑去国舅府还书。”

    我瞧他听得入神,便深深叹了一口气。

    “颉之姐姐很不喜欢我,上次她还拿书砸我”

    “颉之竟这般无礼?”林祯果然上钩,”我肯定为燕燕讨个公道!”

    我连忙拉住林祯的手臂:”祯哥哥,不可。”

    “颉之姐姐那日也不是故意的,况且姐姐也只是嘴上凶,心并不坏,祯哥哥若是为我出了头,恐怕更令颉之姐姐对我心生怨怼。”

    林祯拉着我的手:”那燕燕想我做些什么?”

    我似下定决心般:”我想着趁此机会和颉之姐姐把话说开,省得伤了姐妹和气;若是姐姐实在不肯赏脸,也希望祯哥哥能帮我在颉之姐姐面前美言几句,让她莫和我一般见识。”

    林祯笑着拥住我:”那是自然。”

    “日后我们成亲了,她便也是你的表妹,一家人哪能有隔夜仇。”

    “那便定在十日后吧,我过几日去给国舅府送拜帖。”

    我内心冷笑。

    林祯,你最好能把这句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杨颉之。

    第二日,我带着请帖,再次去了国舅府。

    果不其然,杨颉之根本不见我。

    杨颃之开了门,接过我的请帖。

    “还望颃之妹妹可以赏脸。”我笑颜盈盈看着杨颃之。

    杨颃之一脸为难的样子:”宋姐姐,若是有空,我们一定会去的。”

    杨颃之只要沾了国舅府的门,就变得像一只瑟缩的小白兔。

    让人总是忘了,兔子还有狡黠的一面。

    不过这并不重要,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紧接着,我又派人去各府邸送去请帖,无一不是不情不愿地接过,假模假样地答应。

    我告诉颖儿:”记得加上一句,国舅府的颉之颃之小姐也会来。”

    国舅府肯出面,其他家族多少也得来捧场。

    九日后,我早早地起床,迎接各位姐妹的到来。

    我将沙炽星摆在正厅中央的桌子上,备了许多茶水糕点,供大家品尝。

    辰时三刻,门外陆陆续续来了人。

    京城的闺秀多爱持团扇,半掩着面,不一会儿,府里便是各种各样的团扇。

    “各位姐姐请随我来。”

    我引着一群少女来到正厅,沙炽星在厅中熠熠发光。

    本还有些不开心地小姐们顿时眼中来了光,身体虽表演着不屑,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还有一些小姐甚至有些嫉恨地盯着我。

    “皇后娘娘的东西果然非同凡品,难得宋妹妹舍得同我们分享。”礼部尚书长女卢展月说道,语气中却带了些阴阳怪气。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皇后娘娘赏我此花本意便是为它求得欣赏之人,今日和诸位姐妹一同赏花,正是不浪费皇后娘娘的美意。”

    小姐们饮茶赏花,私语阵阵,颉之颃之两姐妹却迟迟不见踪影。

    “宋妹妹,不是说今日国舅府的两位小姐也会到场吗,怎么没瞧见她们的身影啊?”

    卢展月此言一出,大家也都齐齐地盯着我。

    我陪笑道:”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过会儿就来了。”

    说罢,叫颖儿上酒。

    我斟了一杯:”冷蕊先替颉之姐姐和颃之妹妹自罚一杯,各位姐妹先吃些糕点,我家小厨房做了些老家菜,味道十分不错,各位姐姐一定赏我个薄面,留下用膳。”

    一杯酒刚刚下肚,便听到门口的吵闹声。

    “是杨大小姐。”颖儿说道。

    我笑道:”许是姐姐找不到正厅了,你快去给姐姐领路。”

    颖儿一走,我又斟了一杯酒。

    很快,杨颉之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我知来者不善,可还是撑着笑容递过一杯酒。

    “姐姐来吃了,可要自罚一杯。”

    杨颉之哪听这话,一把将我手中的酒打翻。

    “你又和祯哥哥胡言乱语什么了?!”

    而这杯酒,好巧不巧地全部淋在了那盆沙炽星里。

    沙炽星顿时枯萎,四座惊起。

    林祯和杨颃之紧跟其后,看见这场景,连忙拉住杨颉之。

    “颉之,你这是做什么?”

    “杨姐姐,你不喜我也就罢了,但这是皇后的赏赐,这叫我该如何同皇后交代?”

    我声泪俱下,一把抱住了那盆枯萎地沙炽星。

    这下,在座的所有人都惊慌失措,面面相觑。

    “杨姐姐,我借着你的名义请来诸姐妹参宴是我的不对,你有气,我们可以私下解决,为何要毁了皇后娘娘赏的花?”我低头,眼泪流到了枯萎的花心中,”我明明送去请帖,您明明直到今天大家就是来看花的呀”

    “你你少胡搅蛮缠,血口喷人!”杨颉之也慌了,不自觉地向门外后退着。

    “颉之,还不快道歉!”

    杨颉之看着林祯气冲冲地样子,眼眶一红。

    “祯哥哥,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而后破门而出。

    林祯自责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边去追杨颉之,杨颃之也随着一起走了。

    只留下厅堂中尴尬沉默的小姐们和抱盆痛苦的我。

    “宋妹妹,莫要太伤心了,此时责不在你我突然想起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就先不吃饭了。”卢展月随即开溜。

    其他的小姐也以差不多的理由纷纷走了。

    屋中死一般寂静,只有我痛哭的声音回荡。

    过了一会儿,颖儿走了过来。

    “小姐,别哭了,他们都走远了。”

    我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把花盆放回桌上,抹了两把眼泪。

    我瞧着被酒灼伤的花瓣,卷缩在花萼中。

    这样美丽的花,却被人拿来恶意利用。

    只要留在家中,早晚都是隐患。

    不如让皇后的人亲自毁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中,皇后派人送了些珍珠赔礼,又叫杨业关了杨颉之一月禁闭。

    黑子落定。

    “你输了。”我看着急得挠腮的颖儿。

    “小姐棋艺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快教教颖儿。”颖儿撒娇般嘟着嘴。

    “不教。”

    一下子少了两桩麻烦,我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而今,乌兰和弘儿也快学成,资助的线人们也在努力学艺。

    我去武馆给弘儿和乌兰送了些桂花酥,转头又去了沈氏茶馆。

    “老板,来一壶清弦。”

    我坐到了一名少女身旁。

    “宋姐姐,好久不见啊。”

    少女正是杨颃之。

    “我怎么觉得,我们每天都在见面呢?”

    我倒了一杯清弦,入口清香。

    “自赏花一事后,总有人在跟踪我,甚至是当街绑架,可总有另一队人帮我肃清这些障碍,且不留活口。”

    杨颃之的睫毛微颤。

    我贴近杨颃之:”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为什么要雇人保护我?”

    杨颉之抬起双眼,依旧是一副天真的表情。

    “宋姐姐,我这么喜欢你,为什么要你死呀?”

    我盯着她,将手中的清弦一饮而尽。

    “赏钗后,你派死士来杀我,赏花后,竟又派人来保我,我真是有些看不懂你。”

    杨颃之”噗嗤”笑了。

    “我早就知道金钗和沙炽星是姑母故意赐给你吸引火力的,她根本不想把你嫁给祯哥哥,我不过也是看乐子。”

    “那你当初为何?”

    杨颃之的笑容消失:”宋姐姐,我不是傻子,姑母这点把戏骗不了我,你也一样。”

    “我看到了,寿宴那天,你和林祯哥哥一同消失在席上,又一同出现。”

    竟然被她看到了

    杨颃之察觉到了我的脸色不对,表情变得得意了起来。

    “姐姐,两个大活人消失在宴席上,想做到无人发现是很难的。”

    “我还是那句话,你死了这条心吧,祯哥哥是不会娶你的。”

    杨颃之倒了一杯我的清弦:”我那个傻姐姐,被你利用一次也无妨,只要你别再动祯哥哥的心思,我也不会为难你。”

    她将杯子送到唇边。

    “毕竟,我真的很喜欢你。”

    而后一饮而尽。

    “老板,结账!”

    杨颃之将铜板放在桌子上。

    “至于保你,不仅姑母需要你这面盾牌,我也需要,在你的余热发挥完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死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那些杀手。”

    喜鹊走了过来:”小姐,您只点了一壶茶,给多了。”

    杨颃之一笑:”这位小姐的茶,我请了。”

    说罢起身要走。

    “杨颃之。”

    我叫住了她。

    “你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姐姐嫁给四殿下吧。”

    杨颃之顿了顿。

    “你自己也想嫁给他,是吗?”

    杨颃之转过身,笑着贴近我。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