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很快就把地上的积水给染成了一样的颜色。
口口声声要打得肉球找不着北的小男孩，大声地惨叫起来。
他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嘴巴再厉害，又哪里能忍受这样的疼痛！
鹿鹿看到这残忍的一幕，惊惧地尖叫了起来：“阿意，你们别伤害阿意，他不是妖怪，他是你们的同类啊，他是无辜的，你们不要伤害他啊！”
“阿意，你还好吗？你没事吧？你快点走呀，你快点走呀！”
李浮生站在街角屋檐下，可他只有一半身子在屋檐里，一半身子仍在屋檐外。
于是屋檐上流下的雨水，就一直狂乱地淋在他的头上！
李浮生还在看着。
他修了《神秽》，要的是人间苦恨，聚的是诸般丑陋。
他想要《成魔》，那便漠视生死暴戾嗜杀贪淫无度。
可是他又是因为执念而存在，那执念即是他的唯一解脱，也是他修神秽愿成魔的“因”。
“因”不是复仇，真正的“因”说到底是要保护林纸衣，既然有了守护之心，那就说明心中还有一寸净土！
魔是无拘无束，不遵法度，喜怒无常，即可杀人，也可救人。
杀或救，只在一念之间。
就算林纸衣的一片残魂寄居在鹿鹿身上，也不代表李浮生就一定要救鹿鹿，他只需要收走林纸衣的那片残魂即可。
更别说身上没有林纸衣残魂的小男孩了。
“小杂种，你现在还敢对本座不敬吗？”臃肿的肉山讥笑地问道。
惨叫的阿意渐渐地收住了声，他咬着牙，即便双脚已经折了，可还是用断剑杵着身子，摇晃地站了起来。
“你个只会造粪的肉球，就你也想教化你爷爷，你爷爷生来就骨头硬，教化不了！”
“你等着，爷爷我马上就把你砍得稀巴烂，你这肥得跟一座山似的，怕是要砍上一段时间了！”
臃肿的肉山只是问道宗内的一名外门执事，他在门内狗屁不是，可在这外面，顶着问道宗的名头，他的权柄则很大很大。
被如此挑衅，肉山倒是不恼，只是觉得滑稽。
“那你倒是别愣着不动啊，本座就在这里，等着你来砍。”
一个坐在天上的辇车里，一个只能勉强站在泥地里。
勉强站在泥地里的瘦弱男孩，又凭什么砍得到高坐在辇车里的大人物？
“哈哈，你给老子等着就是！”
阿意笑了一声，强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慢慢朝着处刑台走去。
围着处刑台的镇民们冷漠地凝视着他，没有人说话。
有人率先推了阿意一下，阿意倒在地上，他知道，自己走不过去。
可他能爬过去！
所以阿意挥舞着断剑，慢慢地往前爬。
又有人踩了他一脚，他躲不开，只是受着。
再有人抓着他的脚踝，把他往外面拖了一点，他没有骂，只是重新往前爬。
还有人朝他吐口水，好在雨没有停，口水很快就被雨水给冲没了。
阿意逆着人群爬行，拼命地挥着剑。
“滚开，都滚开啊！”
“本大爷的剑可不长眼，被伤着了，可别怪本大爷没有提醒你们！”
老镇长穿过人群，抬脚，一脚把阿意踢飞出去十多丈远！
阿意在地上翻滚着，可他还是死死地拿着他的剑，他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颤抖地扶起阿意，再狠狠地一巴掌扇在阿意的脸上。
阿意笑着哭着，从牙齿缝里委屈地喊出那个字。
“爹……”
来人正是阿意的父亲，懦弱本分了一辈子的他，此刻却是那么地凶狠。
“你这个不孝子，谁让你偷跑出来的，谁让你偷跑出来的啊！”
阿意的父亲抢掉阿意手里的剑，像那些人一样，无情地丢掉。
再拿出藤条，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阿意的身上。
直到阿意被抽打得没了声音，父亲才双手发抖地抱起他，声音里都是痛苦。
“跟我回家，你以后，再也不准离开家里半步！”
鹿鹿遥遥望着父亲。
既然有养育之恩，那不论结果，便是她的父亲。
真好，父亲来救他了。
鹿鹿安心地垂下头去，希望一切可以快点结束，也希望阿意能够看开一点。
人之生老病死，妖之祸福无常，都是自然之演化，不需要太过悲伤。
这一世，能够相遇即是上上签，无须多虑盈亏事。
可抱着阿意往前走的父亲突然就捂着胸口开始不停地咳嗽，咳出一口又一口的黑血！
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本来已经欣然接受一切的女孩猛然地抬头，声嘶力竭地呼喊：“爹，你怎么了呀？爹，你快起来呀！”
可是那个本分的男人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身为父亲，他不是不想救女儿。
只是他还有妻子、还有儿子。
救不了，可还是要救。
阿意能够逃出来，是因为他的父母早就蒙着脸去过了地牢，可却连鹿鹿的面都没见着，就已经身受重伤。
“爹？”
阿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怔怔地伸出手，推了推一动不动的父亲。
“爹，你醒醒啊……”
阿意手足无措，他终于知道自己错了！
“爹，我错了，你起来啊，我以后再也不乱跑出来了！”
“爹，你别吓我呀，你别吓我呀！”
冰冷的尸体没有任何回应。
黑压压的人群也没有回应。
何必呢。
本来死一只妖就能交代的事情，又何必去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扰了仙人清净，损了仙人威严，只死几条人命，这已经算好的了。
你们是想拖整个铁匠镇下水吗？
划清界限都来不及，需要跟着砸上几块石头，仙人才不会迁怒。
处刑台上，哪怕自己即将被处刑，依旧不曾对任何人释放出危险气息的鹿鹿，在亲眼看到父亲倒地不起后，她愣住了。
为什么？
她明明已经认命了啊！
就算阿意的腿断了，可是只要还活着，她就知足了。
可是呀，我都这么听话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杀了我的父亲！
鹿鹿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片灰影给拉扯，她坠入了逆流的雨水之中，不明白要怎么做，他们才能满意。
“哈哈……”
“你们，都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