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放下润泽，一双手紧紧捂住他的耳朵，含泪等这群孩子唱完。
可是怎么会听不到呢？润泽一双圆眼赤红一片，尽管段青死死捂住他的耳朵，可那些孩子的话语还是一字不落地溜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爹不要你和你娘亲咯~”
“我爹娘说你娘是狐狸精，把你爹吃了，所以你才没有爹的。”
“你怎么只会哭啊，也不嫌丢人。”
……
“你们滚开！”段青哭着喊道，可是这群孩子却越来越起劲，说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蓦然，一直蹲在地上发抖的润泽赫然起身，双手握拳大声吼道：“不许你们骂我娘亲！”
话音未落，润泽胸前珠子射出一道红光，将周围的孩子全部震倒在地。初生牛犊不怕虎，几个胆大的孩子爬起来后也不跑，竟然围在润泽身边，争着抢着要夺他的珠子。
段青护住润泽，可下一瞬，她也愣在原地。
润泽的双腿化成蛇尾，将那几个孩子全部卷了起来高高举起。这下，任他再胆大的孩子也都知道害怕了。
润泽红着眼睛，狠狠地瞪着几个尖叫的孩子，大声道：“不许你们欺负我和娘亲——”
正说着，被他卷起来的其中一个男孩猛地一口咬住了他的尾巴尖，润泽吃痛，尾巴一甩将那几个孩子扔到一旁。
几个孩子咕噜了一地，有几个被吓到直哭，爬起来就跑往巷子口跑去，那个咬润泽尾巴的男孩却不跑，灰头土脸地站起身瞪着半人半蛇的润泽，大声叫骂道：“你不仅是野种，还是妖精，真恶心！怪不得你爹不要你！”
“啧，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
倍感担忧的段青正在柔声安抚润泽，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她转头看去，果然是黎渊。
黎渊看了润泽的蛇尾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到那梗着脖子叫骂的孩子面前，弯腰盯着他瞧了好一阵儿，倏然显了妖相，亮出一双墨绿色的妖瞳，吐着信子，阴冷道：“还不跑？”
男孩一怔，猛然掉头就跑，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大喊：“救命啊，有妖精啊——！！”
黎渊嗤笑一声，恢复正常去看润泽的情况，润泽因为受了大委屈、又被咬了尾巴，正缩在段青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
段青心疼坏了，一手握着润泽的尾巴，一手拍着他的背，细声哄着。黎渊抱臂看着他们，忽地听见有嘈杂的脚步声正急匆匆地靠近巷子，想是那群孩子叫人来了，他一甩衣袖，带着段青和润泽回到万妖宫。
润泽一直抱着段青的脖子哭，委屈道：“娘亲，我们回木屋吧，润儿讨厌人多的地方，以后我们哪里都不去了，就在木屋里好不好……”
“润儿……”
“娘亲，我不吃烤羊腿了，我们回木屋吃蘑菇和米粥，我们不要去城里了……”润泽一直抹着眼泪，他好讨厌那些小孩儿，讨厌他们欺负自己和娘亲。
黎渊坐在不远处安静看着，也不出声，只耐心等着那个小家伙什么时候能哭够了。
过了许久，润泽哭到头疼，小脸埋在段青的颈窝处哭唧唧的，段青搂着他，带着哽咽一遍又一遍地安抚道：“好，娘亲带润儿回山上，我们哪里都不去了。”
“娘亲我头疼。”
段青抬手覆在润泽的脑袋上，一道柔光罩住小小的人影，不多时，痛楚尽消，润泽哼唧了一会儿，许是因为哭累了，他竟打了个哈欠。
段青揉揉他的脑袋，极其温柔道：“润儿困了吗？娘亲带你回去睡觉吧。”
润泽点了点头，紧接着窝在段青怀里睡了过去。段青抱着他起身，因着刚才又哭又哄耗费精力太多，身上一时有些乏力，这一起身，她趔趄了一下，差点儿整个人摔了过去，幸好黎渊瞬移到她跟前扶住她，她和润泽这才没事。
段青一怔，抿了抿唇说道：“谢谢。”她其实很想问黎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可想了想，还是把所有的困惑咽了下去。
黎渊蹙眉打量她两眼，又垂眼看着她怀里半人半蛇的润泽，沉声道：“你打算带润泽去哪里？”
“我带他回木屋，以后哪里也不去了。”段青一五一十地回道。
“他现在这个状态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意思？”段青低头看了看润泽，视线落到蛇尾上才反应过来，“我会想办法的。”
黎渊有些被气笑，一抬下巴，道：“想什么办法，他现在这个年纪的妖灵显形有些过早，而且他体内的妖力在刚才突然不受控制地迸发，如果不赶紧疏导，他是承受不住的。”
段青自然也知道，润泽太过幼小，可妖力又过于汹涌，如果平息不了，那润泽便会自毁而亡。她抬眼怯生生地看着黎渊，小声地问道：“你……可以帮帮他吗？”
她不知道黎渊是否愿意帮忙，紧张地不停咽着唾沫。
忐忑地等了片刻，黎渊点了点头，道：“把他给我。”
段青略一犹豫，还是轻手轻脚地把润泽交给黎渊，只是润泽刚一离开她便醒了过来，惺忪着大眼睛看看黎渊又看看段青，迷糊道：“娘亲，这是在哪里啊？”
段青抚摸着他的额头，温柔地笑了笑，道：“润儿乖，先睡一觉，等你睡醒后娘亲就带你回家。”
润泽本来就因身体的异动而乏累不堪，听段青这么一说，又闭上眼沉睡了过去。段青一眨眼，低头亲了亲他的小脸，抬头看着黎渊：“拜托你了。”
黎渊一点头，抱着润泽散形而去，段青坐立不安地等着，时不时看向门口的方向，中途蝶灵进来送水都让她白白期待一番。
三四个时辰过去，备受煎熬的段青不停咬着手指，心乱地在房间内乱走着，她不知道黎渊带着润泽去了哪里，时间越久，她越胡思乱想。又过了半个时辰，段青快有些等不下去了，这时，房间内突然一闪，黎渊终于回来了。
段青一顿，旋即睁大眼睛上前，欣喜万分道：“润儿没事了吗？”
润泽蛇尾已经化为双腿，正靠在黎渊怀里睡得熟，黎渊单手抱着他往床走去，低声道：“没事了，是西王母帮了他。”
段青有些激动，搓着手跟在黎渊后面。黎渊把润泽轻轻放下，刚一起身，段青迫不及待地坐在床边守着润泽。
润泽睡梦中似乎并不安稳，嘴里一直来回嘟囔着“我不是野种，我不是野种”，段青听清后心头一酸，握住他的一只小手，抵在唇边不停地呵气。
为什么偏偏让润泽遇到这种委屈，她可以受任何的委屈，可不想让她的润儿被人如此羞辱。
段青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本就有些红肿的眼睛又水润润一片。
在一旁抱臂的黎渊眉头紧皱，不悦道：“那些凡人的孩子都说过润泽什么？”
“……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段青吸了吸鼻子，一抹眼睛说道，“也没什么，他们也是因为年纪太小又没有人教导才那样子的……反正事情都过去了。”
“是吗？我刚才赶过去的时候可听见几句极其难听的话，你都忍受不了，更何况润泽呢？”黎渊又想起那个口出狂言的臭小孩，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就算你法力低，可你怎么连几个孩子都对付不了？”
段青有些羞愧，她不敢对凡人动手，一是因为她未化形时就受树灵族神巫教导，不可恃强凌弱；二是因为她知道伤害凡人的下场是什么，她自己倒没什么，可是她还带着润泽，她不能让润泽跟着她亡命天涯。
她只能尖声斥责那些孩子，想吓退他们，可显而易见，他们并不害怕。
黎渊看着她这副闷葫芦似的软弱样子就来气，一叉腰，拽住段青的细腰就把人拽到了另一处宫殿内。他瞪着凤眼，凶狠道：“刚才你带着润泽打算去哪里？”
段青有些害怕，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想带润儿去、去找沧澜。”
一听沧澜，黎渊瞬间恼怒不已，厉声道：“怎么？让我的儿子去认别人当爹？”
段青惊愕地看着他，后退两步说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想让沧澜带润儿修炼——”
黎渊的态度让她有些发愣，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想要抓住，却只是徒劳。
在她愣神的工夫，黎渊也有一丝的发怔，他惊讶于自己竟然会生这么大的气，忙背过身去装作不在意。
寝宫内安静了片刻，段青绞着衣衫，偷偷看了好几眼黎渊的背影，结结巴巴地问道：“我能不能去看看润儿？”
黎渊余光瞟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拂袖离去。
段青摸不透他为什么生气，在原地站了许久之后还是大着胆子去到了润泽在的寝宫。润泽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竟也不哭不闹，趴在床上揪着枕头上的挂穗出神。
段青有些意外，忙走过去拍了拍他，柔声道：“润儿怎么这么快醒了？不睡了吗？”
润泽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把脸埋在枕头里趴着，他刚刚醒来时脑袋有些发懵，发了一会儿呆后想起来之前的事情就又想哭，那些孩子骂他和娘亲的话、掉在地上的羊腿和包子、还有自己的尾巴……
他瘪着嘴趴着，又翻了个身看了眼自己的腿再趴回去，闷声道：“娘亲，我刚才是不是有条尾巴啊？”
段青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背，道：“对啊，润儿是条小蛇，所以会有尾巴的。”
“那现在怎么又没有了啊？”
“因为润儿还小，不能很好地控制它。”段青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后脑勺，“等你再长大一点点，你就可以想变尾巴就变尾巴了。”
润泽“唔”了一声，侧过脸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着段青：“那娘亲现在是不是想变尾巴就变尾巴了？娘亲，润儿怎么没看过娘亲的尾巴？”
段青被他逗笑，揉了揉他的小脸说道：“因为娘亲不是小蛇，娘亲是青竹。”
“青竹……”润泽有些糊涂，“娘亲是一棵树吗？”
段青含笑道：“是啊。”
润泽“哦”了两声，又把脸扭向另一边，一声不吭了。
段青摸着他的耳朵，疑道：“润儿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
润泽沉默了一会儿，含糊道：“娘亲，爹爹也是树吗？还是小蛇？他是不是不喜欢我才不要我们的？”
段青愣住，顿时红了眼眶，她俯下身环住润泽，在心底不停地道歉：不是的，不是的，爹爹不是不喜欢润儿，爹爹是不喜欢娘亲，都怪娘亲连累了你。
她闭上眼竭力稳了稳心神，这才柔声安抚道：“不是，爹爹很喜欢润儿的。润儿想爹爹吗？”
趴在枕头上的小脑袋点了点，又一动不动了。
润泽小手捂着眼睛，默默地流着眼泪，他其实一直想知道他的爹爹是谁，可是之前他不想让娘亲难过，所以从来不提。可是现在他真的很委屈，很想知道他的爹爹是谁，为什么不要他和娘亲。
内心的难过像是洪水一般，润泽悄悄哭着，身子背对着段青缩成一团。
段青心里酸涩不已，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润儿，爹爹不是不要你，只是他在很远的地方，所以不能陪着润儿。”段青说得结结巴巴的，毕竟要对孩子说谎，这让她无比愧疚。
“真的吗？”润泽闷闷不乐道，“爹爹他真的没有不要我们吗？”
“对啊，”段青轻拍着他的手有些打颤，“润儿这么乖，爹爹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呢？”
“那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爹爹？”
段青一顿，含糊道：“等润儿再长大一点，娘亲就带着你去找爹爹好不好？”
润泽一声不吭，段青担忧地探过头去看他的脸，这才发现润泽早已泪流满面。段青心急如焚地抱起他，一迭声地安慰着，可润泽依旧哭个不停。
“娘亲不要骗我了，爹爹不要我们了，不然为什么这么久他都不来找我们？”润泽趴在段青怀里放声大哭，“娘亲，是不是润儿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