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死了。
段青伏在地上半天，脑海中闪过许多，唯有这一个念头一直消散不去。
她惧怕不已，等适应了身上的疼痛，便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跪坐在地上暗自伤神。
她一向怕死，之前落水寻死也是因为乍然得知润泽忘记了她，她又因种种委屈一时迷惘崩溃，才浑然不觉地迈入河中。
可现如今她并不稀里糊涂，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想死。
她在地上坐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再不见光，她才缓缓起身，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恍恍惚惚地向润泽的寝宫走去。
黎渊带着润泽刚从神界回来，还未进寝宫，便在长廊见到了失魂落魄的段青。段青青丝散乱、衣冠不整，脸上泪痕交纵，既狼狈又可怜。
她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他们几步远的地方，红着眼睛看着他们。
修炼了半日的润泽有些累，正趴在黎渊肩头打瞌睡，半睡半醒间忽然觉得黎渊不动了，便惺忪着双眼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黎渊，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润泽瞥见段青的瞬间立刻清醒过来，从黎渊怀中一跃而下，冲着段青一蹦一跳地过去，抱着她的腿，仰着小脸担忧地问道：“你怎么哭了？”
段青微微低下头看他，伸出手蹭了蹭他的脸颊，黎渊也走上前来，轻轻拉过润泽，平静道：“润儿，你先跟蝴蝶姐姐去洗澡。”
“可是……”
“听话。”黎渊摸摸润泽的后脑勺，又一挥手，蝶灵便带着润泽往浴宫去了。
黎渊沉默地看着段青，微微蹙起眉说道：“跟我来。”
段青跟着他回到寝宫，黎渊把纸笔放在她面前，坐在她对面问道：“怎么了？”
段青木讷地拿起笔，却迟迟不知道写些什么，她提笔呆愣着，黎渊的视线一低，落在她腕上的青紫瘀痕上，不由得一怔，捉着她的手腕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段青眼睫一垂，把手从黎渊的手中抽出来，迟缓地提笔写道：“不小心跌倒了。”
“不小心跌倒？”黎渊抿了抿唇，上下打量段青两眼后起身坐到她身旁，不顾她力道甚微的抗拒，径自撩起她的衣袖，果然手肘和小臂上也有许多的青紫伤痕。
黎渊脸色沉了下来，指腹轻轻抚过腕上的伤痕，低声道：“连这些轻伤都不能愈合了吗？”
段青一点头，黎渊神色更不好，他叩了两下桌子，门外立刻有人进来等候吩咐。
“把西王母之前给的丹药拿来。”
那人领命去了，很快便捧着一细颈玉瓶回来搁下，黎渊把玉瓶往段青跟前推了推，道：“把这些丹药吃了。”
段青在纸上写了个“多谢”，从玉瓶中倒出两粒丹丸用泉水服下，过了一阵子，身上便没之前那么疼了，只是那些瘀伤还不见好。
段青搓了搓小臂，盯着面前的纸有些恍惚，黎渊也不开口，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她。
段青的情况远比他以为的更加严重，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明明才半天没见，段青整个人的状况却突然急转直下，要比早晨那会儿更加糟糕。
看着段青这般脆弱的模样，黎渊胸口闷闷的，更像是有股恶气堵在喉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拧眉思索着，决定得去一趟云仙宫，于是看了眼没什么精神的段青，一敲桌面，道：“你好好歇着——”他往外走了两步，一咋舌，又漫不经心道，“润泽洗完澡后，你带他去吃饭吧。”
段青眨了眨眼，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黎渊已经离开寝宫了。她激动地收拾好自己，洗了把脸后又多穿了一件外衫，把露在外面的伤痕都遮严实了才出去找润泽。
正巧润泽也洗完了澡，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去膳宫吃饭，他一见到段青，松开了牵着蝶灵的手，小短腿一蹦一跳地跑向段青，开心道：“你来啦。”
段青含笑点了点头，弯腰抱起他，润泽已经比之前圆乎了不少，而她又过于消瘦，这刚直起身，还没等迈步子就觉得累了。
她喘了口气，勉强把润泽抱到桌前放下，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发软无力了。
段青在润泽身边坐下，缓缓吐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摔了润泽。她想着以后还是不要抱润泽了，毕竟她最近身上有些不对，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再把润泽弄伤，那可怎么是好。
正想着事情，唇边突然多出了一只香气扑鼻的烤羊腿，段青垂眼看去，见润泽举着羊腿笑呵呵道：“给你吃，可好吃了。”
段青半是苦笑半是宠溺地摇了摇头，一只手搭在自己脖子上，一只手捂着嘴巴直摇头。润泽不解，抓着羊腿看她，厨娘在一边瞧见了，忙上前说道：“小殿下，她不吃。”
“为什么？”润泽看向段青，“你不饿吗？”
段青冲他温柔一笑，把那只烤羊腿又推回他的嘴边。润泽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段青，又看了看羊腿，嘟囔道：“那我吃啦。”
段青点点头，心满意足地看着润泽大快朵颐，她已经记不清上次陪润泽吃饭是什么时候了，似乎快一年了……
段青心猛地一跳，人也跟着轻微哆嗦了一下，她咬着下唇陷入沉思，黎渊为什么会突然肯让她陪润泽？明明这几个月他连让自己见润泽的机会都不太愿意给，怎么现在突然就……
难道黎渊也觉得她要死了是吗……所以会心软对她好一点？
应该就是这样，段青喝了两口水，毕竟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段青又灌了半杯水，定了定心神看向吃得不亦乐乎的润泽，润泽看起来要比之前跟着她的时候快乐许多，人也健壮了不少……这么看来，或许润泽忘记她是对的。
虽然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润泽为什么会忘记她，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事已至此，她也没能耐去挽回。
忘记便忘记吧，以后她若是不在了，润泽也不至于太过伤心，怎么着也算是件好事。
段青这样想着心里轻快了不少，她含笑看着润泽，润泽感受到这股温柔，抬起头也冲段青咧嘴一笑，满嘴流油的样子又调皮又可爱。
段青眉眼弯得更甚，伸手给他擦了擦嘴，又拿了只羊腿给他。
润泽抓着羊腿也不吃，只是两眼亮亮地看向段青，有些扭捏地说道：“那个、我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段青当然愿意，她点了点头，认真地看着润泽。
润泽支吾两声，又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说道：“一会儿你能不能哄我睡觉？爹爹老是让我自己一个人睡，我有些害怕……”
段青笑着捏捏他的小脸，看着润泽过于期盼的眼神，她用力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去跟蝴蝶姐姐说！”说着润泽便一把丢下烤羊腿，屁颠屁颠地往外跑去。段青跟在他身后，瞧着那小小的背影，心下更是舍不得了。
可是舍不得也要舍得，她已经护不住润泽了，就更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
云仙宫外一道幽光闪过，黎渊便出现在此，他瞧着与以往不同的仙宫，忍不住勾唇讥笑。
树灵族摆脱原身之困上升天界，当真是好事一桩。
他阔步走近云仙宫，镇守的侍卫将手中兵器一横，冷声拦下他。
黎渊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虚托一手，掌心立刻浮现一道玄色光球，他冲那光球低语两句，而后一拂手，光球便化成一条火蛇飞入云仙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