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下意识闭上眼睛,耳边却忽地传来一道雷霆万钧的剑啸之声。
那声音锐不可当,势如破竹般裹携着狰狞磅礴的剑意绝然碾压而来。
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径直劈下的石斧在距离头顶几公分的位置轰然碎裂。
她不敢睁开眼睛,只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溅在脸颊,刺鼻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
是她的血,还是那两只妖的血,她分不清。
直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溘然扑跪在脚下,她才忍不住颤栗地睁开双眼。
眼前,触目惊心地倒着一具牛首分离的尸体,豹耳妖也被拦腰斩断,瞪着溜圆的豹眼似是难以置信。
血流了一地。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轻袍玄衣,手执墨黑镌刻金文的长剑,身姿瘦削高挑,犹似苍山青柏、巍峨沉冽。
肤色苍白得透明,眉眼却十分昳丽,配合着清晰分明的骨相,完美得像是一尊玉雕雪砌的清冷神像。
墨发极长,却没有束起,如瀑般披散在腰间。发尾微微蜷曲,像是柔亮的匹缎,随风轻轻摆动。
只单单站在那里,就好似一张笔力遒劲、张扬而肆意的水墨画。
云義?他怎么会在这里?
鹿呦满眼震惊,整个人完全僵愣。
不是,这么快就再次见面了吗?
他还真是跟以前一样,看一眼,就冷得让人哆嗦……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明显,执剑的男子微微挑眉,一双冰雪般的眸子犀利扫来。
鹿呦手心一紧,赶忙低下了头。
“小师叔。”
云晨御剑而来,对着那青年揖身一礼。
云義却只是微颔首,眼神仍旧盯着鹿呦的方向,凤眸微眯,带着打量之意。
鹿呦自是将自己缩成鹌鹑形状,连眉毛都不敢露一个。
云晨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俩一眼。
也正在此时,陈最带着那群被解救出来的青云宗弟子一起走了过来。
十几个人排成两排,对着云義齐齐一拜。
“弟子拜见清月师尊!”
声音整齐划一,像是事先排练过似的。
云義却没搭理,他转过头用那绣了君子兰的天蚕丝细细擦拭了沾血的长剑。
他指节修长,白如雪玉,骨骼的每一寸弧度都精致异常。
就这么贴在漆黑锋利的剑刃上,甚至让人不禁为他担心,若是不小心被划破了可怎么办。
但微垂的密匝长睫下,却只有一片淡疏的冷然。
“连一群下等妖族都打不过,”薄唇轻启,声音低冷、没有起伏,“废物。”
青云宗众人只觉心口齐齐中了一箭,堵的发慌,却无一人敢置喙。
他收回长剑,抬眸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微撇,似多看一眼都糟心,又转开了目光,冷声道:
“回去后,自去戒律堂领罚。”
声音清冽玉润,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肃意。
“是!”
众弟子头都不敢抬,只恨不得跟鹿呦一样缩成鹌鹑才好。
全场静默,鸦雀无声。
直到许久都没有再听到他问话,众弟子这才鼓起勇气、窸窸窣窣地抬头,却发现前方空空如也。
云義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他连点声响都没发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众人却是齐齐吁了口气。
“我的亲娘哎,我怎么感觉清月师尊这么吓人呢?他刚刚在我旁边,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一名小弟子拍着胸口,一阵后怕的样子,她长着一张圆嘟嘟的脸,这话说出来也只是让人觉得很可爱。
“吓人?那是强者的威严好不好?”
宦紫易眼冒星星,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崇拜的光芒。
“清月师尊可是还没过百岁就能在朝元榜蝉联了二十多年榜首的人!乃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你不懂就别瞎说!”
“我当然知道清月师尊很厉害,可是他站在我旁边的时候,我就是很害怕嘛!”
“那不是害怕,那是折服于强者的威严,不是安语琴你怎么回事?不许说清月师尊的坏话!”
“我没有”
“行了!你们俩都给我少说两句。”
眼见两个小孩就要吵起来,沈仲兰沉着脸站了出来。
她本就是玄神长老的女儿,又年长,自身修为也不算弱,所以下面的弟子对她的话自然要听几分。
两个小孩俱都闭了嘴,却是冷哼一声互不理睬。
沈仲兰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蓝寻,担忧道:
“蓝寻师姐,清月师尊要我们这次回宗后去戒律堂领罚,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处罚?”
蓝寻的师父乃是碧落仙尊,青云宗的戒律堂正是在她管辖之内,所以沈仲兰才有此一问。
蓝寻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清月师叔鲜少出来理事,也不知他此次会怎么交代严长老。”
“对了,大师兄呢?”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沈仲兰突然开口问道。
“大师兄?他刚才还在这儿呢……咦!大师兄怎么去那边了?”
沈仲兰顺着蓝寻的目光望过去,正好看到陈最和云晨正围着一个女孩在说说笑笑。
而她记得,那个女孩只是一介凡女,刚才想救人却差点被妖族劈死的逞能之辈。
相貌长得倒是不错,连她见了都忍不住动容三分,难怪能令大师兄和云晨两人都围着转。
大师兄……沈仲兰微微眯了眯眼,眼里露出一抹不悦,她倒是鲜少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笑容来。
属于她的掌中之雀,却对别人笑得这么开怀,可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毁灭呢。
“仲兰你怎么了?”
蓝寻看她脸色不对,关切地询问。
沈仲兰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没什么,师姐,焕枝醒了吗?”
蓝寻摇头:“还没有,她之前太吵闹被妖族人打晕了,估计一时半会还醒不了。”
沈仲兰嘴角一勾:“是吗?那得去告诉大师兄才行啊,毕竟焕枝是他的亲妹妹,他肯定会担心的。”
她笑着理了理袖口和衣襟,又将乱了的鬓发整理了一下,才迈着优雅的步子朝着陈最的方向走了过去。
鹿呦正对着她的方向,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她。
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这个前世,她真心相待、以为是知己好友的人,却在背后不知道捅了她多少刀。
前世诋毁辱骂鹿呦的那些弟子,大多就是沈仲兰给煽动的。
至于原因也很让人无语。
只因为她喜欢陈最,但陈最却不喜欢她。而被陈最带回去宣布要成婚的邪教妖女鹿呦,就成了首当其冲的攻击对象。
但这人装的实在太好了,一直都是一副知心大姐姐,为你着想、善解人意的模样。
直到最后的最后,鹿呦才发现了她的真面目。
但那个时候知道也没用了,她差点就死了……
沈仲兰走到陈最身侧,一脸担忧不已的样子:
“师兄,焕枝她被妖族人给打晕了,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陈最却是早就知道,声音淡定道:
“无妨,我已经给她喂了回春丹,过一会儿应该就能醒过来。”
“话虽如——”
沈仲兰还想再说,却被陈最忽然打断:
“对了,沈师妹,你那里可还有多余的衣物?”
“衣物?”
沈仲兰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陈最点头:“嗯,如果有的话,可否借我一件?”
沈仲兰虽十分诧异他这一要求,却还是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件衣服递了过去:
“这是我前不久刚做的烟罗衫,还没穿过,大师兄是想拿来——”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陈最转身将衣服披在了那个女孩身上,动作极温柔,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润:
“多谢沈师妹,回头你去锦绣坊多制几件法衣,到时候统一记在我账上就行。”
沈仲兰瞬间脸一黑。
鹿呦也有些发愣。
下意识低头,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在昨晚逃跑时被树枝刮的破烂不堪,刚才还被溅了一身妖血,看上去实是有点惨不忍睹。
陈最是出于好心,但她怎么觉得那么膈应呢。
鹿呦不自觉地撇撇唇,想了想,翘起兰花指、尖着手指头揪起衣服的一角往地上轻轻一扔。
大眼睛眨巴眨巴,无辜中透着几分清纯,好像根本就不是故意的:
“不好意思,不太需要呢。”
这一下,不仅沈仲兰变了脸色,连陈最也变了脸色。
鹿呦说完,发现云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才找到了他的身影,他正盘腿坐在前方的空地上、替薛玉宸输送着灵力疗伤。
鹿呦摸了摸下巴,仰天‘昂’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也不知道薛玉宸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他才行,嗯……”
说着,也不顾身后两人不好僵硬的脸色,径直往云晨那边就是一蹿。
云晨似是发现她的到来,长睫轻掀睇了她一眼,却又很快阖上。
鹿呦没敢打扰他们俩,找了个妖族人的尸体当板凳,慢慢坐下,双手撑着下巴,歪着头静静地看着俩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都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盹,脑门突然被人轻轻弹了一下。
陈最直起身,声音淡淡:“走了。”
鹿呦惊醒,茫然四顾,却没看到云晨和薛玉宸的身影,不禁脱口而问:“他们人呢?”
陈最祭出飞剑:“薛玉宸的伤势太重,云晨先送他回去疗伤了。”
鹿呦噢了一声,有些失落。
可随即又反应过来,他们都走了,那自己岂不是要跟眼前这个人一路同行?
她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和抗拒。
陈最看她一眼,眉梢微挑,墨澈的瞳仁里闪过几许疑惑:
“鹿姑娘似乎不想与我一道?”
他是有什么得罪她的地方吗?怎么她会如此抗拒自己?
陈最有些不明白,但也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难免生了些好奇心。
鹿呦一怔:“也不是……”
陈最抿了抿唇,嘴角牵起一抹略遗憾的笑:
“既然如此,那还是就此别过吧。”
鹿呦懵然,等等,这意思是不想带她坐免费顺风剑了?那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