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空上的乌云聚集,低得仿佛要压在守诺城的上空处。
时溪屋里
君临云坐在桌子边,倒了一杯水,目光扫过床那边,床与外面的桌子之间有一道纱帘隔开。
时溪正在里面穿衣服,随着衣服摩擦的声音,君临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联想。
倏地,君临云道:“阿溪——”
刚穿好外衣的时溪回道:“怎么了?”说完掀开纱帘走了出来。
君临云看着正在伸懒腰的时溪,道:“下雨了。”
时溪瞳孔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往屋外走去,撂下了一句:“我去看看,你在屋里等我。”
刚刚踏出房门的时溪瞥见正好出来的蓦阑,两人对视了一眼,心有灵犀地一起往陆倾之房间走去。
时溪边走边道:“昨日陆悦之来我这要了一种毒药,我给了她‘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服下后几个小时便会发作,不会像其他毒药一样痛苦,也不伤及五脏内腑,死的时候不会受折磨,但是死后会化作灰烬。
蓦阑与时溪并肩,接茬道:“所以她……”
时溪沉重地“嗯”了一声:“去看看陆倾之。”
陆倾之的房门没有关,时溪和蓦阑在看见屋内的那一幕时,愣在门口。
只见陆倾之头上的黑发竟然在这一夜之间尽数苍白,他像个木偶一样眼神呆滞,他紧紧抱着怀里的陆悦之,尽管陆悦之的尸体已经变得冰凉。
陆倾之没有抬头,声音嘶哑道:“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怀里……”
蓦阑:“……”
时溪动了动喉咙,想安慰两句,却发现此刻她竟然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突然,陆倾之怀里的陆悦之渐渐变成灰烬,从腿脚开始,然后蔓延到腰上。
陆倾之慌张道:“不要……不要夺走她……”
陆悦之尸体化灰速度很快,不过片刻陆倾之怀里的陆悦之已经完全变成了地上的灰土。
陆倾之手忙脚乱,伸手将散落在身前的灰土扒拉在一起,眼泪从他的脸上滑下来,滴在陆悦之化成的灰上。
“不要走……悦之不要丢下我……不要……”
陆倾之的视线因为涌出的泪水而模糊,他发疯一般去扒周围的灰土。
“你回来好不好?我带你走……我们离开守诺城。”
时溪撇过头去,蓦阑也侧身,两人都默默在门外,没有进去打扰陆倾之。
天上的雨的确淅淅沥沥地往下落,时溪看着那仿佛不会停歇的雨水,这场雨仿佛孕育了很久,只等待着这一刻降临。
与此同时
陆府外面的人仍是聚集围在外面,并没有离开。他们在等,在等陆悦之的尸体。
当陆悦之是城主之女、花夕舞主舞、守诺城第一美人的时候,他们惧她、爱她、捧她;可当她不是城主之女而是天灵体的时候,他们逼她、踩她。
灵雨真的下了。
陆府外面的人欢呼着、雀跃着,纷纷将自己的伤口暴露在灵雨之下。
偌大的守诺城,好像只有陆倾之一人在为陆悦之伤心。
时溪只觉得有些伤感,回头望向陆倾之,那双眼睛里完全见不到生机。
陆倾之单手握剑,抵在脖子,闭上了眼睛。
时溪惊道:“陆倾之你干什么!?”
陆倾之手上的动作无法再进行一分,他抬头看向身前的蓦阑。
“蓦仙君……何必救我?”陆倾之的声音里掺杂几分悲凉,“我不能背弃子民、不能对父亲不孝、也做不到让悦之送死,难道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掌控了吗?”
时溪连忙道:“你死了,陆悦之不就白死了?”
陆倾之:“……”
时溪见他眼里恢复了一丝理智,趁热打铁道:“你不是想知道陆悦之的愿望吗?”
陆倾之的眼神变得清明了起来。
时溪道:“她希望你以后能做一个好城主。”
陆倾之神色复杂,但扔掉手中的剑,将地上的灰捧在衣衫上,默默地站起身来。
时溪看着他默不作声的样子,但是也知道他不会再殉死了。
蓦阑道:“陆倾之,灵雨已下,你现在应该去救陆经年。”
陆倾之没有回应,抱着怀里的灰走出了房间,与其说是走,更像是一具木偶拖着一副不是自己的躯壳像幽魂一样前进。
直到看不见陆倾之的背影,蓦阑方才问道:“陆悦之真的是这么说的?”
时溪瞟了一眼陆倾之离开的方向,确保不会被别人听见,方道:“不是,我那样说只是希望他不要寻死而已。但是陆悦之的确是希望陆倾之能打理好守诺城。”
蓦阑问道:“那陆悦之提的到底是什么条件?”
时溪道:“让陆倾之彻底忘记她。”
“……”蓦阑沉默须臾道,“这对陆倾之很不公平,没有人愿意忘记自己的心上人。”
守诺城内各处
人们都在能淋到雨的地方,任这灵雨冲刷在他们身上。
在这场雨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那种久旱逢甘露的笑。他们终于不用再受到折磨了。
这些人里,除了陆倾之。
所有的人都获得了新生,只有陆倾之的心死在了这个雨天。
灵雨过后,天上也不再堆积着阴沉沉的乌云,暖洋洋的日光普照着大地。守诺城的头顶不再是一片乌云,而是明媚的蓝天。
这场乌云,终于散了。
人们的霉斑渐渐消失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烂掉的肉被长出来的嫩肉代替。
陆经年淋过这里这场灵雨,病好了起来。
而陆倾之淋了一天的灵雨,那之后却生了一场大病。
陆倾之身边的人发现,那场灵雨结束过后,陆倾之再没有提起过关于陆悦之的事情,他仿佛不记得了关于她的一切。
尽管如此,哪怕多年之后,陆倾之仍然会梦到一个跳舞的女子,虽然他不知道她是谁。但是那个女子仿佛烙进了他的灵魂,和他融为一体。
守诺城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气,就如同当初时溪和蓦阑刚来时的场景。
时溪、君临云和蓦阑走在街道上,看着守诺城一扫之前的凄清,恢复了渐渐以往的热闹,熙熙攘攘。
人们的脸上都带着笑。
时溪的目光落到她和蓦阑最开始见到陆倾之和陆悦之的地方,她的思绪却被拉回陆悦之找她的那个夜晚,陆悦之对她说的话。
“时溪姑娘,如果我的注定死去,那么我想让他忘记我,永远不要再记起。我不希望他一直活在痛苦当中,那太残忍了。”
时溪疑惑道:“为什么要他忘记你?”
“我了解他,他其实是想当一个好城主的,可是从这次起他对我的死会耿耿于怀,更无法坦然面对城里的子民。我也希望他能好好地做他的城主。”陆悦之自我安慰道,“所以,他守住了这座城,就是守住了我。”
时溪不由道:“遗忘的确能避免痛苦,但是万一他不想忘记呢?”
陆悦之将手中的瓷瓶递给时溪,语气坚决道:“悦之只有这一个条件,请你和蓦大哥成全。”
时溪:“……”
“但其实我也有一点私心,我不想耽搁他一辈子,他是那么好的人。我希望他能娶一到一个温柔美丽,贤良淑德的妻子,白头偕老、快乐幸福。这样我就没有遗憾了。”
陆悦之缓声道,可语气里是说不出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