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江脚步沉重,沉默着停在了焚化过无数神农军魂的林子里。
    小六躲在一棵树后,默默观察着。
    “小友既是相柳的朋友,便不必藏头露尾,出来吧。”
    小六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冷不丁被叫破,心里一惊。
    刚要升起一些尴尬,立刻就被满腔翻涌的愤愤压了回去,瞬间又理直气壮起来。
    她站出来,走近了一些。
    “本无意打扰洪将军缅怀英灵,但小的着实有一些话不吐不快。”
    洪江负着手,昏暗里看不清喜怒,声音却是温和。
    “但说无妨。”
    这是相柳的义父,也曾与父亲站在一起共同守卫过家国,小六不想语出不逊。
    她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词句,试探着问。
    “将军困守在这暗无天日的丛林几百年,见得最多的恐怕便是同袍的伤亡。
    既如此,您就没有想过试着走出去?
    如今的大荒,没有战火,中原的神农遗民安居乐业,享受着平淡安宁的生活,与轩辕、高辛的百姓并无区别。
    亡国之痛经过时间的冲刷早就淡去,您本是盖世英雄,理应明白什么叫大势所趋,又何必非要做那逆流的鱼!”
    洪江没有急切打断她的话,也没有动。
    月亮升了起来,斑驳的树影之下,是满地残灰。
    “将军与其为这些地上残存的骨灰默哀,不如好好看看身后营帐内那几万人。
    他们之中很多都还有亲人朋友在世,只要出了这片林子,不管是轩辕还是高辛,都会乐意妥善安排他们,他们能够跟亲人团聚,娶妻生子,后半生……。”
    “你闭嘴!”
    小六还待苦口婆心,林内一声怒喝。相柳的身形已经逼近。
    他一把掐住了小六的脖子,脸色比天边的月更加冷厉,瞳孔里闪着妖异的赤色,显然是被激怒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我义父出言不逊。说!是谁派你来的?”
    小六被提在了半空,双脚离地,几乎要晕死过去。
    她看着相柳似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架势,心里又惊又骇。
    相柳这样的人,比起九头妖这个难听的称呼,神农军、洪江,更是他的逆鳞。
    是自己操之过急,太忘乎所以了。
    “我,我没有恶意。”
    小六想要解释。
    她不断拍打着相柳铁箍一般的手,强烈的窒息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有液体从她的鼻腔涌出。
    相柳不为所动。
    濒死的感觉让小六恐惧,突然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委屈。
    她放弃了挣扎,一双眼睛就这么死死盯着相柳的脸。
    相柳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浓的化不开的哀伤,跟深深的眷恋不舍。
    他被这双眼里迸射出的情意烫的莫名心虚,张狂收敛,眸中的妖异红色褪去,手指也跟着松了几分。
    “放开她吧。”洪江的声音染上了风霜。
    小六被丢在了地上,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不管你是谁派来的说客,都请不必再说,你走吧。
    神农义军能走到今日人心不散,绝不仅仅是因我一人之力。
    成王败寇,大势让我蜗居一隅,但我们心向神农,死的其所。只要我等活着一日,就还是神农子民,神农就不算灭国。”
    小六要被洪江这番慷慨陈词气笑了,在心里直骂他是“执迷不悟的老混蛋”。
    这一瞬,她甚至恶毒的想过擒贼先擒王,干脆使点毒把他毒死算了。
    只要洪江死了,相柳就自由了。
    群龙无首,这股残兵就是一盘散沙,等轩辕再派使臣来,就不信这帮人还会愿意在山里藏头露尾一辈子。
    但她不敢,怕承受不起相柳的怒火。
    更怕彻底失去他。
    这一次试探小六勉强死里逃生,被相柳拎小鸡仔似的提上雕背。
    行至清水镇附近,被一脚从半空踹下去,掉进了西河里。
    小六被下降的重力冲击的头晕目眩,晕了一好会儿,才挣扎着浮出水面。
    连日疲惫,又受了惊吓,她的身体本就到了极限,此刻浸泡在这冰冷的河水里,只感觉四肢重于千斤,每划一次水都用尽全力。
    头发湿漉漉冷冰冰的糊了一脸,她的牙关紧咬,僵硬的张不开嘴,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困倦一波波袭来,小六慢慢的闭上了眼。
    等小六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回春堂。
    小白裹着一条骚气的厚毛毯,正歪着脑袋专心致志扒她的眼皮。
    她被扒的不舒服,眨了一下眼,瞳仁游移,慢慢有了一点光彩。
    小白见状,立刻眉开眼笑,“你醒了”。
    他一脸八卦,凑在小六耳边,迫不及待的问:“你怎么得罪那九头妖了?被整得这么惨。”
    “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吗?”
    小白夸张的伸出四根手指头,”整整三日!老木都要担心死了。小爷我就更担心了。你若再不醒,那九头妖非得指使那只该死的白雕把我生吞活剥了不可。”
    小六身体醒了,魂还没跟过来。
    她目光涣散,茫然的看着小白不停开合的嘴唇,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哎呀呀,你是不知道那九头妖有多变态,他把你扔进水里,他自己不去救,却要折腾小爷。
    小爷正在被窝里暖暖和和的做美梦呢,莫名其妙就被拖出来丢进了河里。
    那水多冷,差点没把小爷冻僵。小爷可是蛇呀,怕冷,要冬眠的。我喝了整整两大碗姜汤才缓过点劲来。”
    小白撒完怨气,紧了紧身上的毯子,开始抒发对小六的同情。
    “不过也幸亏你对他还有用,否则以他那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行事手段,你的小命早玩完了。
    你昏睡这几日一直在发高热,小爷日日寸步不离的守在塌边,看见没,看见没?我都憔悴成啥样了。
    这么重的黑眼袋,玉容丹都难修复,会影响生意的。
    等你好了,你可得补偿我,把你脑袋里的美容方子通通写下来给我。
    ……这把镜子我用着不错,能当做谢礼送给我吗?”
    小六在看到小白摆弄菱花镜的时候,眼珠就没有离开过镜子,此刻听到他居然有意将其据为己有,猛地坐起了身。
    一把抢过镜子,护在怀里,“不行,这是我的!”
    小白手中一空,瞠目结舌。
    “你也太小气了吧,不就一面破镜子,用的着你来这么一出‘垂死病中惊坐起’?我不要还不行。”
    “这么宝贝,难不成是心上人送的?”
    小白挑眉,一脸‘我懂’的贱笑,开始猜测镜子原来的主人。
    “东街的豆娘还是酒铺子陈家的女儿?
    看你这无动于衷的样子,应该都不是。”
    小六懒得听他絮叨,倒回榻上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她身体虚的很,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