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元殿内人群散尽,任时清独独留了下来,陪任云潇下起了棋。
任云潇执棋道:“明日你去一趟坞阳城,城里的人已经失踪了半月有余,钟听雪前两日去后竟也没了音讯,不知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危险。”
“我会让衡之和你一起去,他如今毕竟修为在你们之上,能力非凡,人命关天的事,你且先放下你们之间那些矛盾。”
任时清静了静,点头应道:“我知道的。”
她微微停顿,又问道:“爹爹,方才那个被沈朝欺负的弟子,您还记得吧,他叫楼弃尘。”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
但任云潇表现得的确是对楼弃尘并不相识的样子,听到后也只是反应淡淡地落下一子。
“记得,你上回问我认不认识,是想同我说他被欺辱的事?”
任时清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凝着棋盘,仿佛在思索如何破解棋局,半晌,她道:“爹爹,我想让楼弃尘入你门下,你觉得如何?”
霁尧仙尊既已明说他与魔族无关,那么她也不必再多做顾虑,若他日后在涟华峰修炼,成了内门弟子,能过得安乐些,他重蹈覆辙成为魔尊的几率便更小了几重。
更重要的是,他在潋华峰,她才能时时观察他。
任云潇盯着她的白棋,道:“你虽是好心,但此举,于其他参与了选拔的弟子不公。”
任时清明白他的意思,入仙门者,都要参与选拔试炼,她也不例外。而显露出的天赋如何,决定了他们将来归为内门还是外门。
像任云潇和缘明这种宗主和掌事人,挑选的弟子更是极具天赋,楼弃尘无法修炼,不该入他门下。
她抓了一把棋子放在手心把玩着:“那,让他到涟华峰做个普通弟子,可以吗?”
任云潇奇怪道:“怎么,你对他感兴趣?移情别恋了?”
任时清:“…”
她是那种脑子里只有情爱的人吗?
算了,以前的确是。
但她还是要反驳:“我只是觉得他在敛云峰被欺辱了许久,心中难免憋闷,换个环境对他会好一些,他这么多年来并无朋友,而我和他也算半个熟识了,勉强称得上朋友,便想多开导开导他。所以来涟华峰,最为方便合适。”
任云潇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思虑得周全,看来是把这个师弟的事放心上了。”
他想了想,道:“也好,且让他搬来涟华峰吧,算作我的歉意,他被欺辱多年却无人相助,我这个宗主多少也有些责任。你若有心帮他,明日下山,倒可以带他下去一起试炼试炼。”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其实我今日瞧见了,他根骨上佳,体修定不会差,只是可惜没有仙缘。”
任时清张了张嘴,正犹豫该不该把楼弃尘中无妄蛊的事告诉他,却见任云潇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又输了,没长进啊,还是没长进。”
任时清:“…”
算了,说了也没用,她这爹看起来也不是很靠谱。
她利落地起身就走。
任云潇道:“怎么回事?输不起了还?”
任时清给他留了个挥手的潇洒背影:“下次再来,我先去告诉楼师弟这个好消息。”
任云潇摸了摸下巴的胡渣:“臭丫头,也没见你对自己的爹这么上心。”
天色早已黑了下来,银月高悬,星光点点布在云雾之上,落了满地清辉。
任时清来的时候,楼弃尘恰好准备关上房门,她伸手一拦,晃悠悠地笑道:“好巧啊,楼师弟,又见面了。”
楼弃尘静默一瞬,道:“…师姐,这是我的院子。”
有什么可巧的?
任时清道:“以后不是了。”
“师姐何意?”
“你可愿意搬来涟华峰?”
楼弃尘一愣。
涟华峰…那是宗主所处之位,自然也只有他的弟子才能居住,他一个没什么灵力的外门弟子,修为低得堪比杂役,为何要去?
很快,他便有了答案,是眼前人在替他以为后图。
见他不语,任时清笑了笑:“你别担心,涟华峰的人并不多,不会有人打扰你,师兄们人都很好,也不会欺辱轻视你。”
她的语气轻快,眸中清亮盎然,几乎是立刻就让人深信不疑。
楼弃尘紧紧盯着她,半晌后别开了头,转向桌子的方向:“师姐,我还未用餐。”
任时清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上面的两菜一汤,嗅觉也灵敏了起来,佳肴的味道直往她鼻腔里冲。
原来是她太着急,忘了他还饿着肚子了。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然,一起吃?”
楼弃尘静了静,终究还是点头和她一起坐下了。
任时清从储物灵袋里掏出一小壶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见他慢条斯理地吃饭,顺手也给他倒了一小杯:“百花酿,你也尝尝。”
楼弃尘抬起头缓缓看向她,又将目光移到那杯子上,二话不说就把那杯酒一口闷了下去,好像他只是一个完成她指令的傀儡。
任时清顿悟,这是不太想搭理她?
她浅酌了一口酒,一只手撑下巴,半掀着眼皮看他,许是酒酿作祟,竟突然让她觉得眼前的楼弃尘有些熟悉。
并非因为前世,也许是更久以前?
她想不起来。
楼弃尘微垂着眼,却也能感知到她的视线,不自在地吃了几口饭后,他终于还是放下了碗筷,抬眼看她。
“师姐若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
任时清一怔,她的确是想借吃饭之便,了解一下他的过去。
她也是今日才知晓,原来楼弃尘那名头上的师父什么也没教过他,许是看他连辟谷都做不到,所以很早就被放弃了。
是他自己没日没夜地去藏经阁,借来了经书翻阅,才自习得那些阵法符箓之术。
他,并不服输。所以她才想帮他。
她想前世他既能成为魔尊,便说明他的蛊可以解除。
任时清回神微微侧首,道:“楼师弟,你以前的家在何处?”
“家?”
楼弃尘静默片刻,垂眼道:“我没有家,若说什么地方,大概算在留湖镇吧。”
“在那里曾经有个婆婆收养过我,大抵是看我被丢在雪地里快冻死了,所以可怜我。”
他轻轻笑着,可笑声中分明带着几分自嘲:“不过后来那房子起了大火,连人带房一起烧没了,可惜我命硬,却没死成。”
“镇上的人都说婆婆是被我克死的,所以把我赶了出去。”
他的语调散淡,没什么情绪,轻描淡写地仿佛只是在讲述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