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岚清轻轻推开宝船舱门,足尖一点便落在山石之上。晚风拂面,带着泥土与灵苗初生的湿润气息。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紧随而下的三只灵兽??土豆蹦跳着落地,星月章皇谨慎地环顾四周,玄瑞则微微昂首,鼻翼轻动,似在嗅探这片土地深处潜藏的某种隐秘。
“此处灵气稀薄,却能滋养凡人安居,倒也不简单。”玄瑞低声道。
郁岚清点头,“越是看似寻常之地,越可能藏有玄机。胡长老特意将地图指向这里,绝非无因。”
她取出一枚玉符,指尖微光流转,玉符表面浮现出一道极淡的金色纹路,如同血脉般缓缓跳动。这是胡长老亲手所制的引灵符,唯有靠近真正的解灵之地核心,才会彻底激活。
“再往里走一段。”她说着,率先沿着一条蜿蜒小径前行。
村落安静,偶有孩童嬉笑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炊烟袅袅升起的柴火味。那些篱笆院落之间种满了不知名的矮株灵植,叶片泛着淡淡的银光,在暮色中如星点闪烁。
“这些……好像是‘归尘草’?”星月章皇忽然睁大眼睛,“我在古籍上见过记载!此草生于断灵之土,专吸天地残气而活,千年才结一籽,传说可通幽冥之路!”
“难怪此地能成为解灵之所。”郁岚清眸光微闪,“归尘草吸纳的是散逸于世间的亡魂残念,久而久之,便会形成一处连接识海与现实的‘缝隙’。若能找到这缝隙所在,便可借此将鸿蒙元气送入师尊识海。”
话音未落,前方忽有一道身影缓步而来。
那是个年约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穿着粗布麻衣,肩扛锄头,眉目清秀却透着几分疲惫。他脚步顿住,望着郁岚清一行,眼中并无惊异,反倒像是早有所料。
“你们来了。”他开口,声音平静,“我等了三天。”
郁岚清心头一震,神识悄然展开,却发现此人身上竟无半分灵力波动,仿佛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但她不信。
“你是谁?”她问。
青年放下锄头,双手交叠于胸前,微微躬身:“我是看守者,代先祖守护此地百年。你们手中的引灵符,是我族世代传承之物的一半。另一半,就在我手中。”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缺的玉片,色泽灰白,边缘磨损严重,但当它靠近郁岚清手中的玉符时,两者竟发出轻微嗡鸣,隐隐有融合之势。
“原来如此。”郁岚清恍然,“胡长老只拿到一半,另一半一直由你们保管?”
“不错。”青年抬眼,“但开启解灵之门,不仅需双玉合一,还需献祭一人之记忆为引??否则,门户不开。”
“记忆为引?”土豆跳上前,“什么意思?要忘掉东西?”
“不是普通的遗忘。”青年目光沉静,“是剥离一段最深的情感执念,将其投入归尘池中点燃。唯有如此,才能短暂打通通往识海的通道。而这记忆,永不可复得。”
空气骤然凝滞。
郁岚清呼吸一滞。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拜师那一日。
春雪未消,万剑峰巅寒风刺骨。她跪在冰晶铺就的台阶上,九叩首,血染白衣。而那人立于殿前,黑袍猎猎,眉眼冷峻如霜,直到第九声叩响之后,才淡淡说了句:“起身吧。”
那一刻,她心中涌起的悸动,至今未曾褪去。
那是她对师尊心动的起点。
也是她修行路上,最初、最纯粹的信仰。
若要割舍……谈何容易?
“我可以代主人献祭!”土豆突然扑到她脚边,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鞋面,“我记性不好,忘点啥也没关系!”
“胡闹。”郁岚清弯腰将它抱起,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此事关乎识海连通,必须是与师尊有关之人亲自主持。你不行,它们也不行。”
星月章皇与玄瑞同时低头,不敢多言。
夜风渐起,吹动山谷中的归尘草沙沙作响,宛如低语呢喃。
良久,郁岚清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我愿意。”
青年点头,接过两块玉符拼合在一起。刹那间,金光炸裂,照彻山谷!
地面震动,篱笆倒塌,远处村民惊呼四散,唯有那片中央灵田猛然下沉,露出一口幽深池穴。池水漆黑如墨,表面漂浮着无数细碎光影,每一缕都像是一段被封存的记忆。
“请走近些。”青年道。
郁岚清抱着土豆一步步走向池边。她将手伸入储物戒,取出一只琉璃瓶,里面静静悬浮着两缕青紫色的气流??那正是她在夺灵大阵中拼死夺回的鸿蒙元气。
“待会儿我会引导你进入冥想状态,当你回忆起那段记忆时,我会以秘法将其抽出,投入池中。记住,一旦开始,不可中途停止,否则你会陷入识海混乱,甚至神志崩毁。”
“明白。”她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
青年双手结印,口中诵念古老咒语。玉符悬空旋转,洒下层层金光,将郁岚清笼罩其中。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景象开始扭曲、重组??
万剑峰,春雪纷飞。
她跪在冰冷石阶上,十指冻得发紫,却仍稳稳叩下第三响。
风雪中,一道修长身影缓缓现身。
玄色长袍绣着银线云纹,腰间佩剑未出鞘,却已有凌厉剑意撕裂长空。他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淡漠如天外星辰。
“为何求道?”他问。
她抬头,睫毛沾满雪花,声音却坚定无比:“因为……我想站在您身边。”
那一瞬,天地寂静。
连风都停了。
他眸光微动,终于迈步走下台阶,在她面前停下。
伸手,扶她起身。
掌心温热,透过冰冷肌肤直抵心口。
“笨。”他说,“想站在我身边,就得比我更强。”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她。
也是她一生铭记的开端。
画面剧烈晃动,仿佛有无形之手正在撕扯这段记忆。郁岚清浑身颤抖,额头渗出冷汗,牙关紧咬,几乎要叫出声来。
“坚持住!”青年低喝,“现在不能退!”
终于,那一幕被完整抽离,化作一道泛着微光的记忆丝线,自她眉心缓缓飘出,落入归尘池中。
轰??!
池水翻腾,黑雾冲天而起,凝聚成一座旋转的光门。门内波光粼粼,隐约可见一片浩瀚识海,其中有座孤峰矗立,峰顶有一道闭目盘坐的身影。
“师尊……”郁岚清喃喃。
“快!趁门户未闭!”青年催促。
她强撑起身,双手捧起琉璃瓶,将两道鸿蒙元气高高举起,口中默念唤灵真言。随着咒语落下,鸿蒙元气脱离瓶身,如游龙般穿入光门,没入那道身影体内。
霎时间,识海震荡!
孤峰崩裂一角,那道身影猛然睁眼??一双眸子深邃如渊,竟穿透层层虚空,与她遥遥相望!
虽无言语,但她分明感受到一股暖流涌入心间,那是久违的、属于师尊的神识波动。
他在回应她!
“成功了……”她唇角扬起一抹笑,随即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
不知过了多久,郁岚清悠悠转醒。
头顶仍是熟悉的星空,耳边传来细微啜泣声。她勉强侧头,只见土豆正趴在她胸口呜咽,星月章皇和玄瑞守在一旁,神色担忧至极。
“小祖宗……你吓死我们了……”土豆抽抽搭搭,“你昏过去整整三个时辰,我们都以为……以为……”
“别哭。”她虚弱地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我没事。”
这时,青年走来,递上一碗热汤,“喝了它,能帮你稳定神魂。你失去的那段记忆……恐怕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郁岚清接过碗,怔怔看着汤面倒映出的自己。
她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当初拜师时的情景。只依稀记得自己曾在雪中跪了很久,至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都模糊不清。
心口像是被剜去一块,空落落的疼。
但她不后悔。
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事。
“谢谢你。”她低声对青年说。
青年摇头,“谢我做什么?真正该谢的,是那位沉睡的存在。若非他当年留下禁制,允许外人借用归尘池一次,我也无法帮你们打开门户。”
“他是谁?”玄瑞忍不住问。
青年望向远方,声音低沉:“百年前,一位重伤坠落此界的强者。他耗尽最后神力布下结界,护住这片土地不受外界侵扰。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若有持玉符者来,务必助其完成心愿。”
郁岚清心头一颤。
那人……会不会也曾来自上界?
是否也曾在某座神殿中仰望过更高的存在?
就像她仰望着师尊一样?
她忽然觉得,命运的丝线从未断裂,只是以不同的方式缠绕延续。
“我们该走了。”她撑着身子站起来,“墟海境那边,恐怕已经等急了。”
众人点头。
青年默默递还玉符,“愿你能再见师尊一面。”
她接过玉符,收入怀中,转身踏上宝船。
就在宝船升空之际,远处天空忽然划过一道赤红流星,紧接着,整片苍穹仿佛被撕裂一般,浮现出无数交错的裂痕!
那些裂痕之中,隐隐传出战鼓之声,还有火焰燃烧虚空的噼啪响动。
“那是……虚空大阵启动的征兆!”玄瑞变色,“北神殿动手了!”
“翊翎神使已经开始操控魔焰界域进攻双生异界!”星月章皇焦急道,“我们必须立刻赶到墟海境,否则一旦界域屏障破裂,整个下界都将被魔气侵蚀!”
郁岚清站在船头,望着天际不断扩大的裂痕,眼神逐渐锐利。
“加速,全速前进。”
“是!”
宝船调转方向,破空而去。
而在他们离去后不久,那口归尘池再度泛起涟漪。池底深处,一抹微弱的金光悄然浮现,竟与郁岚清遗留在识海中的那道神识印记,隐隐共鸣……
与此同时,神墟深处。
南霄猛地睁开双眼。
原本被锁链贯穿的胸膛,此刻竟浮现出一道淡淡的银纹,如同新生的脉络,正缓缓搏动。
“她……动用了归尘池?”他低语,嗓音沙哑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震动,“竟然真的找到了那处解灵之地……”
他抬头望向上方厚重的封印结界,嘴角缓缓扬起一丝笑意。
“很好。既然你已迈出第一步,那接下来的路,为师便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话音落下,他双手猛然抬起,十指张开,竟是硬生生将缠绕在身上的锁链一根根扯断!
每断一链,天地便震一声。
九根锁链尽数崩裂之时,整个神墟轰然坍塌一角!
“区区封印,困不住我。”他站起身,黑袍猎猎,眼中金芒暴涨,“翊翎,你想借魔焰界域灭我本源?那就让我看看,究竟是你的阵法厉害,还是我的轮回之道更胜一筹!”
下一瞬,他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冲破神墟顶层,直射向茫茫宇宙深处!
而在双生界域的另一端,墟海境边缘。
百尺修率领众神使刚刚降临,尚未喘息,便见天穹裂开,一道金色巨影踏火而来!
“百尺,你来得正好。”来人声音冷峻,“传令下去??南神殿残部即刻集结,我要亲自出手,逆转这场劫难。”
“尊上!”百尺修激动跪地,“您终于脱困了!”
南霄俯视脚下破碎的大地,眼中掠过痛惜与怒意。
“我徒郁岚清已在人间行动,她送来的鸿蒙元气已唤醒我三分神识。剩下的,就由我来替她完成。”
他抬起手,掌心凝聚出一朵黑色莲花,花瓣舒展间,竟引动方圆万里灵气倒灌!
“告诉所有还活着的南神殿之人??”他的声音响彻天地,“今日,我不再隐藏身份。”
“我乃南霄,南神殿之主,亦是双生界域真正的缔造者。”
“谁若敢犯我徒所属之界,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