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他的人在不断靠近。
最终四人三匹马被堵住了去路,后路也被截断。
二十几个黑衣蒙面人,手持长刀杀了过去。
真正的截杀,不会有任何一句废话。
杀手不会给你机会问: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杀我?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
杀手只会赶紧将目标砍杀,拎着人头回去拿最后的酬金。
而沈东灼也不会浪费力气去询问: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是不是远东王府的庶子?
他只想保留所有力气拼杀出去。
他还有孟梁安和两个孩子在等着他,他不能死在这......
风雪那夜,小院炉火未熄。孟梁安翻完最后一册《医察司初录》,指尖在“壬戌三十七丙”四字上久久停驻,仿佛触到了十年前那场大火的余温。窗外寒枝轻响,她忽觉袖中短匕微动??那是沈东灼亲手所赠,刀柄刻着半句诗:“心灯不灭,何惧夜长。”
次日清晨,京城迎来久违晴光。知棠早早起身,在院中药圃前蹲下,仔细检查新移栽的雪莲幼苗。她将一缕晨露滴入叶片凹处,轻声念道:“根须三叉,花蕊九瓣……娘说,药性藏于形中。”话音未落,阿枝匆匆走来,手中捧着一封烫金急报。
“夫人,宫里来的。”阿枝神色凝重,“陛下召您即刻入宫,说是……关于‘细作名录’后续查证有了新发现。”
孟梁安正欲起身,却见承安从书房奔出,脸色发白:“娘,我刚翻到父亲旧年兵部卷宗副本,里面提到丙仲康曾与西域八部秘密结盟,以‘换药代税’之策换取军马补给!而当时负责边关药材稽查的,竟是……竟是祖父的名字!”
众人皆惊。
孟梁安脚步一顿,目光沉静如深潭。她缓缓取下颈间玉佩,摩挲着那对金丝缠绕的双心纹路,低声道:“我早知他手段通天,却不料竟牵连至亲。”她抬眸看向儿子,“你祖父确曾任北境巡药使,但他在得知真相后,连夜焚毁账册,自缚请罪,最终饮鸩谢国。此事朝廷秘而不宣,唯恐动摇军心。”
承安怔住,拳头松开又握紧:“可若丙仲康借此翻案,污蔑祖父为共犯……”
“那便正中其下怀。”孟梁安声音清冷,“他要的不是昭雪,而是混乱。只要春棠信誉崩塌,百姓不再信药,边军自溃,大周根基便摇。”
她披上素青斗篷,对知棠道:“随我去宫中。这一战,不在战场,而在朝堂。”
紫宸殿内,香烟袅袅。皇帝端坐龙椅,眉宇间透着疲惫与怒意。案前摊开着一份泛黄卷宗,封面赫然写着《刑部秘档?壬戌年细作案残卷》。御史大夫陈文谦立于阶下,手持玉笏,面色铁青。
“臣奏,请暂禁春棠馆北地行医权!”陈文谦声音铿锵,“此案牵涉甚广,丙仲康余党未清,若再派医官北上,恐有内应之患!且民间已有流言,称春棠药中暗藏蛊毒,专蚀北人血脉!为稳民心,宜先封馆彻查!”
殿中群臣哗然。
孟梁安缓步上前,未跪,只深深一礼:“陛下,臣妇有一问??若敌国用火攻城,守将该闭门等死,还是冒烟冲阵?”
皇帝抬眼:“你说。”
“今日之敌,非持刀而来,而是以谣言为箭,伪药为矢,攻的是人心防线。”她声如磐石,“若因惧怕中毒,便停药罢诊,则等于任由伤者等死;若因有人冒充军士,便禁止医官出巡,则是让敌人不战而胜。封馆之举,看似谨慎,实为弃卒保车,弃的是千万将士性命,保的却是怯懦之心。”
她转身面向群臣,目光如炬:“诸位可知,雁门关昨夜又有三人冻伤截肢?只因村中医馆被逼关门,无人施救!他们本可活命,却死于‘不敢用药’四个字!请问陈大人,您口中所谓‘稳民心’,究竟是安抚百姓,还是纵容暴徒?”
陈文谦面皮抽动,却无言以对。
皇帝沉默良久,终拍案而起:“传旨:春棠馆行医如常,凡阻挠者,视同叛逆!另设‘医察司’为独立衙门,直隶御前,由孟梁安主理,赐尚方银针一对,可行先斩后奏之权!”
满殿肃然。
退朝途中,知棠紧随母亲身后,低声问:“娘,刚才您说‘冒烟冲阵’,是不是就像那次我们在废墟里救人一样?明明知道可能有埋伏,可还是得进去?”
孟梁安停下脚步,望着宫墙尽头那一抹初升的日光,轻轻点头:“医者临危不避,如将临阵不退。我们不是不怕死,而是知道,有人比我们更怕痛。”
归家途中,马车行至朱雀大街,忽闻孩童啼哭。掀帘一看,原是一老妇抱着昏迷女童跪于街心,身前木牌写着:“求春棠救命,愿卖身为奴。”
孟梁安当即下车查看。女童唇色青紫,呼吸微弱,脉象浮滑带颤。她探手入怀取出银针,就地施针于百会、人中、内关三穴,片刻后女童咳出一口黑痰,睁眼啜泣。
围观百姓渐渐聚拢,有人认出她是孟梁安,纷纷跪拜:“神医来了!春棠没丢下我们!”
她扶起老妇,柔声道:“孩子误食了红蜡丸,那是假‘净血丹’,含乌头碱。快带她去最近的春棠分馆,报我名字,免费诊治。”
回府后,她立即召集京中所有分馆主管,宣布新规:今后每剂药发放必附“防伪烙印”,以特制蜂蜡封口,印有唯一编号,百姓可凭号至官府查验真伪;同时启用“流动药车”,每日巡街义诊,重点排查可疑药品。
三日后,第一辆药车在西市遭人投石袭击。砸车者是一名年轻男子,被抓后咆哮不止:“南药害我家破人亡!我爹吃了你们的补气丸,七窍流血而亡!”
孟梁安亲往审讯室相见。她不带护卫,只携知棠同行。
男子见她现身,怒目圆睁:“你就是孟梁安?杀人凶手!”
她平静坐下:“你说你父亲死于补气丸?可否告知哪一批号?何处购买?是否有医官签字记录?”
男子语塞,只吼:“我不知道!但我亲眼看他吃下去的!”
“那你可愿让我验尸?”她轻声问。
男子一愣。
“若真是春棠药所致,我当场自刎谢罪。”她目光澄澈,“但若非如此,请你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砸车的?给了你多少钱?”
男子嘴唇颤抖,终于崩溃:“是……是一个穿灰袍的人,给我五两银子,还说……说春棠要灭北族血脉……我不懂,我只是想替父报仇……”
孟梁安起身,挥手命人松绑:“放他走。另付十两银子,送他父亲遗体去太医院做尸检。若确系伪药致死,春棠全馆为他戴孝三日。”
众人震惊。
知棠一路无言,直至回到书房才忍不住问:“娘,万一真是我们的药呢?您真的会……”
“不会。”她摇头,“因为每一味药,从采收到封装,都有十二道工序留档,二十人签字。真正的春棠药,绝不可能含毒。但百姓不懂这些,他们只记得谁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
她翻开《行医笔记》,写下一行字:“信任一旦破碎,重建需百倍真心。”
数日后,尸检结果出炉:死者体内毒素来自一种名为“鬼臼酊”的民间偏方,与春棠药品毫无关联。真正害死他的,是听信谣言擅自停用正规药物,转而服用所谓“祖传解毒汤”。
消息公布当日,砸车男子当众跪地痛哭,请求宽恕。孟梁安亲自扶起他,送去药馆学习辨药常识,并聘为“百姓监督员”,每月巡查各分馆服务情况。
风波渐平,然暗流未止。
某夜,阿枝送来一封匿名信,纸面粗糙,墨迹斑驳。信中仅八字:“丙火未熄,棠影将折。”
孟梁安盯着那八个字,忽然想起什么,急忙翻找十年前的火灾档案。果然,在一份烧焦的角落残页上,发现一行模糊小字:“丙氏密语:火生土,土藏金,金断仁心。”
她猛然醒悟??丙仲康并非单纯报复,他在布局五行杀局!
“火”已现(纵火药库),“土”将至(污染水源或土地),“金”潜伏(兵器与毒药结合),“木”为春棠(象征医药),“水”为民生(百姓饮水与情绪)。此人精通阴阳术数,欲以五行相克之道,逐步瓦解春棠体系。
她立即修书兵部,要求加强边境水井监测,并派遣老陶带队赴各地药田排查土壤异常。同时下令所有战地医官改用铜壶煎药,以防铁器催化未知毒素。
七日后,老陶急报:朔州药田土壤中检测出微量汞砂,足以使药材变异成毒物!幸而发现及时,尚未流入成品。
孟梁安震怒之余,亦感悲凉:“他们不仅要毁药,还要毁地。让百姓从此不信这片土地能长出好药。”
她亲赴朔州,带领农医团队翻耕三尺深土,换填净土,并种下首批“誓心莲”??一种只在纯净之地开花的白色莲花,作为环境监测标志。
知棠全程参与,双手磨出血泡也不肯停下。夜里,她坐在田埂上写笔记:“今日明白,医者不仅治人,也要护土。土地若有记忆,它一定记得谁真心待它。”
归来途中,母女路过一座荒庙。庙门破败,匾额上“春棠施药处”五字已被刀痕划破。知棠默默掏出炭笔,一笔一画重新描摹。
孟梁安看着女儿瘦小的身影映在残墙上,忽然道:“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你取名‘知棠’吗?”
知棠回头。
“‘知’是明辨是非,‘棠’是为民遮荫。我希望你长大后,不必像我一样在战火中挣扎求存,而是能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说:我是医者,我值得被信任。”
少女眼眶湿润,轻轻靠在母亲肩头。
冬去春来,海棠再开。
这一年清明,全城春棠分馆同步举行“亮灯仪式”。夜幕降临之际,千盏琉璃灯同时点燃,灯罩上绘着药材图谱与患者康复画像,光芒连成一片,宛如星河落地。
沈东灼携子女立于高台,朗声道:“今日起,每年此日定为‘仁心节’。凡救一人者,授一灯;凡捐药者,点一烛。愿这光,永不熄灭。”
孟梁安站在人群中,仰望灯火,忽觉袖中短匕再次微动。她取出一看,刀柄上那半句诗不知何时已被沈东灼补全:
“心灯不灭,何惧夜长;
仁术所至,春色满棠。”
泪水悄然滑落。
她知道,丙仲康或许仍在暗处窥伺,仇恨的种子未必全除。但她也深知,只要还有人在病床前守候,在废墟中施针,在风雪里送药,春棠就不会倒。
多年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兵来到春棠总馆,献上一枚锈迹斑斑的军牌。他说:“当年我在雁门关重伤濒死,是春棠女医用身体挡住落石,把我拖出塌房。她临终前说:‘告诉我的孩子,娘没逃。’我找了三十年,才知道她叫柳芸。”
知棠接过军牌,郑重收入“仁心堂”英名录。
当晚,她在《行医笔记》末页写道:“母亲教会我,药香是最温柔的武器,而信念,是比铠甲更坚固的护盾。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完美,但只要有人愿意低头种药,春天就一定会回来。”
风铃轻响,海棠簌簌。
月下素影依旧,执灯翻卷,守一方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