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亲眼目睹了陈怀信的表现之后,天下声音又再度分为了两派。
    先前只是对人教有所争议,现如今则是直接转移到了个人身上。
    那些第一次观看推演的百姓和官员对此还不算很了解。
    所以对于陈怀信的做法各执一词。
    其中一部分表现的十分不满。
    在他们眼里礼义廉耻十分重要,尤其是在当下那种时局当中。
    既然陈怀信已然夺得了岭南道,那就应该拿出作为一方雄主的气势来,且不说一言九鼎,但好歹也该信守承诺。
    这样的计谋用在战场上太过于下作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与那些官员所谋相同,一群人欺诈百姓,一群人欺诈官府。”
    “太过分了!”
    “唉,哪里是什么枭雄,分明就是奸雄,真是错看他了。”
    “说是为人教谋福祉,为天下苍生,但这种以战养战的行为算什么?可笑!”
    同样,有人瞧不上,就有人很欣赏。
    那些个欣赏陈怀庆的大多都是眼界开明的百姓,以及苦天下久矣的官场清流。
    还有一部分是精通战法的兵家之辈。
    以战略眼光来看,陈怀信没有错,至少不应该从其身上挑错。
    在他们眼中,大丈夫当为必为!
    这种计谋就算用出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而且对于推演当中的形势格局而言,只有出其不意,才能建立奇功。
    若一直坐以待毙,才是真正的坑害了那些追随于人教和太平军的百姓。
    “都是一些个庸人俗见罢了。”
    “为了天下苍生,就应该有果断的心思和敢打敢干的气势。”
    “战场之上本就讲究兵不厌诈,双方既是敌对阵营,为求取胜,做出这些事来无可厚非。”
    “所言正是,过于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反倒害了那些人教教众和太平军,今后必自食恶果。”
    “不择手段是豪杰,不忘初心真英雄,我觉得没错,干得好!”
    民间对于这一话题彻底吵了起来。
    而江南道和剑南道的官员却近乎于崩溃。
    因为他们就在不久之前刚刚收到了从朝廷来的圣旨。
    若是只一道圣旨倒也无所谓。
    土皇帝当久了反倒不怕这所谓的圣命难违。
    但和圣旨一起来的,不只有皇帝的命令,还有执行命令的专职人员。
    兵部派遣而来的侍郎充任监察使!
    这些监察使是新设的,和节度使的官职同品阶,但工作不同。
    节度使负责当地的一切军政要务,但是唯独在军事调动方面现如今多了一个参谋!
    这也就是姬清珞专门派来监察使的原因。
    这些人可都是身负皇命而来,想要将其暗害的可能性不大。
    若是顶风作案,反倒会引起京城的重视。
    到时候只怕他们也要落得个岭南到节度使的下场,而且这些人还不好收买,从上任第一天起便正式开始针尖对麦芒的监视工作。
    作为兵部尚书刘允堂亲自挑选的兵部官员,都是过去最为心腹的下属。
    如今外派到这些地方来,也是为建功立业的。
    如果他们能够挖掘出节度使徇私舞弊,中饱私囊,尤其是在军事调动方面的污点证据来,那么只需一纸弹劾就能够送到皇上的桌前。
    作为保皇党的下设官吏,他们手中可是握着当今女帝最直接的旨意。
    两道节度使无奈之下只好暗中碰面。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据说大理寺方面正在加紧速度的制定关于军政调度的相关法规约束,全部都是留给那些监察使用的,这不是等于给咱们头顶之上悬了一把刀吗?”
    “唉,麻烦大了,这次咱算是惹上大祸了。”
    “若是其他安排,我们还好调度,可选取一些证据交给他们,也算应付差事,可军事安排可是一块大肥肉啊,他们一来咱还怎么吃!”
    “要不咱们想办法……”
    “不可能,想都不要想,来护送这些监察使的是皇帝亲卫,左龙武卫的直隶卫队,每一季还要回京述职换岗,要是惊动了他们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管他那么多呢,动作干脆利落一点,就说有地方贼匪暗中作祟。”
    “闭嘴!我看你是真疯了。”
    “那推演给咱们隔空扣的罪名难道还不够吗?要是让朝廷知道咱们治下有如此丧心病狂之徒,到时候你和九族一个也保不住。”
    “那怎么办!难不成只能坐以待毙?”
    “这些年咱们在军饷和军粮方面的黑手可不少,别说担起这个罪名,随便一个就够要命!”
    “没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他们不要发现。”
    就在两位节度使讨论之时,突然外面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
    “圣旨到!”
    是宫中来人了!
    江南道节度使看了一眼一旁的兄弟,赶紧示意他藏起来。
    若是被这宫中大监瞧见他们无诏私会就麻烦了。
    “臣接旨。”
    “大人请起,咱家来送圣旨只是一道简单的手续,陛下有言在先,让你不必紧张。”
    “好,多谢公公。”
    颤颤巍巍起身,结果圣旨打开一看,下一刻险些晕过去。
    “诶哟,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大监眼看情况不妙,赶紧凑上来查看。
    “无妨,公公不必担心,臣领旨谢恩。”
    “好,大人速去休息吧,咱家先走了。”
    目送对方离去之后,另一道身影从旁边的屏风后面闪了出来,一把将人搀扶起来。
    “出什么事了?”
    “你自己看吧。”
    接过圣旨看了一眼,随后又一声闷响,直接瘫倒在地。
    兄弟二人靠坐在一起,一脸的颓丧。
    “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啊,咱们陛下居然这么狠。”
    “这是要咱们的命呐!”
    两人此时感觉万念俱灰。
    圣旨上的内容交代的十分明白,说的就是让刚刚委派下来的那些监察使以监察之权深入军中,将地方财政这些年来关于军事方面的账目全部都审查一遍,再把其中所有调度明细以及银钱的去向也筛查一番。
    所有调查结果全部上奏京师,而且近期之内就要完成!
    红笔批示,不得有误!
    简直就是天大的噩耗!
    “刚刚还想着只要不被发现就万事大吉了。”
    “现在皇帝降旨让他们查,这可如何是好!”
    “咱们想办法将圣旨扣下,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好歹是一方节度使,权柄在握,解释权也同样在握,到时候另找理由……”
    “呸,我看你是疯了。”
    “到时候咱们皇上要结果的时候,该怎么办!”
    “这是取死之道,万万不可啊。”
    “那你说怎么办?”
    两人此刻都陷入到了沉默当中,因为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能摆脱当下的困局。
    若是他们什么都不做,那就是坐以待毙。
    等到监察使将军中那些个烂账翻出来,再从其中找到任何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查到他们这两个节度使的头上,那么到时候就等着朝廷钦差来抄家灭族吧。
    但如果真的去干预,又反倒坐实了他们心虚的事实。
    完全就是不打自招!
    敢对监察使出手,就是对皇权挑衅。
    说不定长安就直接派兵前来了……
    那时候下场比起束手就擒也强不到哪里去。
    怎么看都是死路,进退两难间,二人的眼神开始变得犀利起来。
    人被逼急的时候会选择铤而走险。
    更何况他们这样久握大权的地方一把手。
    自然还是有这几分血性的!
    尤其是在当下这等局面中。
    既然已知道无路可走,也要想办法挣扎一下。
    只不过具体要如何去做,便看个人的胆量了。
    “这条路可能走不通。”
    “但是未尝不能试一试。”
    “马上准备书信送到长安当中去,和那些门阀宗老们提一下,还有诸位如今尚在朝野的国公,他们断然不会看着我们就这样被瓦解。”
    “咱们之前到此上任也有他们的功劳,这份关系吃他们一辈子。”
    “有道理!”
    “而且我们之前的粮饷做账有一大半都过了长安的那些大人物的眼,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咱们值得一救。”
    两人商量完之后便立即准备执行,而江南节度使突然想到了什么。
    “速速赶回你的封地,想必另一位大监也已前去宣纸了,若发现你擅离职守,与我在此私下见面,到时候又是一笔说不清的烂账。”
    “好!”
    两人各自分开,随后开始立即准备书信往长安递交。
    而这边已经到岗的监察使们也开始了对于此二人的调查。
    作为大员的节度使,必然有许多见不得人的账目和过往,这都是不公开的事实了。
    而如今监察使们肩负皇命,并且也怀揣着自己的目的。
    自然要下狠手,往深究!
    这也使得江南道和剑南道两地的官场气氛开始变得严肃且危险起来。
    但是双方谁也不敢明面上爆发冲突。
    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惜这地方的权柄也不敢公然叫嚣于圣旨授意。
    另一边,长安。
    “是剑南道来的消息。”
    “还有江南道那边的密信,这两个真不是省油的灯啊,闹到如今想让咱们给他们善后。”
    邢国公坐在大堂之中,周围还有几位年迈但是威严势气丝毫不减的老者,有的身穿蓝大缎蟒袍,有的穿着普通的常服,但也是金丝蜀锦长天织,个个都是身份显赫……
    “唉,真是麻烦。”
    其中一人看向邢国公,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揶揄之意,听上去倒更像是挖苦。
    “你先前被咱们皇上算计了一笔,如今赋闲再府上,既然还这么不消停,那两个家伙的书信送到你这里来分明就是想把你也拖下水。”
    “要我说,干脆别管了,等到事情查出来之后直接派人灭口。”
    “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无头公案。”
    “该审的,一桩也不能落下。”
    “该办的,也不一定非得是活人去办。”
    邢国公自然听出来对方话里的意思,转而冷笑了一声,都是官场混迹的老饕,这种时候就没必要卖关子了。
    “诸位说得不错。”
    “他们两个这确实是在急中生智的,想将我也一起拽下去,不过并不是我一个,而是我们!”
    “试问在场的哪一位没有吃过来自于南方的专供,哪一位没有说过他们孝敬过来的银两?如果有,现在就请出去,慢走,不送。”
    这句话顿时将在场之人都压住了。
    气氛也开始变得有些尴尬,良久才有一个声音响起。
    “诶呀,老弟啊,这种时候了就不要置气嘛。”
    “刚刚也就是说说,既然和咱们息息相关,那就不能不管,这么多年多年改朝换代的大风大浪都已经走过来了,怎么会被这么点小事为难的失了分寸呢?”
    众人又再度开始讨论此事。
    现如今姬清珞就坐在金銮殿上,其他的世家代表和保皇党文物官员陪着,随时会借着推演的名义开刀。
    从这第三场推演开始就已经办了很多人了。
    京兆府尹父子,岭南道节度使及其下属诸多官员,如今屠刀已经悬在南方另外两道上了。
    倘若再拿不出办法来,所有他们有关的力量都会被削弱的差不多。
    邢国公喝了一口热茶,慢悠悠的说起了近况。
    “域外帝国接触到了我们这层关系,来自罗马的示好,你们都收到了吧。”
    “哼,一个域外番邦罢了,还真以为能成什么大气候!笑话!”
    “还说什么和咱们交个朋友!他们配吗!”
    “我承国上承寰宇之志,下镇万里江山,要真需要这些番邦夷人帮忙,那才是真完蛋了。”
    听着几位老兄弟这般义愤填膺,邢国公则是笑着摆了摆手。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们决定要怎样和我们没有关系,不过之前那个使者来见我的时候有一句话说的很好。”
    “如果我们日后有需要,他们会选择帮上一把,因为他们知道,我们的立场不同于那些百姓,更不同于当今的皇上。”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实际上仅仅只是这一句话,就足够将邢国公就地判死了。
    但是此刻其余几位皆没有回应。
    因为他们知道也许真会走到逼不得已之时。
    “世家有世家的立场,所以如果此事败露,而陛下又执意要处置的话,我不能坐视不管。”
    “诸位更是不能!”
    “当今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的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