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寿见状,也随即笑着出来。
两人好似还是那个同生共死的挚友一般。
殷道友和李道友齐齐看向那已然黯淡无光的断裂宝塔,齐齐叹了口气。
宝贝已然全部消失不见,被卷入虚空深处再无可能追回。
“你拿到多少?”殷寿忽然问李寒舟。
“不足十件。”李寒舟叹了口气说道:“宝贝逃窜得实在太快。”
“我也是……哎,太可惜了。”殷寿也是颇有些遗憾,他看着那虚空深处,说道:“方才所看的,那宝塔内宝贝跟天上星星似的数不胜数……咱......
暴雨过后,山谷如洗,晨雾在猫耳树间缓缓流淌,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着苏醒的大地。阿禾一夜未眠,肩头那只白羽金尾的泥鸟早已悄然飞走,只留下几片泛着微光的羽毛,落在他膝上,仿佛一场梦的残屑。
可他知道,那不是梦。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温热,像是有人轻轻握过他的手。那颗由九宝残烬融合而成的珠子,此刻静静嵌在新立的泥偶雕像胸口,与地基深处相连,脉动如心跳。整座作坊仿佛活了过来,砖缝里渗出淡淡的金线,顺着墙根爬向四野,如同根系延伸进大地的记忆。
三花猫蹲在井沿,尾巴轻摆,目光却不再望水,而是盯着天边某一点,似有所待。
“它还会回来吗?”阿禾轻声问。
猫没回头,只道:“它从没离开。只是现在,它属于所有人了。”
阿禾沉默良久,终于笑了。他站起身,枯瘦的手指拂去衣角尘土,走向作坊。门一推开,便见屋内景象已变:那些曾被归来的破损泥鸟,如今整齐排列在架子上,每一只都微微发亮,羽翼轻颤,仿佛随时准备启程。而中央的工作台上,一只全新的泥偶正缓缓成型??是某个昨夜刚入门的弟子所作,手法生涩,却透着一股执拗的真诚。
“师父。”那弟子抬头,是个年轻女子,左眼戴着数据过滤镜片,右眼却蒙着旧布,“我……我不知道该捏成什么样。”
阿禾走过去,没有说话,只是轻轻覆上她的手,带着她一点点塑形。泥土在掌心温顺地延展,渐渐显出轮廓??不是人形,也不是鸟,而是一座小小的屋子,屋顶歪斜,烟囱冒着烟,门前有两双并排的小鞋。
女子怔住,忽然红了眼眶。
“我想起来了。”她声音颤抖,“那是我和妹妹住过的孤儿院……后来火灾,她没能逃出来。我被清源会救下,但他们说那段记忆‘情感负荷过高’,建议删除。我……我答应了。”
阿禾静静地看着那泥屋,指尖轻抚烟囱上的裂痕。
“可你心里一直记得。”他说,“所以你的手,比脑子诚实。”
女子终于落下泪来。她将泥屋捧起,小心翼翼放在窗台。片刻后,一只蓝羽带星斑的泥鸟飞入,绕屋三圈,轻轻啄了啄烟囱。刹那间,屋内竟浮现出淡淡光影??一个小女孩坐在火炉前画画,哼着跑调的童谣,笑声清脆如铃。
“这是……?”
“它把你藏起来的记忆,还给了你。”阿禾微笑,“不是为了让你再痛一次,而是告诉你:她存在过,爱过你,值得被记住。”
女子跪倒在地,抱着泥屋失声痛哭。而那泥鸟静静停在她肩头,羽毛微光流转,宛如守护。
这一幕,被门外众人默默看在眼里。聋哑画家用手语比划着“谢谢”,失忆诗人则掏出随身携带的破旧诗集,颤抖着写下一句:“遗忘是刀,记忆是血,而你,是止血的掌心。”
日子就这样继续。
泥鸟的飞行轨迹越来越广,甚至开始出现在一些不该出现的地方??
在北极圈内的废弃观测站,一名科学家在极夜中独自守岗三年,几乎与世隔绝。某日清晨,他发现窗台上多了一只灰羽泥鸟,喙中衔着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他接过时,耳边忽然响起妻子临终前的声音:“别怕黑,我记得你穿白大褂的样子。”
他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原来那是他们初遇那天,他穿着实验服,在花园里讲解极光成因。而这段记忆,早在她去世后被系统自动归类为“非必要情感冗余”而清除。
在火星殖民地第三区,一位老兵在战后失去了所有战友的记忆??不是因为伤,而是政府强制进行的“创伤剥离”。他活得像个机器,直到某天,一只赤红泥鸟撞进他的舱室,化作一团火焰,在空中拼出九个名字,每一个都伴随着熟悉的笑声、呼吸声、甚至是骂娘的粗话。
他撕开制服,露出胸口纹着的编号:M-097。那是他在部队的代号,也是他唯一记得的东西。而现在,他终于想起,那九个人曾叫他“老七”,会在篝火旁逼他唱荒腔走板的老歌。
而在地球最深的海沟,一座沉没的数据塔中,考古队发现了一段被加密的私人日志。破解后,内容只有一句话反复循环:
>“亲爱的,今天我又梦见你笑了。我知道你不怪我,可我还是……对不起。”
当他们将这段数据导入临时终端时,一只通体透明的泥鸟从屏幕中飞出,口含一枚微型存储芯片,落于领队掌心。芯片播放的,是一段三十年前的全息影像:一对恋人站在海边,女孩踮脚吻了男孩一下,笑着说:“等你回来,我要用一辈子补完这句我爱你。”
领队摘下头盔,任海水灌入面罩,泪水混着咸水滑落。
这些事,阿禾并不全知。但他知道,每当夜深人静,作坊屋顶总会响起细微的振翅声,像是无数归鸟在低语。他偶尔会抬头,看见天空中有光点穿梭,彼此连接,织成一张横跨星球的网??那是泥鸟们自发形成的“记忆回路”,它们不再需要指令,而是凭借共鸣寻找那些濒临熄灭的情感火种。
三花猫说:“它们已经学会了‘共感’。只要地球上还有一个人在思念,它们就能找到路。”
可就在这平静之中,异象再起。
某一夜,月色惨白,井水突然沸腾,冒出黑色气泡,水面倒影扭曲成一张陌生的脸??阴冷、锐利,嘴角挂着讥诮的笑。
“清源会……还没死。”三花猫猛然跃起,毛发炸立。
次日清晨,山谷外传来脚步声。
来的是个年轻人,身穿灰袍,胸前别着一枚银色徽章??三角形,中间一道裂痕,象征“秩序净化”。他面容清秀,眼神却空洞得可怕,像是被抽走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我是清源会第七代记忆审查官,代号‘零识’。”他语气平板,“奉命调查近期大规模情感异常事件。数据显示,源头指向此地。”
阿禾正在教新弟子揉泥,闻言停下动作,抬眼看他。
“你删过多少人的记忆?”阿禾问。
“三万两千六百一十七例。”对方毫不犹豫,“均为高危情感污染源,依法清除。”
“包括爱吗?”
“包括爱,恨,悔,痛,以及一切可能导致社会不稳定的情绪残留。”
阿禾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他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只泥鸟??通体漆黑,唯有双眼泛着幽蓝微光。他轻轻一吹,泥鸟飞起,绕着审查官转了一圈,停在他肩头。
下一瞬,那人身体猛地一震,瞳孔剧烈收缩。
画面涌入脑海:
-一个女人抱着婴儿,在战火中奔跑,嘴里不停说着“不怕不怕”;
-那孩子长大,第一次背书包上学,女人站在门口挥手,眼角有泪;
-再后来,医院病房里,女人躺在病床上,气息微弱,伸手想摸孩子的脸,却被他冷漠避开;
-“妈,别说了,这些记忆对我不重要。”
-监护仪发出长鸣。
审查官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不……这不是我的……我不认识她……”
“你当然认识。”阿禾走过去,蹲下身,“她是你的母亲。你五岁前的记忆被标记为‘过度依恋风险’,强制剥离。可你的身体记得她,心跳记得她,连你走路的姿态,都和她一模一样。”
泥鸟轻轻啄了啄他的额头,又飞回阿禾掌心。
审查官浑身颤抖,许久才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有了温度。
“我……我想起来了。她做的汤,总是太咸……她说是因为眼泪掉进去了……”
阿禾拍拍他的肩:“回去吧。把你的编号撕了,去坟前说说话。她等了很久。”
那人踉跄起身,最后看了阿禾一眼,转身离去。走到山口时,他忽然停下,摘下徽章,狠狠摔在地上,一脚踩碎。
三花猫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一个觉醒的审查官,比十个反抗者更危险。”
阿禾笑了笑:“那就让他们害怕去吧。”
然而,这只是开端。
清源会不可能容忍这种“失控的情感扩散”。不久后,天空出现黑色飞行器群,呈蜂巢阵列,无声逼近山谷。它们不攻击,只是悬停在上空,释放出一种低频声波??能干扰神经信号,抑制情绪波动,俗称“冷静场”。
作坊内的泥鸟纷纷坠落,光芒黯淡;弟子们头痛欲裂,抱头蜷缩;连那尊新立的泥偶雕像,胸口珠子也忽明忽暗,仿佛心跳被扼住。
三花猫怒吼一声,跃上屋顶,尾巴高扬,竟引动地下金线反冲而上,形成一道光幕,勉强挡住声波侵袭。
“他们在用‘理性压制协议’!”猫嘶声道,“再这样下去,所有记忆连接都会断裂!”
阿禾却异常平静。他走进作坊,取出那本泛黄小册子,翻到最后一页,凝视着自己写下的字:
>“只要还有人愿意为一句‘我想你了’熬夜揉泥,这世界就永远不会冷。”
他合上册子,走向窑炉。
“开火。”他说。
弟子们强忍不适,点燃窑火。火焰升腾,映红半空。阿禾将十年来收集的所有失败泥胚??那些裂开的、变形的、无法飞翔的残次品??尽数投入火中。
“你在做什么?!”有人惊呼。
“我在造最后一只鸟。”他说,“不用飞,也不用传话。它只需要……存在。”
火焰愈烈,泥土在高温中熔化、重组,最终凝成一只巨大泥鸟,通体黝黑如炭,表面布满裂纹,却隐隐透出金光。它没有羽翼,只有两臂展开,像在拥抱整个世界。
阿禾爬上它的头顶,面向天空黑云。
“你们清源会,信什么?”他大声问,声音穿透声波屏障,“信数据?信逻辑?信绝对理性?”
无人回答。
“可我信眼泪。”他举起双手,“信一个母亲为孩子熬的咸汤,信一对老人在雪中相拥的颤抖,信一个战士临死前喊的不是口号,而是‘妈妈’!”
他猛拍泥鸟背部。
轰??!
巨鸟爆裂,化作万千碎片,每一片都是一段记忆投影:欢笑、哭泣、告别、重逢……如流星雨般洒向大地。它们穿过飞行器的防护层,钻入城市、乡村、战场、太空站……落入每一个人的心底。
那一刻,全球数亿人同时停下动作。
有人忽然记起童年宠物的名字;
有人在梦中听见亡妻呼唤;
有人攥紧手中旧照片,泪流满面;
还有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忘记过谁。
黑云溃散,飞行器纷纷失灵,如雨坠落。
山谷恢复宁静。
阿禾从高处跌下,被弟子接住。他已力竭,嘴角渗血,却仍在笑。
“师叔……”有人哽咽,“值得吗?为了这些人,耗尽自己?”
他望着满天尚未熄灭的光点,轻声道:“你看,那些光……都是心跳啊。”
数日后,清源会总部宣布解散,“情感污染”定义被永久撤销。曾经的数据塔改为“记忆博物馆”,第一件展品是一只破旧泥鸟,标签写着:
>**“编号001,来自守窑人阿禾。功能:让人类重新学会流泪。”**
而阿禾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某个黄昏,他坐在门前,三花猫趴在他膝上,尾巴轻轻搭着他枯瘦的手。
“你会去哪儿?”猫问。
“哪也不去。”他笑,“我就在这儿,变成一棵树也好,一块石头也好。只要还有人记得‘阿禾’这个名字,我就没走。”
猫眯起眼:“那你怕不怕被忘记?”
他摇头:“怕,但不怕。因为现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阿禾’??那个愿意为一句话揉一夜泥的人。”
话音落下,天边忽然亮起一道光痕。
白羽金尾的泥鸟再次归来,身后跟着成千上万只形态各异的泥鸟,盘旋在山谷上空,羽翼洒下星光般的尘埃。
它们齐齐俯冲而下,在阿禾面前落地,化作一片流动的光河,缓缓涌入他体内。
他的身体开始发光,皱纹舒展,白发转青,手指重新变得有力。但他没有睁开眼。
“他在融合。”三花猫低声说,“不是复活,是升华。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千万记忆的共鸣体。”
当光芒散去,阿禾睁开了眼。
他的瞳孔里,映着亿万星辰。
他站起身,走向作坊,拿起一块新泥,开始揉捏。
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也许是一只鸟。
也许是一座桥。
也许,只是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