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辰并不在意刘西峰的想法,他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个人。
若刘西峰对于明辰此来,闹的声势甚大,举兵要要抓他,令所有人都知道。
即便抓不到明辰也无妨。
那明辰这一趟就白来了。
反而这般夜间悄咪咪的见面,还有几分机会。
留白是很厉害的手段,尤其是对于过分谨慎过分保守的人而言,他们自动的会预想猜测最糟糕的局面。
刘西峰已经没机会了,没人知道明辰和刘西峰今晚说了什么,刘西峰自己坦白都没用。
……
“什么,乾元降将?”
镇翎关,刚刚朝着擎苍城发出情报的邓英成正焦急的等待着回复。
信息传递,大军调度……这都需要时间,权力交接最快最快也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
他是乾元三关的最高统帅,压过白俊辛和刘西峰一头,拥有最高权力的同时,也需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北帝给他的传旨是要他守好三关,只要守住了,便是他们的功绩。
但是,后面的丑话却没说。
守好了自是他的功绩,若一旦出现了问题,那么也是他的责任。
现在三关已经丢了一关了,明辰和凌玉这样的妖人出现在了北境,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和处理范围。
他现在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再出纰漏了。
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收到了一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凌玉杀降,引得乾元的一位将军不满,二人相争。
将军夜放降卒,被迫叛逃。
“苦肉计?诈降?”
尽管情报传来,一切的缘由似乎都很合理。
郑钧和凌玉闹翻了,还放了降卒,留下乾元只可能是个死,后路都已经断绝了,也就只有叛逃一条路可走。
但是邓英成的第一反应还是有诈。
这个时间点太特殊了。
为什么就这么着急在这时候叛逃呢?
况且站在他对面的人可是凌玉和明辰啊!
这俩人压迫感太强了,没人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稍有不慎便会犯错。
难保对方不是故意诈降进来搞破坏的。
邓英成感觉自己像是落在蛛网上的飞蛾,不知何时毒牙就会咬在他的身上。
三关已经丢了一关了,说什么也不能再出差错。
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将郑钧关押起来。
郑钧这位降将不该由他来处理,该是由级别更高的人来处置。
只是……有一条看似不起眼的情报,却是令他有些上心。
为什么这几个降卒和郑钧不去距离更近的立埠关,反而跑到了他这里来。
原因是因为……明辰去了立埠关?
明辰为什么去立埠关?
这些降卒为什么不去立埠关?
刘西峰此人……
各种各样的情报在脑海之中交汇,邓英成眉头紧锁。
他们三关这三位守将,论起资质才能,其实都不错。
北帝用人是没问题的。
问题在于,天下真正无与伦比的英豪就那么几个。
人总是会有些缺憾的,大家都有弱点缺陷。
白俊辛你说他不好么?
人家在北烈是有履历的,战场纵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曾立下过三百人胜千人的功绩。
陛下都曾在朝堂上称赞其勇,刚好与邓英成一起,攻守兼备。
区区的那点嫌隙,不在秦楼考虑的范畴之中。
但是偏偏对面站着一个顶尖算性格,猜人心,抓空子的大师。
下了重重圈套,层层诱惑,紧紧的抓着你最薄弱的部分,骗得这位勇将身首异处。
许多勇将并不是说他们才能不行,之所以没有来得及发挥光芒,那是因为他们被降维打击了,遇到了可怕的对手罢了。
同样,混了这么久,刘西峰也算是个当朝元老了。
守一关是没问题的。
但问题在于,这人的性格吧……说不上多忠诚,官场上的老油条,从不得罪人,眼界一流。
当年陛下登台发生过混乱政变,他原本是敌对势力的人,在合适的时机跳船加入了北帝这边。
这样的人,面对明辰这样的妖怪,结局是什么实在不好说,
你嫁过一次人了,就不怕再盖一次红盖头……
思虑再三之后,他终于还是抬起头来,朝着亲信道:“唤这位郑将军来我这里一趟……”
话音未落,又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带我去找他!”
他要在无准备的情况下,先看此人第一眼。
……
逃离刑台关的几人终究还是顺利的来到了镇翎关,到了北烈的势力范围。
几人经过了严格的排查和审问,最终被安置在了一处军帐之中。
“将军,宽心,我做过邓将军的卫兵,我帮你说话。”
“郑将军,莫要担心,我姐夫在田宏大将军手下当差,邓将军乃是田将军的义弟,我们都是一脉的……定不会亏待于你。”
几个北烈降卒面上挂着笑容,终于是安定下心来,不住七嘴八舌的朝着最中心的将军劝解说道。
九死一生从乾元的势力中逃走,经历过生死,这份情谊在几个热血汉子看来,胜过亲生兄弟。
在乾元的势力范围内,郑钧是将军,这几个士兵是不值一提的囚犯降卒。
但到了北烈的境内,一切就都倒转过来了。
其余的都是北烈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虽然投过降,但那是无可奈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他们拼死逃出,重新返回军队,他们还是好样的。
最起码他们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而郑钧就反过来了,他是乾元的将军,来到这里众敌环伺,注定要备受监视考验和审查。
他站在原地,不发一语,眼神空洞,似乎有些颓丧。
看上去是因为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而陷入纠结。
毕竟他不是自己主动要‘叛逃’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被命运推着走罢了。
他现在迷茫,颓唐,似乎都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无人窥探得他的心里。
实则是在不断的回想,自己这一路的所作所为是否有所纰漏。
他知道,前路是万丈深渊,稍有纰漏,便是粉身碎骨。
“将军,我能理解您的心情。”
背了郑钧一路的北烈人拍了拍健硕的胸膛,认真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谁要想害你,先过我陈二的尸体。”
“咱们一见如故,经历生死。要不这样吧,咱们义结金兰,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哈哈哈哈,好好好!好啊!”
“郑将军,您最长,您是大哥!”
“我陈二就当老二吧~”
郑钧:……
刨去国别不说,这几个豪爽的北烈降卒,确实是没有负过他。
几个汉子俱是真诚热血之人,待他郑钧是真情实意的。
郑钧却一直在跟他们同床异梦,在一直利用他们。
郑钧是有些心理压力的。
唉……
明辰给他的任务还真是不轻松,注定千难万难,现实的压力,精神的压力……都压在他的身上。
他有些无言。
承迎着几人的笑容,他也咧开嘴僵硬的笑着:“好~”
几人歃血起誓之际,不速之客进了门来。
“将军……”
几人顿时停下了动作,不住低下头来,恭敬地说道。
先前还拍拍胸膛说自己曾做过邓英成的卫兵,能说上话的汉子此刻却是低下头去,一脸紧张,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在外吹吹牛逼就是了,真面对大领导你能携私情说话么?
况且这私情本就不值一提。
“哈哈,几位忙着呢?”
邓英成面上挂着和蔼的笑,打量了一番周遭的布置和众人的动作。
他是大将军田宏的义弟,追随着他一路爬到现在的位置,他深深的以此为荣。
对于这番景象,莫名的有些好感。
“不忙不忙!”
邓英成拍了拍其中一位降卒的肩膀,笑着说道:“我记得,你是叫卓勇是吧,前些年给我当过卫兵。”
卓勇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将军,我……”
邓英成一脸和蔼,说话格外笼络人心:“诸位无需拘谨,投降是大势所趋,也是无可奈何。”
“你们千辛万苦从乾元恶贼手中逃出来,无论如何,都是我北烈的英雄。”
“此事我会亲自上表陛下,你们都是好样的。”
看看咱们北烈的将军,再看看那卑劣无信的凌玉。
差别真是太明显了。
看着和蔼的邓英成,几人满面激动:“谢将军!”
安抚了一下几个士兵之后,邓英成观察着郑钧,微笑着问道:“这位便是郑将军吧!”
所有听来的情报,都不如见上一面来得实在。
邓英成好歹也有些识人的眼力,想窥探一番这底细不清,极为危险的乾元叛逃降将。
郑钧并无讨好之意,只是朝着邓英成拱了拱手,自贬说道:“不忠不孝,无德无才之人郑钧,见过邓将军。”
邓英成眯了眯眼睛,笑道:“郑将军放我士卒,投效我朝,实乃大爱大义之人,切莫说这些丧气话。”
郑钧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多言。
邓英成又问道:“郑将军可否与邓某单独聊聊?”
郑钧垂了垂眸,还未说话,一旁的陈二却是率先开口道:“郑将军,我陈二能拿命作保,我大哥定然不是乾元人的奸细,万望您莫要怀疑他。”
“他在行刑场上与那凌玉对峙,我们都是见过的。”
在刑台关时,他招揽郑钧。
如今到了他们北烈的地界,他需要为自己的承诺,为郑钧的人生安全负责。
郑钧如今叛出了乾元,如果不被北烈接纳,那就无处可去了。
“是啊是啊!”
“邓将军,您一定要相信我们。”
其他几人也不住跟着喊道。
“宽心,宽心!”
“诸位宽心。”
邓英成笑盈盈地安抚众人:“郑将军于弃暗投明,于我朝有大恩,本将定不会为难于他的。”
旋即才朝着郑钧摆手到:“郑将军,请。”
“请。”
二人来到了一处单独的房间里。
“郑将军,你立了功,投奔我朝,不知想要何种封赏呢?”
郑钧摇了摇头:“郑某如何能用卖国之功讨要封赏?”
“邓将军也莫向郑某询问有关乾元机密之事了。”
“郑某不过五品偏将军,也不知什么机要。若将军怜罪将郑某,与我半亩薄田,任我自生自灭便可。”
越是想要透露什么,越不能主动去说。
主动去说的,反而更令人怀疑。
要让对方自己去猜,自己去问。
自己抓住的机要情报,才会更容易信服。
自始至终,郑钧一直在维持着自己的人设。
他只不过是被迫叛逃的将军,他不想做有害于乾元的事情。
如今因为意气叛逃国家,家不能回,意兴阑珊,想要退出这场争斗了。
这样才能表明,他真的叛逃了。
这样,才更能激起邓英成撬开他的嘴巴,获得情报的心理。
也更容易相信他口中说的话。
邓英成摆了摆手:“欸~话不能这么说!”
“无论如何,将军都是对我朝有功之人!”
“咱们陛下是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之人。”
“只与将军半亩良田,那还是少了,您宽心,日后定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若此人真的真心归降,兴许也算是他的一项功绩。
依据此人知道的一些情报,兴许能亡羊补牢,戳穿些敌人的阴谋。
也好为他失了刑台关这一项罪过做出些补偿,戴罪立功。
虽然依旧对郑钧保持着警惕,但经过这一面,在各种心理的加持下,邓英成已经想跟他多沟通沟通了。
他不会相信郑钧,但多探听些信息总是没错的。
真真假假,他自己会甄别。
他顿了顿,提点似的朝着郑钧说道:“咱们北烈是大势所趋,将军如今弃暗投明,多做些贡献,日后封侯拜相都是可以的……”
郑钧只是朝着邓英成拱了拱手:“郑某谢过邓将军。”
沉默片刻。
邓英成终究是忍耐不住,主动开口朝着郑钧问道:“郑将军,邓某有一事不明,还望将军解惑。”
“您说便是。”
“为何……你们在逃离刑台关时,不去更近的立埠关,而是来了我镇翎关呢?”
“您说……是明辰在那里?”
没办法,这件事情他必须要过问。
刘西峰管着一关呢!
明辰是个妖人,他去立埠关的目的是什么?
刘西峰的立场是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在导向一种可能。
立埠关很危险,他这个乾元叛将知道一些信息,所以不去立埠关,请愿多逃亡些路程来他的镇翎关。
在那乾元一对妖怪双星的面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那么明辰去了立埠关,立埠关出现问题,也理所应当。
最糟糕的情况,刘西峰被明辰说动反叛了……那么他就等不及北烈朝廷方面的回信和大军调度了,他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他现在需要从郑钧这里确认信息。
郑钧闻言一滞,在邓英成的视线探寻下,抿了抿唇,似乎有些踟蹰。
“郑将军,还望您能为邓某解惑。”
“这对邓某很重要。”
“您既然与我北烈其他几位士兵义结金兰,那还请忘记乾元吧,您也为他们考虑考虑,可好?”
邓英成不住劝道:“陈二甘愿拿性命为您作保……也请您,不要辜负他们的诚意。”
“我北烈真的愿意真心接纳将军。”
郑钧纠结了许久,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声:“邓将军,我真不知道。”
“邓将军,郑某不过一无名偏将军,接触不了太多的信息。”
“我只知道明大人去了立埠关。”
“结合我对他的了解,我觉得立埠关有些危险,所以我情愿来这里……”
明辰费尽周折演这么一出戏,把郑钧丢出来叛逃,就是为了让他向邓英成传达这几句话。
到这里为止,郑钧最重要的主线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郑钧并不是大将,他的地位,就只能接触到这些信息,接触不到真正的机密。
明确的告诉邓英成明辰的目的是去劝降,那反倒有些虚假了。
只说这么多,剩下的就交给邓英成自己去脑补,自己去猜就可以了。
反正他明辰直到现在为止,所做的事情,所说的话,就没有不成的。
他的履历是有背书的。
郑钧最后这句话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已经什么都说了。
邓英成自己会去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我只知道明辰去立埠关了,我不知道明辰去干什么。’
‘但是明辰这个人做过什么,大家都有目共睹,他是个妖人,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做事都是有所图的,他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他去立埠关会做什么呢?’
‘立埠关的守将刘西峰是怎么样的性格,作为同僚你肯定比我清楚。’
‘你自己掂量吧。’
‘反正我叛逃不敢冒这个险,不知道你邓英成敢不敢冒险对此视若无睹?’
‘不知道你能不能承受被明辰窃取两关带来的政治损失?’
留白不需要把答案全都揭开。
反倒是这样半遮半掩,全都交给你去猜,你自己去脑补。
谨慎是优点,而多疑是谨慎之人的弱点。
换做是白俊辛,明辰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
种下一颗种子,这对于一个过分谨慎保守的人而言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