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回复,久久没有移开视线。俞兴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淡然,可正是这种举重若轻的态度,才最令人震撼。他不是在应对挑战,而是在迎接格局的扩展??仿佛江浙之间的博弈,并非你死我活的争夺,而是共同搭建一座通往未来的桥。
窗外天光渐亮,晨雾未散,海盐方向吹来的风带着熟悉的温润。这座城市不大,却因一个人的选择而悄然改变命运的流向。昨夜宁德时代的落地消息传出后,临安湾新区的土地价格已在暗中上浮15%,而海盐的技术服务园区规划图也连夜被重新调阅。资本永远嗅觉最快,它知道,哪里有锚点,哪里就会生长出生态。
我拨通章阳煦电话:“通知法务和财务,准备启动‘碳硅-宁德’合资项目前期尽调。另外,联系宁波方面,今天下午我要见一次发改委和自然资源局的人,谈用地预审和环评前置的事。”
“明白。”她顿了顿,“常启瑞那边刚发来会议议程草案,说是‘协同发展’,但列席名单里有上汽、奇瑞、甚至还有广汽研究院的代表。规格很高。”
我冷笑一声:“这不是座谈会,是围猎前的集结号。”
挂断电话后,我打开笔记本,调出一张隐藏已久的图表??《碳硅供应链区域分布热力图》。红色区块密集集中在长三角南翼:宁波的电机、绍兴的电控、嘉兴的智能座舱模组、台州的轻量化底盘件……而北侧,从南通到常州,虽然也有产业基础,但整体呈现碎片化状态,缺乏龙头企业牵引。
这正是江省焦虑的根源。
他们不怕竞争,怕的是被边缘化。
中午,我和俞兴在宁波一家临海茶楼会面。他穿了件深灰色夹克,袖口微微卷起,露出手腕上那块早已停产的国产品牌机械表。没人送他名表,他自己也不戴。他曾说:“时间不该用贵金属衡量,而要用推进的速度计算。”
“江省想建联盟?”他看完我递过去的会议草案,嘴角微扬,“好啊。我们正好缺一个跨省物流调度平台,他们要是愿意牵头,我可以开放九州Pro的城际换电网络数据接口。”
我一愣:“你是认真的?”
“当然。”他抿了一口龙井,“你以为我在乎的是地盘?我在乎的是效率。如果南通的电池包能比宁波便宜两百块且品质一致,为什么不用?如果盐城的冲压车间空置率超过40%,为什么不让他们接我们的订单?产业链的本质是协同,不是割据。”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听得心惊。
这是典型的“升维打击”??当别人还在为一块地、一笔补贴争得头破血流时,他已经把战场拉到了整个区域资源配置的层面。一旦江浙真正形成新能源产业闭环,那么未来任何外来者想要切入,都将面临极高的系统性门槛。
“可他们未必领情。”我说,“常启瑞可不是善男信女。他昨天私下约见了宁德时代华东区负责人,还让南通市政府出具了一份‘同等条件优先落地’的承诺函。”
俞兴笑了:“那就让他们试试。宁德要的是稳定订单和政策连续性,不是口头承诺。而且……”他放下茶杯,目光沉静,“他们忘了,我们不只是客户,还是技术输出方。北汽采购我们的增程系统只是开始,接下来长安、东风都在接触。等我们的电驱平台实现模块化量产,谁掌握标准,谁就掌握话语权。”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同意共享换电网络?”
“对。”他点头,“我要让他们习惯依赖我们。等哪天我们调整接口协议,或者升级通信标准,他们的整个运营体系就得跟着变。那时候,所谓的‘联盟’,不过是我们的延伸臂膀。”
这话冷峻得近乎残酷,却是不争的事实。
下午三点,我准时出现在宁波发改委会议室。对方派出的是副主任带队,阵容齐整。寒暄过后,我直接切入主题:“我们需要在本月内完成土地预审、能评初审和环评备案三项前置审批。二期工厂总投资预计98亿元,达产后年产值不低于260亿,年纳税额超18亿。这些数字,够不够换一条绿色通道?”
对方互视一眼,最终由主任开口:“原则上可以支持。但我们有个请求??希望你们将智能驾驶研发中心也落在宁波,而不是全部放在临港。”
我摇头:“研发总部不会动。但我们可以在宁波设立‘智能底盘与动力系统联合实验室’,与本地高校共建,每年投入不少于1.5亿科研经费,并优先录用浙大、宁工毕业生。”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成交。”主任伸出手。
签约握手的照片当晚就上了宁波日报头版,标题写着:《百亿项目落定临安湾,碳硅二期加速布局》。配图中,我和俞兴并肩站在沙盘前,身后是巨大的“未来工厂”构想图,灯光璀璨如星河。
回到酒店,我收到项博的消息:【海盐售服中心设计方案已通过终审,建筑外观采用“流动之舟”造型,象征归航与启程。施工将于下周动工,工期六个月。】
我回了个“好”,又补了一句:【告诉设计院,入口坡道坡度再降两个百分点,轮椅老人也能轻松进出。】
凌晨一点,我正准备休息,手机震动。是周红衣。
“听说了吗?”他声音沙哑,“360正式起诉酷派违约,索赔7.5亿美元。法院已经受理。”
我坐直身体:“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他苦笑,“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共建生态,结果转头就把万能钥匙卖给乐视。现在连员工都在传,说公司要裁员30%。”
“那你早该想到。”我说,“俞兴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他买下万能钥匙,不是为了流量,是为了打通用户行为数据链。现在抖音有了精准导流入口,丛艺会员转化率提升了整整九个百分点。”
“所以他根本不在乎360的情分?”周红衣声音低沉。
“他在乎的是生存。”我纠正,“就像你现在愤怒,是因为失去了控制权。而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人掌控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
最后,他只说了句:“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他也被人背刺,请记得今晚的对话。”
我没回应,默默挂断。
第二天清晨,我驱车前往海盐。晨光中的杭州湾大桥宛如一条银线,串起两岸城市。途经一段施工路段时,我看见路边立着新的指示牌??“碳硅用户体验专线”。蓝色底白字,简洁有力。
抵达海盐工业园区,工地已是一片繁忙。塔吊林立,混凝土搅拌车来回穿梭。“流动之舟”的主体结构正在浇筑,弧形屋面如同展开的翅膀。项目经理迎上来汇报进度:“按计划推进,钢结构一个月后封顶。另外,您提的无障碍通道和母婴休息区,我们都做了双备份方案。”
我点点头,沿着规划路线走了一圈。这里未来将容纳两千名技术人员,承担全国三分之一的远程诊断任务和七成以上的OTA升级运维。更重要的是,它将成为碳硅“反哺故乡”的象征。
中午,我在工地临时食堂吃饭。一碗简单的蛋炒饭,配青菜豆腐汤。几个年轻工程师坐在我旁边,低声讨论着什么。
“你说老板真是海盐人?”一人问。
“当然是!从小学毕业照都能查到。听说他当年高考全县第一,去了清华,后来在美国待了十几年,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在这儿建数据中心。”
“难怪……怪不得新中心叫‘归航’。”
我听着,没说话,只是低头扒饭。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有些东西早已超越商业逻辑。这不是投资回报率的计算,而是一种近乎信仰的回归??一个人在外漂泊半生,终于用手中的力量,点亮了出发的地方。
下午返回途中,我接到贾跃亭电话。
“临安那边彻底死了心。”他说,语气复杂,“徐主任今早召集开会,说既然争不过,那就换个思路??全力争取成为碳硅的‘长三角政务出行指定用车’试点城市。”
我轻笑:“倒也不算输得太难看。”
“你还笑?”他叹气,“你知道现在压力多大吗?绍兴放出话来,只要碳硅愿意把电池回收中心设在滨海新城,他们就答应三年内公务车队更新全部采购九州系列。”
“那就答应。”我说。
“什么?”
“我说,答应他们。”我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告诉绍兴,我们可以设区域性回收中心,但必须符合三个条件:一是采用全自动化拆解线,二是对接我们的梯次利用储能项目,三是培训不少于一百名本地技术工人。能做到,我们就签协议。”
贾跃亭愣了几秒:“你这是要把每个城市都变成我们的节点?”
“不然呢?”我反问,“你以为我们建的是工厂?我们建的是网络。每一个落子,都是为了织密这张网。当所有城市都因我们而获得新增长极时,谁还会想着退出?”
电话那头长久沉默。
最终,他只说了一句:“你比我更懂俞兴。”
傍晚六点,我回到临港总部。
办公楼灯火通明。大厅电子屏滚动播放着最新战报:四州车型累计交付突破12万辆,用户净推荐值(NPS)持续保持87以上,售后服务满意度98.6%。而在角落一行小字写着:千县计划首批108个县级服务中心选址完成,将于年底前投入运营。
我乘电梯上楼,推开总裁办公室门。
俞兴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面前摆着两份城市规划图??一边是宁波临安湾,一边是南通通州湾。
见我进来,他抬头:“决定了。下周我去趟南通,参加他们的‘协同发展座谈会’。我要亲自告诉他们,合作的前提,是我们制定的标准。”
我坐下:“你不怕他们联合抵制?”
“不怕。”他眼神坚定,“因为我带去的不只是条件,还有利益。我会提议成立‘长三角新能源产业共性技术基金’,初期规模100亿,由各方按比例出资,成果共享。但他们必须接受我们的数据安全协议和技术接口规范。”
我忽然笑了:“你这是打着红旗反红旗啊。”
“不。”他摇头,“我是让他们看清现实??未来的竞争,不再是企业对企业的厮杀,而是生态系统对生态系统的碾压。谁先完成整合,谁就能定义规则。”
窗外,夜色如墨,星光点点。
远处港口灯火通明,一艘货轮正缓缓驶离码头,甲板上整齐排列着数十辆崭新的四州SUV,即将发往东南亚市场。那是我们第一个海外订单,标志着品牌出海正式启航。
“你知道吗?”我忽然说,“昨天我去海盐,听见一个老工人说,他孙子现在写作文,题目是《我的家乡来了大公司》。”
俞兴闻言,嘴角微扬。
“挺好。”他说,“让他们记住,不是我们选择了这片土地,是这片土地孕育了我们。多我一个后富怎么了?只要能让更多人跟上来,我愿意一直走在前面。”
我望着他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人,从未忘记来路。
也从未畏惧前路。
手机再次响起。是章阳煦。
“俞总,南通方面刚回复,说欢迎您出席座谈会,并特别注明??期待深入探讨‘标准共建’的可能性。”
我将手机递给俞兴。
他接过,看了眼消息,回了两个字:
【如约。】
然后合上手机,望向窗外浩瀚夜空。
风起了。
潮水正在涌动。
而船,已经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