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然伟力面前,生命何其渺小。
    洪水滚滚而来。
    上一刻还在百米外。
    下一刻便猛烈撞上城墙。
    霎时掀起巨浪,卷着枯枝、木屑涌上城头,将守军吞噬。
    浪潮去势不减,灌入城中。
    冲毁草屋、瓦舍无数。
    第一波冲击结束。
    第二波冲击接踵而至。
    浪潮再次漫过城墙,灌入城中淹没大街小巷。
    然后第三波、第四波……
    随着一次次冲击,洪水积蓄的力量消磨殆尽。
    渐渐趋于平静。
    临湘城浸泡在水中。
    黄忠淌过过膝的积水,靠近城墙放眼望去。
    城外已经化作一片汪洋。
    零星分布着几抹树尖。
    “敌人竟采取水攻,城墙估计很难保住。”关平湿漉漉走过来。
    洪水冲不垮城墙。
    但能侵蚀城墙。
    夯土城墙最怕水泡,时间一长有坍塌风险。
    “说的不错,”黄忠眉头紧锁,“但老夫更担心士气,先有霹雳车轰城,再有洪水围城。
    士气再而衰,三而竭。
    城未破,人心先破。”
    关平握紧大刀,眸中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随即面色一正,轻声询问:
    “老将军何去何从?”
    话落,一声悠长叹息。
    黄忠微微仰起头,任凭雨水冲刷苍老面庞,淡淡道:
    “老夫飘零半生,碌碌无为。
    如今了无牵挂。
    城若破,老夫绝不苟活。”
    说到这,拍拍关平肩膀,“你还年轻,城若破,趁乱逃出城吧。”
    关平听后面色涨红。
    似是受到极大侮辱。
    “啪~”
    黄忠的手被拍开。
    关平眉宇尽是傲然,朗声道:
    “吾乃父亲之子,身可死,不能折辱父亲颜面。
    岂能临阵脱逃!”
    黄忠摇头苦笑,“援兵不会来的,何必枉送性命。”
    按照正常行军速度,若真有援军,早就该到了。
    要么被拖住,要么被灭。
    无论何种情况,黄忠都不再对援军抱希望。
    “胡说!”
    关平高昂头颅,怒目发出质问:
    “老将军可识赵子龙?
    一身是胆,只因一个约定,便敢冲杀数十万大军。
    可识秦子御?
    单骑护幼主,一人一骑,破八门金锁,杀敌胆寒。
    可识我父、三叔?
    老将军谁也不识。
    此刻断言援军不会来,未免把他们看扁了。”
    一声声质问,直击黄忠心灵。
    黄忠一时哑口无言。
    “城若破,关平会战至最后一刻,援兵若不至,关平愿与城共亡。”
    丢下一句话,关平淌水离去。
    召集带来的五百骑兵。
    重复这段话。
    “死战!”
    五百人站在齐膝积水中,举起武器齐声高呼。
    身形虽狼狈,声势踏破凌霄。
    似乎雨点都被冲散。
    黄忠望着这一幕,一颗将死的心渐渐有了温度。
    ……
    同一时间。
    临湘城二十里外。
    曹军营寨建在一处高坡。
    张辽站在坡顶,望着坡下洪水呼啸而过。
    身后刘巴抚须赞叹:“将军水淹临湘城,此战过后,必定威震荆襄。”
    “先生过誉,”张辽淡淡一笑,“敌军未降,不可妄下定言,我已派人搜集战船,待洪水稍退,可乘船攻入临湘城,方能取胜。”
    刘巴闻言眼睛一眯。
    捻须沉吟片刻,开口道:
    “以在下观之,敌军胆气尽丧,无须劳师动众,在下乘一小舟,便能说服刘磐投降。”
    有招抚任务在身,刘巴不得不主动请缨。
    否则寸功未立,难以在曹营立足。
    张辽看破不说破。
    顺水推舟,同意刘巴建议。
    这时,一名亲兵走过来,对张辽一通耳语。
    张辽听完神色一阵变幻。
    接着对刘巴解释:“秦子御的援军来了,战船尽数被摧毁。”
    “啊?”
    刘巴微微张嘴,手一抖,差点把胡子扯下来。
    如此一来,劝降计划岂不泡汤?
    顾不上疼痛,刘巴急忙道:“将军有何打算?”
    “无妨,”张辽摆摆手,“等洪水退去强攻即可,被水泡过的城墙,抗不住霹雳车猛攻。
    到时候全军压上,哪怕……除非秦子御亲至,否则敌军必败。”
    张辽没有把话说满。
    没办法,秦子御不能以常理度之。
    “请先让在下劝降,敌军若降可减少伤亡。”刘巴再次提议。
    张辽皱眉,“可以。”
    接下来,张辽命全军备战,抓紧时间打造霹雳车。
    洪水来得快,退得也快。
    从最初的两丈高,退至一丈高,再到不足一尺。
    第二天,艳阳高照。
    洪水完全退去,城墙被阳光烤干。
    道路有些湿滑。
    第三天,仍是晴空万里。
    道路已不影响出行。
    近十万曹军倾巢而出。
    文聘领三万人开道,推着霹雳车先一步到城外布阵。
    然后张辽领中军到来。
    乐进领两万人作为后军。
    前中后三军,各有大将坐镇。
    张辽稳到极致。
    片刻后。
    刘巴来到城下,喊道:“吾乃零陵刘子初,奉丞相之命,前来招抚长沙,汝等只需开城投降……”
    刘巴开始长篇大论。
    许下各种好处。
    简单地说,只要投降曹丞相,金银大大的有。
    “住口!”
    城头传来怒喝:“老夫早闻刘子初美名,如今你屈身事贼,为曹操舔靴擦面,安敢在此饶舌!”
    浑厚的声音在城头回荡。
    “粗俗!”
    刘巴冷哼,“曹丞相……”
    “嗖~”
    一支箭飞来。
    射中刘巴戴的高冠。
    刘巴摸了摸头,脸上霎时没了血色。
    “滚!”
    “再不走,射的就是头。”
    黄忠说着弯弓搭箭。
    “有辱斯文。”
    刘巴长袖掩面,趋马回到阵中。
    见此,张辽嘴角微微上扬,对传令兵下令:“霹雳车开始攻击。”
    传令兵策马冲向前军。
    不多时。
    文聘收到指令,大手一挥。
    霹雳车装上飞石,开始轰击临湘城。
    不断有飞石砸中城墙。
    城外砖石飞溅,烟雾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咔嚓”一声响动。
    紧接着城墙剧烈震动起来。
    一段城墙轰然崩开,里面的土石倾倒下来。
    部分土石倒入护城河。
    填出一条小道。
    整体上形成一个坡度。
    张辽当即拔剑斜指:“前军听令,攻城!”
    三万前军在文聘率领下,山呼海啸杀向城墙破口。
    此刻,城头鸦雀无声。
    弓箭手目光呆滞,手指勾着弓弦忘记松开。
    “呛啷——”
    一名守军丢下武器,抱头跪地抖如筛糠。
    顿时引起连锁反应。
    越来越多人丢掉武器,或是抱头哭嚎,或是惨叫着逃跑。
    多日来的精神摧残,终于将守军意志摧毁。
    临湘城如待宰羔羊般,等待群狼扑过来,将之撕碎、碾压。
    “你还相信援军会来?”
    黄忠苦笑一声,回头看了眼关平。
    关平面色平静,沉默着提刀向破口走去。
    “噌噌……”
    五百骑兵纷纷拔刀。
    环首刀如林,在阳光下闪着寒芒。
    虽然没有战马,依旧毫不迟疑跟在关平身后。
    关平驻刀站上缺口。
    身后五百人静默无言,平静注视着汹涌而来的曹军。
    “哈哈……”
    黄忠仰天大笑。
    “真虎父无犬子也!老夫陪你小子疯一把。”
    扫了一眼家的方向。
    苦痛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战意。
    一老一少并肩而立。
    此刻,敌兵踏过护城河,冲上土坡。
    数息之后近在咫尺。
    关平心跳加速,血液随之沸腾。
    大丈夫死生何惧。
    以五百血肉之躯,对抗十万群狼,何等豪迈!
    父亲,儿没有给你丢脸。
    “等等!”
    “援军,是援军!”
    人群中忽然一声尖叫。
    关平一怔,抬头看向远方山头。
    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即便隔得很远,关平也能猜到旗帜上是何字。
    只因一袭白衣鹤氅的身影。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