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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谪仙临尘的侯爷!

    第250章谪仙临尘的侯爷!

    江阴侯府正门前为《桃花源记》临摹权争得人声鼎沸丶几近剑拔弩张之际,龙昭君与龙昭月却悄然绕至府邸后巷。

    此地与前街的喧嚣恍若两个世界,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墙角生着茸茸青苔,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皂角与烟火气,显是仆役日常劳作往来之地。

    姐妹二人正蹙眉思忖如何不惊动旁人潜入府中,龙昭月眼波流转,忽地瞥见后角门旁灰墙上,一张簇新的黄麻纸告示墨迹犹润:「江阴侯府诚聘:

    丫鬟数名,需身家清白,品行端正,手脚勤快。

    仆役数名,需体健老实,吃苦耐劳。

    待遇从优,面议。」

    龙昭月眸中霎时迸出亮光,一把攥住姐姐素白衣袖,压低嗓音,雀跃之情却难掩:「姐姐!

    快瞧!

    天赐良机!

    我们何不————何不扮作应选的丫鬟,名正言顺地走进去?」

    龙昭君闻言,绝美面容上顿时浮起一丝窘迫的红晕,如白玉生霞。

    她身为东海龙宫长公主,尊崇无比,平日出行,虾兵蟹将开道,蚌女鲛人随侍,何等威仪?

    如今竟要屈尊降贵,扮作人族侯府中端茶送水丶听人使唤的粗使丫鬟?

    这————这若传回龙宫,岂不成了四海八荒的笑谈?

    父王若知,怕是要震怒。

    「月儿,休得胡闹!」

    她低声嗔怪,嗓音里带着惯有的清冷,却掩不住一丝慌乱,「你我何等身份,岂能————岂能行此微贱之事?

    龙族颜面何存?」

    「哎呀!

    我的好姐姐!」

    龙昭月撅起樱唇,抱住姐姐臂弯轻轻摇晃,软语央求,「我们不过是借这个由头进去探一探嘛!

    又非真要做那些洒扫庭除的活计!

    待寻到机会,瞧一眼那《桃花源记》,探一探江行舟的底细,我们便寻机脱身,神不知鬼不觉!

    难道你要学门前那些凡夫俗子,挤破了头也未必能得门而入?

    那多无趣,多失身份呀!」

    见姐姐黛眉依旧深锁,龙昭月眼珠一转,又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更低:「再者说,我们只需略施小术,将周身龙气尽数收敛,再稍稍变幻些许容貌气质,谁能瞧出端倪?

    就当是————是一场人间游戏,体验一番尘世百态,不也挺新奇好玩?」

    龙昭君被妹妹缠得无奈,眸光不由投向那扇紧闭的角门。

    想到府中那幅引动天地灵机丶连父王都为之侧目的神秘画卷,再想到那位年纪轻轻却深不可测丶东胜神州为之瞩目的江阴侯,心底那份被礼法规矩压抑的好奇与探究欲,终究如春草般钻破冻土。

    她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咬了咬下唇,终是颔首:「————罢了,便依你这次。

    但切记,入府之后,万事谨慎,收敛气息,绝不可动用龙族法力,更不可惹是生非,暴露行藏!」

    「知道啦!

    姐姐最好!」

    龙昭月立时笑逐颜开,如春花绽放。

    姐妹二人当即默运玄功,周身那天然流转的华贵之气与隐隐龙威如潮水般退去,内敛于无形。

    她们只将容貌稍作调整,掩去那过于惊心动魄的绝色,却仍保留了清丽脱俗的基底毕竟已是极美,若变得太过寻常,反显得突兀可疑。

    她们理了理身上幻化出的丶料子普通的素色衣裙,互望一眼,深吸一口略带潮湿的空气,走向那扇略显斑驳的角门。

    龙昭月抬手,用指节轻轻叩响了门环。

    「吱呀一—」

    门扉开启一道缝隙,露出一张俏丽脸庞,正是侯爷夫人薛玲绮的贴身侍女春桃。

    她目光落在门外两位姑娘身上时,不由微微一怔。

    只见这两位女子,虽荆钗布裙,未施脂粉,但一人气质清冷如月下幽兰,一人灵动似山间清泉,肌肤莹润透亮,眉眼精致得不似凡俗,尤其年长那位,眸底蕴着一抹难以言喻的通透与沉静。

    这般风仪,哪里像是来应聘为奴为仆的?

    倒像是哪家落难的闺秀。

    春桃心下疑窦暗生,面上却不显,只温和问道:「二位姑娘有何事?」

    龙昭月立刻上前半步,脸上瞬间堆起恰到好处的凄婉与惶恐,学着人族女子的仪态福了一礼,细声细气地道:「这位姐姐万福。

    我————我姐妹二人姓苏,原是东海————!

    啊不,是杭州府人士,家中本是书香门第,也算薄有资产。

    怎奈————怎奈前些时日家乡突遭水患,家园尽毁.爹娘————爹娘亦不幸亡故「」

    她语带哽咽,眼圈说红就红,「我姐妹二人无奈,只得变卖残存细软,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投奔远亲,岂料亲戚早已搬离,不知所踪。

    如今盘缠用尽,举目无亲,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方才见贵府招人,这才冒昧前来,但求一席容身之地,有口安稳饭吃,便感激不尽了。」

    她这番说辞编得流畅,情态表演更是逼真,连身旁的龙昭君都暗自讶异妹妹何时有了这等本事。

    龙昭君也配合地垂下眼帘,长睫微颤,流露出哀戚无助之色,袖中手指却悄悄掐了妹妹一下,嗔她戏做得太过。

    春桃本是心地善良之人,见这对姐妹花容貌出众,谈吐文雅,不似奸猾之辈,又听得身世如此坎坷可怜,顿时心生恻隐。

    她暗忖:「侯爷如今圣眷正隆,府中往来非富即贵,若内院用的都是粗手粗脚的仆妇,确有不妥。

    这苏家姐妹看着伶俐,像是读过书的,气质又乾净,留在夫人身边做个掌管衣物丶伺候笔墨的清雅丫鬟,或是打理书房庭院,倒是极好。

    既不损侯府体面,也算给了她们一条生路。」

    思量既定,春桃脸色愈发柔和,点头道:「原是遭难的千金,真是令人唏嘘。

    我们侯爷与夫人都是仁善之家,府里如今也确实缺些细致人手。

    你们且随我去见见内院的管事嬷嬷,若她瞧着妥当,便可留下试工。

    只是府中规矩严谨,须得勤谨本分,不可偷懒耍滑。」

    「多谢姐姐!

    多谢姐姐收留之恩!」

    龙昭月连忙敛衽再拜,趁春桃转身之际,飞快地朝龙昭君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

    龙昭君亦微微欠身,低声道:「谢过姑娘,我姐妹必当谨守规矩,尽心做事。」

    于是,在春桃的引领下,东海龙宫尊贵无匹的长公主与二公主,便这般悄无声息地,以「落难官宦女苏氏姐妹」的身份,踏入了这座如今汇聚三界目光丶暗藏无数玄机的江阴侯府。

    她们的目标清晰而明确:

    那幅引发异象的《桃花源记》画卷,以及那位愈发显得迷雾重重的年轻侯爷一江行舟。

    春桃领着化名「苏氏姐妹」的龙昭君丶龙昭月,穿过几重仆役往来丶略显嘈杂的院落,走向侯府深处。

    越往里走,景致越发清幽,连空气似乎都沉静了几分。

    途径连接外院与内府的正厅外廊时,春桃习以为常地放缓了脚步,甚至带着一丝了然与隐隐自豪的笑意,悄然瞥了一眼身旁的两位新「丫鬟」。

    她早已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麽。

    果然—

    当姐妹二人的目光,如同所有初入此地的访客一般,不经意间掠过那扇开的丶雕花精美的正厅大门,望见高悬于厅堂主壁之上的那幅数丈长卷时。

    她们就如同被九天玄雷击中神魂,又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封住了周身血脉,瞬间僵立在原地,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方才在府外听闻的种种玄奇传说丶在脑海中想像的万千瑰丽气象,在这一刻,被眼前真实不虚的景象冲击得支离破碎,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那幅《桃花源记》长卷,并非寻常意义上的画作。

    它静静地悬挂在檀木画轴上,却仿佛自带一种吞噬一切光线与心神的混沌魔力。

    画卷之上,并非静止的墨色与颜料,而是有光在真正地流动丶呼吸!

    那不是反射的日光或烛光,而是文气凝聚到近乎实质,与画中意境完美融合后,自然散发出的莹莹宝光!

    光芒温润如玉,丝毫不刺眼,却将整个宽阔深邃的正厅都映照得一片通透澄澈,仿佛连空气中微小的尘埃都在此刻变得圣洁。

    画中景象,更是栩栩如生到了令人神魂悸动的地步!

    那落英缤纷的桃花林,每一片花瓣的纹理都清晰可见,色彩由浓至淡,仿佛能嗅到那穿越画卷屏障而来的馥郁香气,能听到花瓣脱离枝头丶飘然落下的簌簌微响;

    那仿佛若有光的山洞,幽深神秘,洞口的光晕朦胧而温暖,引人无限遐想,似乎只要心神沉浸其中,下一步便能踏足那个与世隔绝的净土;

    那平坦宽广的土地丶整齐俨然的屋舍丶阡陌交通的良田丶清澈如镜的美池桑竹,共同构成了一片祥和丶富足丶安宁的理想国。

    画中往来种作的男女丶怡然自乐的黄发垂髫,他们的面容清晰,笑容真切而具有强大的感染力,仿佛不是画上去的。

    而是真实存在的灵魂投影,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劳作时的哼唱丶孩童嬉戏的欢笑,感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安宁与满足。

    然而,最让龙昭君和龙昭月灵魂为之战栗的,是她们身为天生灵觉远超凡人的龙族,更能穿透表象,清晰地「感知」到这幅画的本质—一它绝不仅仅是一幅画!

    它是一个完整的丶正在运行着的丶生机勃勃的微小世界的具象化!

    在看似单薄的画纸之上,有无形的大道法则在悄然交织丶运转,有纯净磅礴的天地才气在遵循某种玄奥的轨迹循环往复!

    那画中的桃源,并非静止的图像,而是一个活着的丶呼吸着的丶拥有自身时空秩序的洞天福地在现实世界的入口投影!

    「这————这就是————文画双绝丶名传天下的《桃花源记》?」

    龙昭月张大了小嘴,一双灵动美眸瞪得圆溜溜的,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迷醉,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她甚至感觉到自己丹田内的龙珠都在微微发烫丶轻鸣,与画中那股祥和丶博大丶充满生命力的意境产生了某种玄妙至极的共鸣。

    「它————它是活的!

    姐姐,我感觉到它在呼吸!

    它的心跳————好磅礴!」

    龙昭君更是娇躯难以自抑地微微一颤,素来清冷沉静丶如同万年冰湖的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丶近乎失态的动容。

    她的修为比妹妹精深何止干倍,感受也更为深刻和震撼。

    她不仅看到了画的「形」,更在一瞬间触及了画的「神」,乃至其背后所承载的「道」!

    「法则自生————才气循环————画中洞天————」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龙族悠长生命中所积累的见识在此刻显得如此渺小,「这已非人间丹青技巧所能形容!

    这是以文载道,以画衍化乾坤的无上神通!

    人族文道,竟能达至如此近乎创世」般的境界?

    难怪————难怪能引动天雷淬炼,文庙钟鸣七响!

    此画所蕴含的,不仅仅是对和谐丶安宁丶大同」理想世界的描绘,更是对这种理想世界的终极法则进行了一次成功的构建!

    其价值————其价值远超一件强大的东海镇海神器!」

    她终于切身体会到,为何府外那些在凡人眼中已是泰山北斗的丹青宗师会如此疯狂,甚至不顾颜面地争执。

    观摩此画,对于修行者而言,绝不仅仅是学习笔墨技法,更是一次直面大道本源的机缘!

    是对自身道心丶对天地法则理解的一次前所未有的洗礼与升华!

    对于她们龙族而言,若能时常观摩感悟,或许真能从中悟出调理万里水元丶

    安定一方海域的天地秩序之道!

    春桃看着两人呆若木鸡丶失魂落魄的模样,见怪不怪地笑了笑,低声体贴道:「二位姑娘且在此看一会儿吧,无妨的。

    府里上上下下,每个人初见这画,没有不如此的。

    便是那些名声在外的画道宗师们被侯爷请进来临摹,也一样看得痴了,半天挪不动步子。

    你们先定定神,我去内院告知管家嬷嬷一声,稍后再来安排你们的住处和活计。」

    说完,春桃便轻手轻脚地先行离开了,留下这对身份尊贵的龙族姐妹,继续如同朝圣般,沉浸在那幅《桃花源记》带来的丶足以颠覆她们认知的无边震撼之中。

    雕梁画栋的廊下,两位本是来「探查」的龙宫公主,此刻却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忘却了身份,忘却了初衷,只是痴痴地仰望着那幅人族文道智慧与力量的巅峰之作,久久无法回神。

    周遭侯府的细微声响丶远处街市的隐约喧嚣仿佛都已彻底远去,她们的全部心神,已完全被画中那片理想净土所散发出的宏大丶和谐丶充满生命力的「道韵」所吞噬。

    江行舟这个名字,连同这幅《桃花源记》的真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度和震撼力,深深地烙印在了她们的心海深处,再也无法磨灭。

    这一次看似随意的潜入,其意义,似乎————已远远超出了她们最初那单纯好奇的预期。

    傍晚的馀晖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棂,在书房内洒下温暖而斑驳的光影。

    龙昭君手捧一个光洁的红木托盘,上面稳稳放着一盅她按照春桃的仔细吩咐,在后厨守着红泥小炉丶小心翼翼看火慢炖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冰糖雪梨燕窝羹。

    汤汁炖得清澈透亮,清甜的香气随着氤氲的热气丝丝缕缕地飘散。

    她站在那扇紧闭的檀木书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稳住那颗因莫名紧张而微微悸动的心,以及那几乎难以察觉的丶托着盘底的指尖轻颤。

    终于,她抬手,用指节轻轻叩响了门扉。

    「进。」

    一个清朗丶平和,却仿佛带着某种能抚平焦躁又直抵人心的奇异魅力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龙昭君应声推门而入。

    书房内,淡淡的陈年墨香与清雅书卷气扑面而来,让她恍然有种踏入另一个宁静天地的错觉。

    她的目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第一时间便越过满架的书册,投向了窗边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

    只见一位身着素雅青衫的男子正临窗而坐,身姿挺拔如松。

    他手持一卷书,微微侧首,专注的神情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

    夕阳的金辉恰好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流畅而优雅,肌肤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光泽。

    他仅仅是那样安静地坐着,周身便自然流露出一股渊渟岳峙的沉静与温润如玉的儒雅,仿佛有无形的文华光晕在他身边悄然流转,将书房内的空气都涤荡得格外清灵。

    龙昭君的心跳,在看清他面容的刹那,骤然漏跳了一拍,随即如同被惊扰的鹿群,在胸腔里「怦怦」加速,撞击着连她自己都能清晰听见的鼓点。

    这就是江行舟?!

    这就是那位作出千古绝唱《兰亭集序》丶创出洞天画卷《桃花源记》,名动东胜神州,引得文庙钟鸣七响丶天雷淬文的十七岁殿阁大学士?!

    她曾在脑海中想像过无数种可能一或是锋芒毕露丶意气风发的少年得意,或是沉稳过度丶略显刻板的少年老成。

    却万万没有想到,真实的他,竟是这般————清俊得如同水墨画中走出的仙人,气质超然得仿佛不染半点尘俗!

    他的年轻是毋庸置疑的,面如冠玉,眉眼间甚至还能看出一丝未完全褪去的青涩痕迹。

    然而,那双偶尔从书卷上抬起丶深邃如古井寒潭的眼眸,却仿佛蕴藏着星辰演变与沧海桑田,沉淀着与年龄截然不符的通透与宁静。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像是一位权倾朝野的年轻重臣,更像是一位谪仙临尘,偶然栖身于此间书房,与古今圣贤进行着无声的精神对话。

    「新来的?」

    江行舟似乎敏锐地感受到了她过于专注的注视,缓缓抬起头,目光从书页移开,向她看来。

    他的眼神清澈而平和,带着一丝淡淡的询问意味,并无寻常权贵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却让龙昭君在一瞬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自己所有的伪装丶甚至连深藏的龙族本源,在这双眼睛面前都变得无所遁形。

    「是————是,奴婢苏————苏昭君,」

    龙昭君慌忙垂下眼脸,浓密的长睫如蝶翼般轻颤,不敢再与他对视,白皙的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抹赧然的红霞,连出口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

    她强自镇定,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将托盘轻放在书案一角空闲处,「奉春桃姐姐之命,给侯爷送羹汤。」

    「有劳了。」

    江行舟微微颔首,目光在她因紧张而晕红的脸颊和低垂的眼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起一抹极淡丶淡到几乎让人以为是光影错觉的笑意,随即便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投回手中的书卷,语气平淡无波,「放下便是,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龙昭君如蒙大赦,心头却同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慌忙敛衽福了一礼,几乎是屏着呼吸,逃也似地退出了这间让她心跳失序的书房,动作轻缓却略带仓促地带上了房门。

    直到背脊紧紧贴上了门外冰凉的木质门板,感受到那坚实的触感,她才长长地丶无声地舒出了一口一直憋着的气。

    胸腔里的心脏却依旧如同脱缰的野马,狂跳不止。

    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画面一一他沐浴在金光中的侧影,他抬头时那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悉灵魂的眼神,他说话时清越温和如泉水击石的嗓音,还有那抹若有若无丶却勾人心魄的浅淡笑意————一切的一切,都如同用最锋利的刻刀,深深烙印在了她的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他————他方才看我的那一眼————那眼神————是不是————已然察觉到了什麽异常?」

    龙昭君倚着门,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身份可能被窥破的慌乱惊悸,又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启齿的丶被如此非凡人物所「注视」而产生的微妙窃喜与怦然悸动。

    这江阴侯府,尤其是这位年轻的侯爷,远比她最初预想的,还要深不可测。

    是夜,月华如水,静静流淌过江阴侯府丫鬟居住的西厢房窗棂。

    .

    屋内烛火如豆,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龙昭月早已等得心焦如焚,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一双灵动的眼眸不时瞟向门口。

    甫一听到门轴转动的轻微声响,她立刻如乳燕投林般扑了上去,紧紧抓住刚进门的龙昭君的手臂,压低的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与好奇:「姐姐!

    你可算回来了!

    快告诉我,见到他了吗?

    那位传说中的江行舟江大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是不是真如市井传言那般,有什麽三头六臂的神通?

    还是说,是个不苟言笑丶满口之乎者也的小古板?」

    龙昭君被妹妹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有些恍惚。

    她轻轻挣脱开龙昭月的手,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到简陋的床沿坐下。

    傍晚书房那一幕,如同梦幻泡影,再次浮现眼前。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仰起素白的脖颈,眸光透过小小的轩窗,望向天际那轮皎洁的明月,绝美的侧颜在朦胧的月光与烛光交织下,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而动人的光晕。

    半晌,她才收回目光,转向急不可耐的妹妹,唇角不自觉漾开一丝极淡丶却甜柔的笑意,用一种带着梦幻般缥缈的语气,轻轻说道:「他啊————既非三头六臂的凶神,也非迂腐刻板的学究。」

    「他就像————就像这夜空中,最皎洁丶最明亮的那一轮皓月。」

    「气质清冷,姿态孤高,仿佛遗世独立,遥悬于九天之上,周身自然流泻着淡淡清辉,让周遭的繁星都为之黯然失色。」

    「可是————」她话音微微一顿,白皙的脸颊上蓦地飞起两抹更深的红霞,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声音低得几如耳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当你真的有幸靠近,得以窥见其真容时————便会觉得,周遭的一切人丶一切景,都瞬间模糊丶黯淡了下去————眼中,心中,便再也容不下别的身影了。」

    龙昭月听得张大了樱桃小口,一双美眸瞪得圆溜溜的,里面写满了极致的惊奇与无限的向往,仿佛随着姐姐的描述,也看到了那抹月华般的身影:「哇!

    像月亮一样?

    眼中再也看不见旁人?

    那————那该是何等绝世的风采啊!」

    她激动得在原地轻轻跺脚,裙裾旋开小小的涟漪,懊恼地抱怨:「哎呀!

    都怪我!

    今天手慢了一步,没能抢到去书房送东西的差事!

    明日!

    明日我一定要想法子,无论如何也要亲眼去瞧一瞧他!」

    龙昭君望着妹妹那副恨不能立刻飞身前往书房的急切模样,心中亦是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这次一时兴起丶伪装潜入江阴侯府的举动,其发展似乎————正悄然偏离最初的轨道,朝着一个她始料未及的方向滑去。

    那位年轻得令人惊叹丶却已然屹立于人族文道之巅的江行舟,就像一颗无意间投入她千年平静心湖的奇异石子,激荡开的,是层层叠叠丶愈发难以控制的涟漪。

    而这涟漪,最终又会扩散至何方?

    与此同时,江府书房内。

    烛光下,江行舟终于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书案一角那盅早已不再冒热气丶却犹带一丝馀温的冰糖雪梨燕窝羹,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回想起方才那丫鬟虽极力掩饰丶却依旧异于常人的灵韵与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变得深邃了些许,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与玩味。

    「东海龙族的气息————倒是稀客。」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够听见,在这寂静的书房里,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书房内只馀一盏青瓷油灯,灯焰如豆,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一室光影拉扯得朦胧而静谧。

    江行舟轻轻合上手中那卷边角已微微起毛的古籍,抬手揉了揉略显发胀的眉心。

    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垒放着厚厚的经史子集丶策论文章,皆是明日殿阁大学士考核可能需要涉猎的内容。

    然而,于他而言,这些典籍奥义早已烂熟于心,融会贯通,达到了「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境地。

    他深知,到了他这个层次,大儒们考校的早已不是死记硬背的章句之学,而是对文道本质的理解深度,对天地规则的感悟能力,以及临机应变丶化解难题的智慧。

    这些,都需要长期的积累与顿悟,绝非临时抱佛脚所能提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他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丶几乎难以察觉的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源于强大实力的绝对自信。

    未知的考题,反而更激发出他潜藏的兴致与挑战欲。

    真正让他觉得稍显「纷扰」的,并非即将到来的考核本身,而是这江阴侯府近日来堪称「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

    自《兰亭集序》横空出世,《桃花源记》引动天地异象,这座原本清静的侯府,便如同漩涡的中心,吸引了来自朝野上下丶乃至三界六道的目光。

    明面上,是每日络绎不绝丶求取墨宝或渴望临摹画卷的文人雅士丶丹青高手一暗地里,不知有多少道或强或弱丶或妖或蛮的隐秘气息,在府邸周围徘徊窥探,各显神通,试图潜入府中一探究竟。

    而更让他有些啼笑皆非的是,竟真有「贵客」不惜屈尊降贵,用如此「接地气」的方式混了进来。

    比如————今日傍晚,那位端着冰糖雪梨燕窝羹,明明紧张得指尖微颤,却强作镇定的「新丫鬟」。

    江行舟端起手边那盏早已微凉的清茶,轻呷了一口,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墙壁,清晰地「看」到后院西厢房内,那两位正压低声音窃窃私语的「苏氏姐妹」。

    他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玩味弧度。

    「东海的龙族————而且,还是龙族中最为纯正的皇族血脉。」

    他心中如明镜般了然,「虽已极力收敛气息,龙威内蕴,但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灵韵,以及————尚未完全褪去的稚嫩心性,却是遮掩不住的。

    年长那位,应是位公主,沉稳些;

    年幼那个,活泼跳脱,好奇心重得很。」

    他回想起那龙族公主与自己对视时,那双清澈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以及那盅火候掌握得出奇精准丶显然用了心的羹汤,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唉————这又是何苦来哉?」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带着几分不解,几分莞尔,倒并无多少恼怒。

    他自然清楚这些「不速之客」的目的。

    无外乎是对他那近乎传奇的文道修为感到好奇,想要近距离观察;

    或是凯觎《桃花源记》画中自成洞天的奥秘;亦不排除是某些势力安插进来的眼线。

    对于这些窥探,他并不十分在意。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一切的暗中观察与算计,都不过是清风拂过山岗,难以撼动其分毫。

    这江阴侯府,表面上看来守卫算不得森严,实则早已被他以自身磅礴文气,于无形中布下了天罗地网般的神念感知。

    府内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乃至每个人的呼吸心跳,皆在他心镜映照之下,秋毫可察。

    莫说是两个竭力隐藏身份的龙女,便是真正修为高深的大妖巨擘潜入,也休想瞒过他时刻笼罩全府的灵觉。

    他之所以按兵不动,任由她们留下,不过是抱着静观其变的心态罢了。

    「想来便来吧,想看便看吧。」

    江行舟放下茶盏,目光重新变得深邃而平静,如同幽深的古潭,「只要不越界,不生事端,我这方府邸,倒也不介意多添几分鲜活的生气」。」

    他甚至觉得,有这两位身份尊贵特殊的「丫鬟」在府中,或许还能替他挡掉一些更为棘手丶更令人厌烦的窥伺。

    毕竟,若让外界知晓,连东海龙宫的公主都「屈尊」在此充当婢女,恐怕会让许多暗中蠢蠢欲动的势力心生忌惮,重新掂量招惹他的代价。

    「只是————」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笑意,指尖无意识地在书案上轻轻敲击,「希望这两位娇贵的客人」,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玩火自焚才好。

    我这府中,除了明面上的传世文宝,暗处或许还藏着些————她们未必能够轻易消受的惊喜」。」

    思绪至此,他便不再分心于府外的暗流与府内的「丫鬟」,重新将全副心神沉入浩瀚的书海与对文道的思索之中。

    对于明日即将到来的考核,他隐隐有种预感,剩下的关卡,恐怕不会像前两关那般侧重于风雅文采,或许会涉及到更贴近现实丶甚至暗藏凶险的领域。

    但,那又如何?

    无论考题为何,他江行舟,坦然接着便是。

    窗外,月色愈发朦胧,为庭院中的花草树木披上一层神秘的薄纱。

    江阴侯府在深沉的夜色中静谧如一幅水墨画,唯有洞察玄机者,方能感受到那平静表象之下,各方势力交织涌动的暗流。

    而这一切风云际会的中心,那位一袭青衫的年轻侯爷,却始终如古井无波,安然独坐于书斋之内,静观风云起,闲看落花生。

    夜色如墨,将江阴侯府的前院浸染得喧嚣而诡谲。

    各方势力明暗交错,人影幢幢,为那幅传说中的画卷争得面红耳赤。

    然而,就在这一墙之隔的府邸核心—一正堂之内,却是另一番洞天。

    高悬于主壁之上的《桃花源记》长卷,此刻正散发着温润如月华的莹莹宝光。

    那画中世界,竟非死物,而是如同一个真实不虚的小千世界,在悄然运转。

    画境之内,恰是午后时分,暖阳和煦,与外界深沉夜色形成奇妙对比,仿佛时光在此都遵循着另一套玄妙法则。

    洞天中央,那片被良田美池桑竹环绕的平坦谷地中,悄然多出了一座新落成的清雅庭院。

    白墙黛瓦,飞檐翘角,庭院依山傍水而建,四周有灼灼桃林掩映,一条清澈溪流绕院而过,潺潺水声更衬得此地幽静出尘。

    院内,一株花开正繁的古老桃树下,设有一张青石圆桌并几张石凳。

    薛玲绮正独坐于石凳之上。

    她身着一袭淡雅而不失华贵的宫装常服,发髻轻绾,仅簪一支碧玉步摇,却自然流露出受封三品淑人后养成的雍容气度。

    石桌上,一盏青瓷茶杯中,热气袅袅升起,散发出清心宁神的灵茶香气。

    而她纤纤玉手中,正捧着一卷纸质古朴丶隐隐有金色文气流转的儒家圣典,专心致志地潜心研读。

    自被女帝册封,获赐同进士文位后,薛玲绮的文宫已然稳固,体内文气日益充盈精纯。

    但她深知,自己的夫君江行舟乃是文曲星下凡般的人物,前行步伐快得惊人。

    她不愿,也不能仅仅成为被他庇护的藤蔓。

    而这方由夫君以无上神通亲手开辟的画中洞天,便成了她最佳的修行净土。

    此处,是真正的文道圣地。

    与外界相比,这里的天地元气中,蕴含着极其精纯而平和的浩然才气。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丝丝缕缕清凉而醇厚的文气,如甘泉般渗入四肢百骸丶经脉文宫,不仅温养着文胆,更在无声无息间涤荡心神杂念,令灵台始终保持清明。

    在此修行一日,潜心吸纳炼化的文气,其效果足以抵得上在外界数月苦修!

    更为玄妙的是,这片天地完全由《桃花源记》所阐述的「天下大同」之至高意境所支撑,祥和安宁,法则自显,能让人极易摒除外界干扰,进入物我两忘的深层次悟道状态,对于理解圣贤经典的微言大义丶锤炼坚定文心,有着外界难以企及的奇效。

    薛玲绮偶尔从经卷中抬起臻首,柔和的目光掠过庭院矮墙,望向远处。

    可见画中那些淳朴的乡民在田间安然劳作,老人孩童怡然自得,鸡犬之声相闻,俨然一派与世无争的极致祥和。

    这片由夫君心意所化的净土,不仅极大地滋养着她的修为,更让她对夫君笔下所描绘的「仁政丶和谐丶安宁」之理想境界,有了越来越深切的共鸣与体会。

    这份共鸣本身,就是对文心最好的淬炼与坚定。

    她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灵茶,清甜之意润泽肺腑,目光再次落回手中蕴含着无穷智慧的圣典之上,嘴角不由噙起一抹满足而恬淡的笑意。

    外界的纷扰喧嚣,夫君所需面对的明枪暗箭,她心中虽时刻牵挂,却并未因此焦虑不安。

    因为她深深知晓夫君那深不可测的实力与智慧,也明晰自己此刻最应该做的,便是珍惜这得天独厚的机缘,心无旁骛地提升自身修为与境界。

    唯有如此,将来方能更有底气丶更从容地站在他的身旁,与他共同面对风雨O

    「或许————凭藉此地加持,用不了多久,我也能尝试凝聚才气灵光,达到进士文位的巅峰。

    3

    她心中暗忖,一双美眸中闪过一丝温柔却无比坚定的光芒。

    画中岁月静好,正是积蓄力量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