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内的卫兵越来越多,而庄敬带来的人手毕竟有限。
    一时间竟被阻挡在门外,难以寸进。
    就在双方陷入胶着之时,一声威严的怒喝从衙门内传来。
    “都给我住手!”
    人群分开,身穿绯色官袍的铁铉大步走出。
    他先是扫了一眼门口的血迹和倒下的卫兵,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庄百户,你好大的官威啊!”
    “铁铉!”
    庄敬看到正主出现,双眼瞬间变得血红,他用马鞭指着铁铉。
    “你这国之硕鼠,朝廷奸贼!竟还敢出来?”
    “我问你,这封信,你认不认!”
    说着,他将那封信抖得哗哗作响。
    铁铉的目光落在信纸上,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反而露出轻蔑的冷笑。
    “一纸荒唐言,一派胡言语!就凭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东西,你就敢带人冲击朝廷衙门,残杀官兵?”
    “庄敬,我只问你,指挥使大人何在?捉拿朝廷二品大员,可有陛下圣旨,可有内阁票拟?”
    一连串的质问,敲在庄敬心头。
    他当然什么都没有!
    但他不能退!
    退了,就是前功尽弃,甚至会背上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少废话!”
    庄敬被逼到了墙角,索性撕破了脸皮。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今天奉的就是陛下的密旨!拿的就是你这反贼!”
    “给我上!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铁铉眼中闪过决绝,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
    “山东的将士们!此獠矫诏生事,意图在济南制造动乱,配合燕贼!给我拿下这群假传圣旨的奸党!”
    双方的火气都被彻底点燃,更大规模的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
    大地开始轻微地颤动,一阵沉闷如雷的马蹄声,从长街的尽头传来。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关紧门窗。
    庄敬和他的手下们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循声望去。
    只见长街尽头,黑压压的铁甲洪流汹涌而至!
    火光下,无数明晃晃的枪尖汇成一片移动的森林。
    冰冷的盔甲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为首一员大将,身披重甲,手持长槊,正是山东都指挥使,盛庸!
    “哗啦!”
    不过片刻功夫,盛庸率领的兵马便将整个布政使司衙门围得水泄不通。
    里三层,外三层。
    最内圈的,是手持大盾和长刀的步卒,盾牌相连,如同一道钢铁城墙。
    外圈的,是弯弓搭箭的弓箭手。
    箭头在火光下泛着幽蓝,齐齐对准了场中那几十名锦衣卫。
    庄敬和他手下的锦衣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搞懵了。
    他们就像一群被狼群包围的野狗。
    前一刻还龇牙咧嘴,下一刻便夹紧了尾巴,动弹不得。
    那嚣张的气焰,瞬间被冰冷的铁甲和箭矢浇灭。
    局势,在顷刻间逆转!
    盛庸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场中一片狼藉,他的脸黑得能滴出水来。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铁铉身边,关切地问道。
    “铁公,你没事吧?”
    铁铉摇了摇头,指着庄敬,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没事!盛帅,你来得正好!此人自称锦衣卫,无凭无据,竟敢污蔑本官通敌,带人强攻衙门!”
    盛庸的目光猛地转向庄敬。
    “庄百户是吧?”
    “谁给你的胆子,在济南府撒野?!”
    庄敬脸色煞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怎么也想不通,盛庸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还带了这么多兵马!
    但他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颤抖着举起那封信。
    “盛都司!铁铉通敌,证据确凿!我乃奉旨行事!”
    “奉旨?”
    盛庸冷笑一声,他看都懒得看那封信。
    “圣旨在哪?拿出来我看看!”
    “我……”
    庄敬语塞。
    “没有圣旨,便是矫诏!没有兵部行文,便是谋逆!”
    盛庸猛地上前一步,声色俱厉。
    “来人!将这群冲击官署、假传圣旨的狂徒,全部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
    庄敬色厉内荏地尖叫,抽出了自己的绣春刀。
    “我们是锦衣卫!是天子亲军!盛庸,你想造反吗?!”
    回答他的,是弓弦绷紧的声音。
    数百名弓箭手又将弓拉开了几分。
    只待一声令下,就能将这几十名锦衣卫射成刺猬。
    庄敬带来的那群手下,更是个个面如土色,手里的刀都快握不住了。
    盛庸根本不理会庄敬的叫嚣,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如同死神的镰刀落下。
    “缴械!反抗者,杀无赦!”
    “唰啦!”
    身后的士卒根本没有管庄敬的怒喝。
    庄敬和他手下那几十名锦衣卫,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天子亲军的威风。
    弓上弦,刀出鞘。
    数百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只要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射成一堆烂肉。
    “当啷!”
    第一个锦衣卫手里的绣春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声音仿佛会传染。
    “当啷!当啷!”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庄敬脸色灰败,握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青筋暴起。
    他心里涌起无尽的悔恨与恐惧。
    无数个为什么在他脑中盘旋,可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山东的兵卒们一拥而上,粗暴地将他们反剪双手。
    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一旁。
    危机暂时解除,布政使司衙门前终于恢复了死寂。
    盛庸大步走到铁铉面前,脸上的寒霜稍稍融化。
    “铁公,进去说。”
    铁铉点了点头,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官袍,带着盛庸走入灯火通明的正堂。
    亲兵将大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血腥与寒意。
    铁铉拿起桌上那封被庄敬当成宝贝的所谓密信,递给盛庸。
    “盛帅请看,这就是他们的证据。”
    盛庸接过信,只扫了一眼,便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呵,粗制滥造!”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下,指着上面的印章。
    “你看这印泥,色泽浮于纸面,油色外渗,是新印,而且用的,是江南坊间最常见的劣质朱砂。”
    他又用手指捻了捻信纸。
    “还有这纸,虽仿制官用贡纸,但质地疏松,韧性不足,真正由内廷司造监发出的密信,用的都是澄心堂纸,薄如蝉翼,坚韧如革,水浸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