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令周宪走了出来。
他是周氏一族的远支，辈分极高，是乾元帝的叔叔，曾经是远杭郡的郡王，后被乾元帝调回京城，担任宗人令。
宗人府是专供处理皇族事务的机构，牒、爵禄、赏罚、教育、圈禁等事务，都由宗人令来完成。
按照大皇子目前的情况，审判他，需要三司会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加上宗人府，联合判定。
三司主要审判国法上的罪。
而宗人府是宗族之法，也是皇室成员内部的惩罚手段。
周宪身穿玄衣纁裳，腰系玉带銙，头戴九旒冕，举着象牙笏板，对着周临渊行礼：
“启禀殿下，大皇子之事，如果按照宗人府的办案规矩，首先需要兵部提交战败文书，再由殿下下旨立案，宗人府会联合三司，进行审查，调阅军报、审讯大皇子、核查前线传回来的指挥记录……”
“有几个点，需要确认后，才能判定罪责。”
“哦？”周临渊微微眯眼，“宗人令觉得什么事情还需要调查？”
“我天玄大军如此强大，却全军覆没，此事天下皆知，而身为主将的大皇子，独自回京，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有何问题？”
周宪开口道：“回殿下，战场瞬息万变，任何决定都会导致不同的结果，大皇子身为主将，致使北征大军全军覆没，此乃大罪。”
“已经犯了丧师失地罪。”
“依照天玄律，主帅导致全军覆没者，按照军法当处斩腰之刑。”
“而如果是因为贪功冒进、或者违抗军令，则罪加一等，当处以五马分尸之刑。”
“而弃军独逃，也触犯了……【主将不固守而先退】之律，此罪当处以砍头之刑。”
“大皇子身为皇室宗亲，代表皇权出征，却惨败至此，全军覆没，导致皇家威严受损，可追加“大不敬”的罪名，可处以褫夺爵位、贬为庶人、终生圈禁宗人府的惩罚。”
嘶！
听着周宪的话，不少大臣心头一惊。
如果按照周宪所说的来判，大皇子周启旸不光会被贬为庶人、终生圈禁，甚至连命都未必保得住。
腰斩、五马分尸、砍头……
好家伙，一个比一个狠啊！
周临渊微微眯眼，他也没想到身为宗人令的周宪居然会这么识趣？
这些罪名，随便一个给大皇子打上去，他就废掉了。
就在周临渊准备开口的时候，周宪又话锋一转：
“然，大皇子乃是天潢贵胄，任何审判，都需要有确实证据。”
“北征大军被灭，有太多疑点。”
“虽然大皇子是主将，可若是他无大错，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他有违抗军令、率军孤军深入或指挥失误的重要错误……”
“可减轻罪责。”
“所以，臣以为，现在的重点是北征大军全军覆没，究竟是因为大皇子操作失误导致的，还是敌军过于强大，设下了某些陷阱、阵法所导致的呢？”
“前者，当重罚。”
“后者，可适当减轻罪责。”
听见周宪的话，不少大皇子党的成员心中松了一口气。
还好。
还好宗人令还算公正！
并没有因为周临渊是太子而故意偏袒。
“如果调查不出结果呢？”
周临渊看着周宪，冷声问道。
“那就只能让大皇子提供自辩书。”
“自古以来，刑不上大夫，大皇子是天潢贵胄，不能刑讯逼供，应当调查清楚，才能定罪。”周宪回应简洁。
他的意思再简单不过。
要定罪。
就必须等大皇子的自辩书。
换句话说，如果大皇子的自辩书拖着不给，那就一直没办法给他定罪。
“那岂不是无限期的搁置了？”
周临渊看着周宪，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周临渊的愤怒。
明明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到了周宪口中，居然成了一个难以定罪的事情？
就因为证据不充分这个可笑的理由？
“殿下，臣以为，等陛下突破归来，再进行审理，比较合适。”周宪不卑不亢的回应。
这一句，算是彻底表明态度了。
大皇子确实犯了重罪，也确实可以判，可以罚。
可问题是，按照流程，自辩书提交之后，才能判定结果。
周临渊自然可以约定一个期限，可他毕竟只是太子，现在监国是乾元帝给的权力。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皇帝提供的这个权力，周临渊以自己的威信足以促成这件事吗？
显然是不行的。
现在就是如此。
如果周临渊是老牌太子，是朝堂根基很深的太子，是满朝文武认可的太子，那么宗人令哪怕想拖着，三司会审也足以从律法上，给大皇子定罪。
可现在的情况是……
周临渊不具备这个威信。
哪怕他行使皇帝的权力，也难以真正指挥宗人府，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其实说白了，就是现在的周临渊搞不定宗人令周宪。
如果能搞得定，大皇子定罪，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要知道北征大军全军覆没，可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只要开始调查，哪怕有人保大皇子，估计也要被褫夺爵位、贬为庶人。
可这一切，最终还是要乾元帝说的算。
而不是周临渊。
“那如果孤一定要查呢？”周临渊淡漠反问。
周宪躬身行礼：“如果殿下一定要查，宗人府会尽全力收集证据，将事情调查清楚。”
周临渊很清楚，这句话就是废话。
他安排三司会审，安排宗人府，为的就是尽快给大皇子定罪，让他下罪己书，或者褫夺爵位，彻底废掉他，把权柄收回来。
唯有如此，周临渊才能找机会抓住大皇子，得到大巫师的传承。
可两边若都只有尽力，事情肯定会被一直拖着。
全军覆没，意味着没有关键证人。
那就必须要大皇子提供自辩书，这是皇室给予皇室宗亲的权力，哪怕要判，也要给申辩、悔改的机会。
大皇子周启旸只要拖着不给，配合大皇子党的大臣从中斡旋，这件事，就敲定不下来。
“很好。”
“那就开始查吧。”
周临渊淡漠吩咐：“三司会审，开始调查此事。”
“宗人府也一并参与调查。”
“臣遵旨！”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宗人令周宪一同行礼，齐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