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陈国都城的城墙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灰白,像一头沉睡的巨兽,静默而危险。王府内,烛火摇曳,映得广王的脸忽明忽暗。他来回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佩刀的刀柄,发出细微却急促的“嗒嗒”声。
“王爷,还是没有消息。”一名亲卫低声禀报,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慌乱。
广王猛地停步,眼神锐利如刀:“再派人去查!沿路找,哪怕是尸体也要给我抬回来!”
话音未落,窗外忽地掠过一道黑影,轻盈落地,竟未激起半点尘埃。广王心头一震,脱口而出:“是你?”
来人正是自个。她一身夜行衣沾满血污与尘土,发丝凌乱贴在额角,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双眸依旧清亮如星。她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却坚定:“属下幸不辱命,已将贼人尽数剿灭,道爷安然无恙。”
“当真?”广王疾步上前,一把扶起她,“可裕呢?战况如何?”
“都虞候临阵指挥略有迟滞,但尚能掌控大局。此战我军折损三百余,敌方瓦解,仅俘数十。属下已命其整顿残部,暂驻城外待令。”自个缓缓站直身子,语气冷静得仿佛方才经历的不是一场生死厮杀,而是寻常演武。
广王松了口气,随即又皱眉:“既已平乱,为何不开城门迎回将士?岂非寒了人心?”
“城门……”自个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守将拒不开门,言称‘宵禁已启,不得擅启’。属下三呼不应,只得翻墙入城报信。”
“荒唐!”广王怒极反笑,“周家的人,果然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自个垂眸不语。她知道,那所谓的“守将”,不过是周府安插的眼线罢了。今日若非她亲自出马震慑军心,那一场混战恐怕早已酿成大祸。可裕虽忠心,却缺统御之才;而那些所谓的“精兵”,不过是纸糊的虎头,遇事便散。
“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军心。”自个低声道,“道爷在外,群龙无首。若周家趁机煽动流言,说朝廷弃军于不顾,恐生哗变。”
广王神色凝重:“你说得对。传本王令,即刻开启西门,迎我将士归城!若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是。”自个领命欲退。
“等等。”广王忽然叫住她,“你身上有伤。”
她低头看了看手臂上渗出血迹的布条,轻描淡写:“皮肉之伤,不妨事。”
“去医馆包扎,换身衣服再来见我。”广王语气不容置疑,“本王需要一个清醒的你。”
自个点头离去。王府后巷幽深寂静,她脚步微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直到拐进一处僻静院落,才终于支撑不住,倚墙滑坐于地。她解开臂上布条,伤口狰狞翻卷,显然是被利刃划过。她咬牙取出随身药粉洒上,痛得额头沁出冷汗。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
“你还真是命大。”声音低柔,带着几分讥诮。
自个猛然抬头,只见阴影中走出一人??正是可裕。
她瞳孔骤缩:“你没死?那你……刚才回城的是谁?”
可裕冷笑一声:“自然是假的。你以为凭那些乌合之众,真能挡住几百鞑子死士?那是诱饵,是周家设下的局,等着你们自投罗网。”
自个心头一凛:“你是内应?”
“我不是。”可裕摇头,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悲怆,“我是被逼的。我娘在他们手里,我若不照做,她明日就会被挂在城楼上曝尸三日。”
自个沉默片刻,缓缓道:“所以你交出了令牌,引贼入城,还故意制造混乱,让道爷陷入险境。”
“我不这么做,全家皆亡。”可裕声音颤抖,“但我没让他们伤道爷一根头发!我只说带兵出迎,实则中途调转方向,把主力引向南郊埋伏圈……是你,是你坏了他们的计划。”
自个冷冷看着他:“那你现在来做什么?杀我灭口?”
“不。”可裕摇头,“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周家早已勾结北境残部,意图借今晚之乱夺权。他们要在三日内逼道爷交出兵权,否则……满城百姓陪葬。”
“证据呢?”
“我在周府密道见过往来书信,还有金鹏旧臣的印鉴。”可裕从怀中掏出一块残破布帛,“这是他们准备伪造的‘叛国诏书’,上面盖着道爷的私印。”
自个接过一看,眉头紧锁。那印章纹路熟悉,正是广道随身携带之物。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竟是伪造?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信你。”可裕直视她的眼睛,“这一路走来,你是唯一一个不曾以出身论高下的人。你说草莽也可为国效力……我虽堕入泥淖,但心尚未死。”
自个久久不语。良久,她将布帛收好,淡淡道:“我会禀明王爷。至于你……若真心悔过,便继续演下去。记住,你的母亲活着,才有价值。”
可裕浑身一震,似明白了什么,重重叩首:“属下……愿为内应。”
自个转身离去,背影决绝。她知道,这场棋局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周家不会善罢甘休,而她必须抢在对方出手前,布下反杀之局。
回到王府时,广王已在正厅等候。她将布帛呈上,简述经过。广王看完,面色铁青:“好一个周家!表面恭顺,背地里竟敢勾结外敌,图谋不轨!”
“王爷,如今之计,唯有先发制人。”自个沉声道,“明日早朝,您可借‘犒军’之名召集群臣,届时当场揭发周家罪证。只要拿下周老太爷,其余党羽自然瓦解。”
“可证据不足,仅凭一块布帛,难以服众。”
“那就补足证据。”自个眸光微闪,“今夜,我去周府取真凭实据。”
广王震惊:“你疯了?今夜刚经历大战,周府必然戒备森严!”
“正因为刚经历大战,他们才会放松警惕。”自个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况且,他们以为最大的威胁已被清除,却不知真正的猎手,才刚刚出动。”
广王盯着她许久,终是点头:“一切小心。若事不可为,立刻撤退。本王不能失去你。”
自个一笑:“属下自有分寸。”
更深露重,周府灯火通明,守卫比往日多了三倍。然而,这些人防的是明火执仗的军队,而非一个擅长轻功的刺客。
自个潜伏在屋顶,如同一片落叶般无声移动。她记得白天观察过的地形,避开巡逻路线,悄然落在书房外的廊下。窗缝中透出灯光,隐约有人声。
“……金凤公主的碑文已经拟好,只需等王爷点头,便可立于西岭。”是周管家的声音。
“蠢货!”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以为他会答应?那是金鹏余孽的招魂幡!一旦立碑,四方义士必将云集,到时候我们这些年费尽心思压下的火苗,顷刻燎原!”
“可是老爷,那自个分明说了,只是为了安葬故人……”
“故人?她是想借机聚集江湖势力!”老人冷哼,“告诉外面的人,加派暗哨,尤其是密道入口。今晚务必万无一失。”
自个心头一跳??密道!
她悄然退开,绕至后园假山处。这里白天曾仔细勘察过,有一块石板边缘略有松动。她运指如风,几下撬开石板,露出向下的阶梯。
地道狭窄潮湿,弥漫着霉味与檀香混合的气息。她屏息前行,约莫半炷香后,眼前豁然开朗??一间地下密室赫然呈现,墙上挂着舆图,桌上堆满文书,更有数个木箱敞开着,里面全是金银珠宝与官印。
她迅速翻阅文书,果然发现多封密信,内容涉及军粮克扣、边关走私、甚至与北境鞑子联络的详细记录。最令人震惊的是,其中一封竟提及“金凤公主遗骨藏于古墓,待时机成熟,可作要挟之用”。
她心头剧震,立刻将关键信件收好。正欲离开,忽听身后传来机关转动之声。
“我就知道你会来。”周老太爷拄杖而立,身后数十名黑衣护卫悄无声息地围拢上来,“自姑娘,你的确厉害。可惜,你太贪心了。”
自个缓缓转身,面不改色:“周大人,您这是要造反?”
“造反?”老人哈哈大笑,“我只是在保护陈国罢了。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明白权力的意义。你以为侠义就能治国?可笑!没有我周家镇着,这天下早就乱了!”
“所以你就勾结外敌,残害忠良?”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老人冷冷道,“把你手中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自个环顾四周,出口已被封死。她忽然笑了:“您错了。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话音未落,地道顶部轰然塌陷,一道身影如天外飞仙般跃下??正是广王!
他手持长剑,目光如电:“周德昭,你勾结外敌、私藏军械、图谋篡位,证据确凿!还不束手就擒?”
周老太爷脸色大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太自负。”广王冷声道,“你以为今晚的骚乱能掩盖一切,却不知我早已怀疑你多年。自个只是诱饵,真正的包围,从你踏入密道那一刻就开始了。”
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火把照亮了地道入口??大批禁军已然抵达。
周老太爷颓然跌坐,喃喃道:“败了……竟然败在一个女子手里……”
自个走到广王身边,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抄家问罪,三司会审。”广王看向她,眼中满是赞赏,“这一局,你赢了。”
她摇头:“是真相赢了。”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周府被查封,周氏一族下狱待审。广王于朝堂之上公布罪证,百官震惊。与此同时,一道圣旨颁下:准许为金凤公主及可湖义士立碑于西岭,永享香火。
消息传开,江湖震动。无数隐世高手纷纷现身,或送来祭品,或主动请缨效命。陆小凤来了,司空摘星也来了,甚至连多年不见踪影的楚留香都托人送来一幅字:“义薄云天”。
广王看着名单,感慨万千:“原来天下英雄,并非无动于衷,只是等待一个值得追随的人。”
自个站在庭院中,望着远方青山。风吹起她的衣袂,仿佛要带她飞向更远的地方。
“你在想什么?”广王走到她身旁。
“我在想,这条路还很长。”她轻声道,“周家倒了,但陈国的积弊仍在。百姓要的不只是清官,更是公平与希望。”
广王沉默片刻,郑重道:“所以,我需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她转头看他,微微一笑:“属下,愿效犬马之劳。”
阳光洒落,照亮了这座历经风雨的城池,也照亮了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天下未定,征途方启,但他们已不再畏惧。因为这一次,他们手中握着的,不仅是权力,更是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