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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这个朝会没白开

    朱由校走到御道中间,右手边是阁老尚书,左手边是勋贵外戚,前面是黑压压的一片文武朝官。

    众臣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年轻天子身上。

    国朝立朝以来,似乎没有在早朝时天子走下丹墀,站在众臣中间。

    这样还有君上的威仪吗?

    不过大家都默契地保持沉默,等待皇帝开口。

    朱由校缓缓开口,清朗的声音在皇极门前的广场上空飘荡着。

    「而今大明内忧外患,远的不说,从去年说起。

    天启四年二月丁酉,蓟州丶永平丶山海关地震,坏城郭庐舍。

    甲寅,京师地震,宫殿动摇有声。

    癸卯,南京地震如雷。是月,两当民变,杀知县牛得用。

    三月庚申,杭州兵变。是月,京师屡地震。

    夏五月甲寅朔,福宁兵变。

    是夏,京师大水,江北丶山东旱蝗,陕西乾旱,六府三十一县赤地千里。

    七月丙戌,青海土默特寇西宁,掠男女三百馀口...

    天启五年正月,贵州总兵鲁钦丶刘超等自织金旋师,为贼所袭,诸营兵溃。

    三月丁未,黄河桃花汛泛滥,河南山西淹四府二十一县...」

    顾秉谦丶魏广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惊讶。

    这些地方上奏,皇上都看了,都记在心里,现在随口一句就能说出来?

    这是特意死记硬背,用在今日朝会上?

    不可能。

    看皇上侃侃而谈的样子,怎麽可能是死记硬背?

    原来以前的皇上都是装的,其实他精明聪慧得很!

    两位阁老在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朱由校说完后,拿着随手拿下来的两本奏本,在空中扬了扬。

    「这麽多国事摆在面前,举步维艰,尔等身为能参加朝会的朝官,自然要为国分难,为民解忧。

    蓟东地震,江北山东旱蝗,陕西乾旱,河南山西洪水,如何安置灾民,如何恢复生产,如何兴修水利,以免天灾再起。

    今日奏章里有没有?

    只字不提。

    女真东虏尽陷辽地,兵锋直指关宁。漠南察哈尔丶喀尔喀丶土默特诸部,落井下石,多股兵马屡犯蓟辽丶宣大丶延绥和宁夏。如何调集兵马,筹集粮草,巩固边务。

    今日奏章里有没有?

    只字不提!

    西南奢安之乱,闹了三年,贵阳被围一年,人竟相食,已成人间地狱,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元气。

    如何安抚四川丶贵州被祸及的百姓,如何善后恢复,如何长治久安地解决西南土司问题。

    今日奏章里有没有提?

    只字不提!」

    朱由校在群臣中缓缓走动,看着每一个官员的脸。

    而每一位官员,都从这位年轻的天子眼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迎着天子隐忍不发的怒火,每一位官员都感觉到畏惧。

    因为这双目的怒火里,增加了一味燃料,那就是天子至高无上的威势,瞬间让这怒火变成了三味真火!

    焮天铄地,能烧乾东海,焚尽一切。

    「尔等自诩国之柱石,一肚子学问能经天纬地,结果目睹众多繁剧国事不管,挑灯熬夜,就写出这些玩意?

    《谨请急修圣心以缓异灾疏》?

    要朕急修圣心?

    你怎麽不跑去辽东和漠南,给老奴和林丹讲解圣人经义,让他们急修圣心?

    你们不敢!

    老奴和林丹会砍下你们的头颅当酒壶。

    但是朕不会杀你们,也没法杀你们,你们还能以此在朕的身上博取盛名。

    这就是你们的本色?

    内王外圣?

    对内凶狠蛮横,对外圣人胸怀。

    这就是你们对国事的贡献?写一堆连擦屁股都嫌脏的奏章!」

    朱由校狠狠地把奏章丢在王广庸的脸上,吓得这位老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众臣看着眼前这位天子,心里惊呼着。

    粗鄙!

    太粗鄙!

    还真是少受教化的文盲天子!

    也只有这样没有读过圣人经义,没有被大儒名士教诲的皇帝,才做出如此有失体统的事来。

    但是顾秉谦等部分老奸巨猾的臣子们,却看出端倪来。

    种种迹象表明,皇上傻吗?

    不傻!

    聪慧着呢!

    他这是借题发飙!

    你们不是鄙视他是文盲天子吗?

    他就让你们看看,什麽叫文盲!

    跟流氓只差一个字!

    流氓文盲?

    汉高祖不是流氓吗?

    本朝太祖开始时不是文盲吗?

    心有所悟的顾秉谦,眼角不停地跳动。

    皇帝,这是要玩把大的!

    被吓得坐在地上的王广庸嘴里念道:「有失体统!皇上何必如此羞辱臣下!」

    朱由校提起衣襟和裙摆,快步跑到王广庸跟前,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老夫子连连往后退。

    居高临下看着王广庸,朱由校冷笑道:「羞辱?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朕为大明内忧外患心忧如焚,你们不觉得羞辱吗?

    大明一年连崩两位皇帝,朕以冲龄即位,诚惶诚恐。

    结果女真老奴叛主谋逆,趁国丧期间,诈降丶偷袭丶不宣而战,用各种卑鄙手段肆虐辽东。

    这是对皇祖丶皇父的羞辱!

    每陷一地,大明的威严就被践踏一次;朕,身为大明天子,皇祖之孙,也要被羞辱一次!

    大明和朕受此奇耻大辱,你这位股肱大臣,怎麽不以死报国啊!」

    他洪亮的声音,如晨钟一般,在皇极门前的广场上回荡。

    朱由校凌厉的气势,吓得王广庸浑身颤抖,更是让群臣侧目。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朱由校站得笔直,如巍峨高山。

    「女真陷辽,大明遭受立朝以来最大的危机,也是最大的耻辱!

    朕身为大明天子,大明的耻辱,就是朕的耻辱!

    朕下罪己诏,也祷告天地和列祖列宗,此等加于皇祖丶皇父以及朕的奇耻大辱,必须以血洗刷!

    不灭女真丶不屠逆族丶不平辽地,朕不配进天寿山皇陵!不配做大明天子!不配做朱家子孙!」

    朱由校扫了一圈文武朝官,眼中满是鄙视。

    「尔等无动于衷,不以为耻,居然还上疏裂土册封老奴,以求苟且。

    这就是大明文武官员的本色。

    没关系!

    雪耻之路,朕自会继续走下去,朕不信煌煌大明,亿万官庶军民,全是如尔等无君无父丶不忠不孝之徒!」

    顾秉谦听明白了。

    皇上这是对着天下文武百官的心口,狠狠来了一剑。

    奴儿哈赤被神庙先帝封为建州卫指挥使,多加优待。结果奴儿哈赤心怀不轨,聚兵叛明。

    尤其是万历四十八年,神庙丶光庙两位先帝先后驾崩,奴儿哈赤不念旧恩,还落井下石,国丧兴兵,这确实是一种羞辱。

    尤其是神庙先帝,当年那般厚待,全喂了狼狗,完全成了一个笑话。

    父祖受这等羞辱,放在春秋秦汉,身为儿孙如果不把仇人剁成七七四十九块,还有什麽脸面见世人?

    而今国朝没有这份血性,可皇上身为大明天子,又是神庙先帝的亲孙子,他振臂高呼,要找女真和奴儿哈赤报国雠家恨,你必须高赞一声忠孝!

    那麽身为大明臣子,在场的诸位,还好意思干站着吗?

    顾秉谦还意识到,现在皇上把平辽灭鞑上升到国雠家恨,直接站在道德道义的制高点。

    以后不要说勾结女真,你就是办理平辽差事怠慢些,皇上拿你问罪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站在道德道义制高点打击对手,是文官们的拿手好戏,怎麽今天攻守易形了?

    以前是文官们用道德道义把皇帝往上架,逼着他就范。

    今天居然是皇帝把满朝文官们全部架上,那你们就不就范?

    不就范?

    开玩笑!

    皇帝的罪己诏,还有今日早朝这番言论广传天下,自己等人要是敢不就范,就成了无君无父丶不忠不孝之人。

    就算皇上不杀你,你在这世上也待不下去。

    顾秉谦想明白这点,正要跪下,发现旁边的孙承宗先一步跪倒在地。

    你个孙大胡子,怎麽抢先老夫一步!

    可恨!

    顾秉谦第二,魏广微第三,朱延禧第四,众臣纷纷跪倒在地。

    不跪的是无君无父丶不忠不孝之人,敢不跪吗?

    孙承宗朗声开口,众臣跟着一起大声道。

    「臣等誓死跟随皇上,卧薪尝胆,一雪奇耻!」

    数百人齐声高喊,震耳欲聋!

    朱由校昂首挺胸,站在群臣如海潮一般的誓言中。

    不错,气氛到位,今天的早朝没有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