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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风格突变的东厂

    魏忠贤机巧狡诈,洞悉人心,目光在崔景荣和李宗延脸上一扫,就看出两人的愤怒,猜得到他们肯定在心里痛骂自己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呵呵,从未见过?

    今天就让你们见到了。

    崔景荣强按住怒火说:「杨涟丶左光斗等人,被告以收受熊廷弼贿赂两万两银,为其开脱之罪下狱。

    熊廷弼一直没有承认,且他本人于上月三十被特旨恩赦,贬为庶人,至孙督师帐下效命。

    魏督公,熊廷弼都没事,杨涟丶左光斗等人怎麽还没放出来。」

    魏忠贤淡然地答:「熊廷弼行贿案已经查清,子虚乌有。」

    李宗延恼怒地问:「既然是子虚乌有,为何人还在狱中?」

    「还有其它案子没有查清,正在侦办稽查。」

    「其它罪名?莫非还是党同伐异,招权纳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是。杨涟性子急峻,官拜左佥都御史时,动辄责骂下属,干涉正事。

    巡视中城御史梁之栋侦办老奴内奸刘保案时,杨涟身为他的上司,接到禀文不以为然,还大骂梁之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正是杨涟在此案上不作为,坐失良机,结果使得老奴坐探首领韩宗功从京师逃脱。

    幸好关宁边军恪守职责,对出入关口人员严加盘查,发现韩宗功破绽,这才将其抓获。

    韩宗功是李成梁的女婿,最早叛投老奴,与李永芳同为左膀右臂,刺探军情,收买诈降,为祸匪浅。

    刘保和韩宗功两案,杨涟渎职失察,其责难逃。东厂还要好生查一查,他是不是老奴收买的内应刺探。」

    崔景宗和李宗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不约而同地道:「怎麽可能!

    绝对不可能!

    杨大洪怎麽可能是老奴内奸?」

    「不可能!

    杨大洪可是先皇遗诏里的顾命大臣,是他和左共之(左光斗),与中涵公(方从哲)丶季晦公(刘一燝)丶象云公(韩爌),把皇上从李选侍手里夺下,先拥到文华殿即东宫位,而后拥到乾清宫即皇帝位。

    如此赤忠良臣,如果是老奴内奸,那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孙承宗出声解释:「崔天官,李总宪,稍安勿躁。

    没人会认为杨大洪是老奴内奸,只是此事太过巧合!

    当日梁之栋抓到刘保,查到韩宗功逃窜线索,急忙找到杨大洪,请他出一张都察院的海捕文票,叫蓟州丶永平丶关宁等地方关隘严加盘查,搜捕韩宗功。

    不想杨大洪不以为然。

    加上前些日子闹出巡视南城御史和巡视东城御史,指使巡城兵丁栽赃陷害丶盘剥百姓的事,被杨大洪发现并严加惩处,于是以为梁之栋也是藉故敲诈,大骂老奴奸细皆在辽东,怎麽可能会深入京师。

    梁之栋是老夫的学生,无奈之下,急信给老夫说起此事。老夫传令蓟州和关宁各隘口,严加盘查,这才抓住韩宗功。」

    孙承宗长叹一口气,继续说:「杨大洪这是遇到无妄之灾。只是事关老奴内奸事宜,锦衣卫和东厂有侦办稽查之责。

    查一查是必须的,证明杨大洪的清白,也是一件好事。」

    崔景荣和李宗延对视一眼,觉得有些无可奈何。

    杨涟丶左光斗身为东林党骨干,同样身染东林党臭脾气。

    性情刻峻,党同伐异!

    他们自诩是正人君子,是道德楷模,是正义的化身,你不跟我站在一起,就是小人,是奸邪佞臣!

    他们心有理念,是爱民如子的廉吏,是慷慨赴死的直臣。

    但是他们心里从来不会去想如何解决实际问题,只会把所有的事按照自己的道德标准划分出对错,然后执于对错,一定要跟别人争辩明白。

    可是这世上许多事,无法分对错。

    而且许多事,视角不同,对错也就不同。

    尤其是杨涟,他甚至认为,只要把世上所有的事分出对错,然后世人以此做对的事,不做错的事,就会天下大同。

    左光斗不仅文章写得好,还善于兴农治水。

    可杨涟除了自身清廉丶一身正气外,就只会一张炮嘴,一枝刀笔,怼天怼地怼世人。

    对于繁剧的军国琐事,尤其是戎政,他不熟悉,也不放在心上。

    杨涟认为,只要扬清激浊丶正道宏盛,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所以当梁之栋禀告刘保案时,他首先想到的会不会是陷害敲诈的害民之举?

    老奴派遣内奸潜入京师刺探收买,他觉得不可思议。

    大概在他心里,不读圣贤经义的女真人,跟化外野人一般,除了会烧杀抢掠之外,怎麽可能有这麽高的智慧!

    崔景宗和李宗延很清楚杨涟身上的臭毛病。

    其它罪名都好说,现在居然牵涉到老奴内奸,东厂要侦办清楚,也无可厚非。

    实在把柄被东厂捏住,真就麻烦了。

    「那左共之(左光斗)呢?」

    「违例狎妓,更可恶的是狎妓还不给钱。虽是小事,可东厂身负稽查百官之责,不得不查清楚。」

    左光斗文章写得极好,出了名的风流才子,在京师青楼勾栏里深受欢迎。

    从万历年后,官员和名士大儒们狎妓蔚然成风。

    可不管怎麽成风,朝廷律法就是官员不得狎妓漂昌。

    以前没人管没人抓,是风流韵事。

    现在东厂出手,抓到了算你倒霉。

    都察院职责之一就是抓官员狎妓漂昌,身为都察院的总宪,李宗延听到左光斗的「罪名」,好气又好笑。

    「怎麽还有狎妓不给钱?」

    魏忠贤悠然答:「天启五年春三月初二晚,东城春萼楼。

    左光斗带着四位好友,喝了十一壶好酒,点了六位姑娘,叫了三个乐班,四个唱曲的。

    玩到半夜,心满意足飘然而去。

    左光斗才高八斗,青楼的姑娘倒贴都愿意,可老鸨和春萼楼东家是打开门做生意。

    他又吃又喝,折腾那麽久,居然白嫖不给钱。

    要是人人都这样,春萼楼不得关门?

    于是就告了左光斗,状纸被东厂拿到,正在侦办。」

    李宗延傻眼了,崔景宗也傻眼了,大家都傻眼了。

    左光斗这样的事,对于名士们来说,经常发生。

    青楼勾栏也不怕你欠帐跑了。

    跑得和尚跑不了庙。

    再说左光斗文名誉满天下,真没钱付,叫他写首诗词,做篇文章,给青楼打GG也行。

    但春萼楼就是状告了左光斗。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肯定是东厂的人威胁春萼楼,于是就出首状告。

    一告一个准!

    狎妓漂昌是事实,没给钱也是事实,你长一百张嘴,把柄也被东厂捏住了!

    室内十分安静,气氛非常诡异。

    不仅崔景宗和李宗延,其他几位也觉得不可思议。

    东厂办案怎麽换了风格!

    以前是明摆着诬陷栽赃,而且活干得特别糙。

    杨涟是当时公认的天下第一廉吏,你居然说他贪污受贿?

    你怎麽不说魏忠贤去青楼漂昌呢。

    以前面对东厂的迫害,大家都理直气壮,因为天下人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现在东厂剑走偏锋,盯着你身上不起眼但是又够律法的毛病下手,你还不好掰扯争辩。

    难道让左光斗满大街到处喊,我没有狎妓漂昌,我狎妓漂昌有给钱。

    崔景宗和李宗延等几位尚书,还有顾秉谦和魏广微,都忍不住盯着魏忠贤。

    魏督公,你治下的东厂突然变了风格,我们很不适应啊!

    魏忠贤对几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得意的一笑。

    果真还是皇爷教诲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