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塔内环的比武场地，是一处露天的巨大圆形石台，由整块整块的青黑色巨岩垒砌而成，表面布满岁月和战斗留下的痕迹，坑洼与划痕交错，透着粗犷古老的气息。
石台四周是逐级升起的环形看台，此刻已是人山人海...
姜闻并未在意天蛇族圣女的目光，他只是静静立于云端宫殿前的白玉阶上，衣袂随风轻扬。那股自他体内流转而出的气息，似有若无，却又如渊如海，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喧嚣隔绝在外。
他心中却早已翻涌不休。
黑水之祸，并非偶然。
早在净化百溪圣地心脏时，他便察觉到那黑水深处，藏有一缕极细微、却极为阴毒的意志??那是不属于此界的“东西”。它像是蛰伏在地脉尽头的一条毒蛇，借由天地灵机衰败之机悄然苏醒，以污秽侵蚀生机，以死亡孕育死尸，最终图谋吞噬整个世界的命脉根基。
而今百蛮部族所遭遇的灾难，规模远胜百溪，蔓延之势更是无法遏制，显然那背后之物已不再掩饰，开始主动出击。
“不是巧合……”姜闻眸光微敛，低语一声，“是试探，也是进攻。”
他抬眼望向远方天际，那里云层厚重，隐隐有黑气翻腾，如同某种巨兽在沉睡中喘息。他知道，那便是百蛮故土的方向。如今两地相隔不知几万里，可一旦黑水彻底吞噬百蛮，下一个目标，必是百溪，再之后，便是整片登仙路所连接的诸部疆域。
唇亡齿寒，绝非虚言。
但真正令姜闻心忧的，还不止于此。
他在百溪净化黑水源头时，曾以道观之力窥探一丝天机。那一瞬，他看见了一座横亘于虚空中的古老石碑，碑上刻着九个扭曲如虫豸的文字，每一个字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而在石碑之下，跪伏着无数残破的身影??有人形，有龙首，有蛇身，有独角……正是四大部族先祖的模样！
那一刻，他的神魂几乎被撕裂，若非道观中那盏长明灯骤然亮起，护住心神，恐怕早已陷入疯魔。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灾劫的背后，牵扯的是远古时代的禁忌因果。
而今百蛮来求援，既是危机，亦是契机。
只要能深入黑水核心，或许就能找到那石碑的线索，揭开这万年封印下的真相。
“姜长老。”龙人长老走近几步，声音低沉，“你方才所言，可是真心？我百溪虽愿助百蛮，但若真要深入其境，恐有大险。尤其那黑水诡异莫测，连圣女都无法抗衡，你一人之力……”
姜闻转头看他，目光平静如水：“长老不必多言。我既开口，自有把握。”
“把握？”麻衣长老皱眉插话，“那黑水连托云族圣女的山岳之体都能腐蚀，幽月族的预言神通亦被遮蔽，你又能凭何手段？莫非……你真掌握了净化之法？”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寂静。
百蛮四位圣女齐齐望来，眼中皆燃起希冀之火。
姜闻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不错。我确有一法，可断黑水源头，但需进入其最深处，直面污染本源。若只是疏导或封印，终是治标不治本。”
“那你为何不在百溪施展？”赤水族圣女忍不住问道。
“因为那时，我尚未准备完全。”姜闻坦然道，“如今，道观已与我心意相通，三十六符阵尽数点亮，七星灯常燃不灭。时机到了。”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百溪长老们虽不知“道观”为何物，但从姜闻语气中感受到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自信。而百蛮圣女则互相对视，天蛇族圣女轻声道：“若长老真能救我百蛮……我愿以天蛇族秘传《蜕鳞经》相赠，此经记载远古蜕变化形之法，乃我族至宝。”
托云族圣女沉声道：“我托云族世代守护‘镇岳钟’，此钟可定地脉、镇邪祟，若长老所需，我可请动钟鸣一次！”
幽月族圣女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蓝色泪珠状宝石：“这是我族历代圣女凝聚月华所成的‘幽梦之心’，可助修行者短暂窥见未来片段，虽仅能用一次，但也请长老收下。”
赤水族圣女咬了咬牙，周身火焰纹路猛然炽烈：“我愿献出本命炎心，助长老抵御黑水侵蚀！”
四人纷纷表态，竟皆不惜以族中重宝乃至性命为代价，可见其desperation已至极点。
姜闻看着她们，忽然一笑：“诸位美意，心领了。但我行事，不为宝物，亦不图回报。只因我修道之人，顺天理，斩邪祟，本就是分内之事。”
他顿了顿，声音渐冷：“况且，那黑水背后的‘东西’，迟早会找上我。与其等它来袭，不如主动出击。”
话音落下，空中忽起一阵异象。
原本晴朗的天穹，竟在刹那间乌云密布，雷光隐现。一道若有若无的低笑，从九霄之外传来，带着森然恶意：
“有趣……又有蝼蚁想要挑战命运之链了吗？”
众人心头一震，唯有姜闻抬头，直视苍穹，冷冷回应：“你若敢现身，我不介意提前送你归墟。”
笑声戛然而止。
云散，风停。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幻觉。
……
三日后，百溪神都外开辟出一座临时祭坛。
姜闻立于中央，身穿一袭青灰道袍，头顶悬浮一方古朴石碑虚影??正是他道观投影。四周三百六十盏青铜灯依次点燃，组成北斗七星星位，每盏灯芯跳动间，都有符文流转，勾连天地灵气。
百溪与百蛮两族长老齐聚坛下，神情肃穆。
天蛇族圣女亲自执蛇鳞杖，吟唱古老咒语；托云族圣女双掌按地，引动大地脉动；幽月族圣女额间独角绽放银辉，编织出一片星月结界；赤水族圣女则化作一团赤红烈焰，环绕祭坛燃烧，净化周围一切杂质。
这是四大部族罕见的联手仪式??“通冥引路”。
目的只有一个：借助四族血脉之力，短暂打通通往百蛮故土的空间通道。
随着咒语声越来越高亢，大地开始震颤，虚空出现蛛网般的裂痕。一道漆黑如墨的裂缝缓缓张开，从中涌出刺骨寒意与浓郁恶臭。
裂缝之后，是一片死寂的世界。
天空灰暗如铁，大地龟裂遍布，河流干涸成沟壑，两岸尽是枯骨残枝。远处城镇废墟中，隐约可见游荡的身影??那些曾是百蛮族人的死尸，如今双眼空洞，皮肤灰败，口中发出低沉嘶吼，在黑水中跋涉前行。
这就是被黑水吞噬后的百蛮故土。
“通道只能维持半个时辰。”龙人长老提醒，“姜长老，务必小心。”
姜闻点头，踏前一步，正欲迈入裂缝。
突然，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
罗刹族少主冲了出来，单膝跪地：“姜长老！请带我一同前往！”
众人一惊。
麻衣长老怒斥：“胡闹！你修为未入化形，如何承受黑水侵蚀？”
少年抬起头，眼中满是坚毅：“正因为我是罗刹族人，才更该去！我们一族也曾遭黑水侵袭，家园毁于一旦，亲人化为枯骨……若我能亲手斩灭此祸，哪怕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
姜闻看着他，良久，终于伸手将其扶起：“好。既然你有此心，我便允你同行。但记住，踏入其中后，生死由命，我不会为你停下脚步。”
“明白！”少年重重点头。
随即，姜闻转身，一步踏入空间裂缝。
罗刹族少主紧随其后。
光芒一闪，二人消失不见。
通道缓缓闭合，留下两族长老久久伫立原地。
“他会成功吗？”幽月族圣女喃喃。
天蛇族圣女望着那愈合的虚空，轻声道：“我不知道。但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在面对那种黑暗时，眼神依旧如此清明。”
……
另一边。
姜闻落地瞬间，便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的腐朽气息正在疯狂侵蚀神魂。寻常修士只需呼吸几次，便会神志混乱，沦为行尸走肉。
但他体内的道观微微震动，一圈清光自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三丈范围的净域。那些靠近的死尸甫一接触光圈，便发出凄厉尖叫，身躯迅速碳化崩解。
“跟紧我。”姜闻对身后少年说道，同时取出一张黄纸符?，轻轻一抖，化作一只纸鹤飞向前方。
纸鹤飞行路线并非直线，而是不断绕行、规避某些区域。那是姜闻通过道观推演出来的“安全路径”??避开黑水汇聚点、死尸密集区以及隐藏在废墟中的“污染节点”。
他们穿行在废弃村落之间，脚下踩着破碎陶片与断裂兵器。偶尔能看到半埋在土里的骸骨，手中仍紧紧握着武器或婴儿襁褓，仿佛至死都在守护什么。
罗刹族少主脸色发白，强忍悲痛前行。
走了约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条宽阔黑河，河水粘稠如油，表面漂浮着无数面孔扭曲的尸体，偶尔还会鼓起气泡，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不能过河。”姜闻停步，“这条河已被彻底污染，河水本身即是活物，会吞噬一切生命精气。”
他闭目凝神，道观中七星灯齐明，一道灵识探出，扫描四周地形。
片刻后，他指向左侧山崖：“那边有一处地下溶洞，曾是百蛮族人避难之所。可惜……现在已是死地。”
果然，当他们靠近溶洞入口时，只见洞口布满黑色藤蔓般的物质，蠕动不止，宛如活物。数具百蛮战士的尸体挂在藤上，血液被吸干，只剩皮包骨。
姜闻取出一枚铜钱，抛入洞中。
铜钱刚触碰到黑藤，立刻被缠住，眨眼间就被同化成黑色金属，滴落熔岩般的液体。
“果然是共生体。”姜闻眼神一凝，“黑水不仅单独存在，还能与其他物质融合，形成新的污染形态。”
他袖中滑出一把桃木剑，剑身刻满符文。这是他在道观中亲手炼制的“破秽剑”，专克邪祟。
“掩护我。”他对罗刹族少主道。
少年拔刀，屏息待命。
姜闻身形一闪，如鬼魅般掠入洞口，桃木剑挥出七道弧光，每一剑都精准斩在黑藤根部。剑锋所至，黑藤剧烈抽搐，发出尖锐啸叫，随即断裂焦黑。
连续七剑，破开一条通道。
两人迅速冲入。
洞内阴冷潮湿，墙壁上布满黑色霉斑，地面散落着腐烂的衣物和武器。深处传来微弱呻吟，似有人尚存最后一丝意识。
姜闻循声而去，在一间石室中发现十余名奄奄一息的百蛮族人。他们被黑雾缠绕，身体半透明化，显然正在被缓慢转化。
“还活着。”姜闻眉头紧锁，“但再拖一刻，就会彻底变成死尸。”
他立刻盘坐中央，双手结印，道观虚影浮现头顶。三十六盏灯在他周身亮起，组成一个巨大符阵。
“净秽?回春诀！”
一道柔和白光洒下，笼罩众人。那些黑雾如遇烈阳，滋滋作响，逐渐退散。族人们呼吸渐渐平稳，肤色恢复些许血色。
然而就在此时，整个溶洞猛地一震！
轰隆??！
上方岩石崩塌，大量黑水灌入，瞬间淹没大半空间！
“不好！”姜闻一把抓起一名族人，喝道：“快走！这里要塌了！”
罗刹族少主背起两人，奋力向外冲去。
姜闻断后，手中桃木剑不断劈砍扑来的黑藤。可黑水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凝聚成人形怪物，咆哮着追击。
眼看出口将至，一块巨石轰然落下，堵住去路！
“完了……”少年绝望。
姜闻却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青铜铃铛，轻轻一摇。
叮??
清脆铃音响起，仿佛来自远古的召唤。
刹那间，所有黑水凝滞，怪物僵住，连空气都仿佛静止。
紧接着，一道虚幻身影自铃中走出??那是一名披着灰袍的老道士，面容模糊，手持拂尘，周身散发着超脱尘世的气息。
“师尊……”姜闻轻唤。
老道士微微颔首，拂尘一挥，前方巨石无声化为齑粉。他又转身，对着汹涌黑水轻喝一声：“退。”
黑水如潮水般倒流，退回缝隙深处。
“速去。”老道士声音缥缈，“此地已被标记，它们很快就会派更强的存在前来。”
“我知道。”姜闻抱拳，“多谢师尊显灵。”
老道士身影渐渐淡去，最终消散于风中。
姜闻深吸一口气，带领众人冲出溶洞。
外面天色已暗，一轮血月高悬。
而在远处平原之上，一座由枯骨与黑石堆砌而成的巨大祭坛赫然显现。祭坛中央，插着一块残缺石碑，上面赫然刻着三个与姜闻曾在幻象中见过的相同文字！
“原来如此……”姜闻瞳孔收缩，“这才是真正的源头之一。”
他望向祭坛顶端，那里站着一个身影??humanoid，却有着九只手臂，每只手中握着不同种族的头颅，包括百蛮、百溪、罗刹……甚至还有疑似龙人与天蛇的遗骸。
那人缓缓转头，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你来了。”它的声音直接在姜闻脑海中响起，“我等你很久了，持灯者。”
姜闻握紧桃木剑，冷冷道：“我也一样。”
夜风呼啸，血月下，一人一怪遥遥对峙。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