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甄武、丁斐带领八千骑兵,往西缓缓而去。
    大军开拔分流,动静不小。
    使团驻营外,周彻和皇甫韵立在高处,盖越许破奴守在后方。
    使团帐内,萧焉枝正捏着饼屑喂养一头白灰色的猛禽。
    “郡主。”
    这时候,她的贴身婢女走了进来:“大夏的军队动了。”
    “为何没有通知我们开拔?”萧焉枝不曾回头,继续喂鸟。
    那鸟食肉,但似乎对这饼内的鸡蛋甚是喜爱,吃的很欢。
    “大军没有动,只有部分骑兵动了。”婢女回道。
    萧焉枝眉头微皱:“往哪?”
    “西。”
    “西?”萧焉枝似乎有些惊讶,而后闭目沉思:“西……难道他们要放弃北边?不,这不是周彻的作风。”
    “听说太尉朱龙来营了。”婢女又道。
    “原来如此。”
    不久,她将那头猛禽放在手上,用力一托。
    ——唳!
    一声鹰唳,猛禽冲天而去。
    高处,周彻目光一缩:“那是什么?”
    “海东青!”皇甫韵认了出来,道:“号万鹰之神,是一种生在北地,性格凶猛的猛禽,当年曾有人送过一只给父亲。”
    眨眼间,那只海东青已冲上高天。
    略作盘旋后,它向北方一扑翅,急翔而去。
    周彻仰望许久,目光深邃:“姐姐你带几个有力的捧剑侍女,去我帐中准备着。”
    “好。”
    御姐扭过柳腰丰臀,马尾一荡而去。
    周彻则带着看门二人组来拜访萧焉枝。
    “去支撑西边战局,而不是救头顶上的上党郡。”
    萧焉枝缓缓回头:“看来你打算放弃上党,采取守势?亦或者说,大军并不听你指挥?”
    周彻望着她:“你的消息很灵通。”
    “留我在军中,等于明晃晃的安插了个细作。”萧焉枝道:“你应该驱逐我。”
    周彻迫近一步。
    萧焉枝立即防备的看着他,凤目眯起:“你要做什么?”
    空手的话,她知道自己不是周彻对手。
    “你是通过什么手段获取外界讯息的?”周彻问。
    使团毕竟不是囚犯,他们只是被软禁在军队中央。
    为了礼数,周彻给他们划出很大一个范围用来活动。
    “你求我的话,我一高兴,说不定会告诉你。”萧焉枝冷哼一声。
    “是吗?”周彻嘴角一扯:“你提醒了我,我可以等你求饶的时候再问。”
    “你!”
    “请郡主去我帐中议事。”
    “不去!”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梁乙甫闻讯赶来,声音都在颤抖:“六皇子,你失礼太过了!大夏天子说让你沿途赎罪,不是这样赎的!”
    带到帐中去赎罪?
    这不是赎罪,这是加注罪孽啊!
    周彻回道:“太子不用着急,我是和她商议让你们提前回去一事。”
    “我不信!”
    梁乙甫信他就有鬼了。
    可不信也没有办法。
    别说梁乙甫,周彻要把萧焉枝带进帐内,太尉来了都没法。
    天子亲自开口,让周彻沿途好好照顾萧郡主。
    他是奉旨办事,不敢懈怠。
    梁乙甫熟练的跟到周彻大帐营圈外。
    甲士抬手,将他拦下。
    “不!”
    刚离雒京第一夜,周彻就是这样照顾萧焉枝的。
    他在外面足足等了半夜!
    隐隐可见远处大帐似在震动。
    梁乙甫心如刀绞,扶着营门蹲了下去:“求求你,轻一点……”
    大帐内,皇甫韵带着几个高大女剑侍在这等着。
    周彻道:“接下来,萧郡主就交给姐姐好好照顾了。”
    萧焉枝一怔,而后咬着牙哼了一声:“你们两口子,倒是挺会玩!”
    周彻、皇甫韵:啊!?
    周司机率先反应过来,立马‘哦’了一声:“提议不错,要不咱们试试?”
    随后,周彻又调来一支护卫,将原本属于他的大帐营再度扩大一圈。
    连他和整个近卫部队,都居住其中,不准任何人来打搅。
    这下,梁乙甫连听帐都不能了。
    有人将这则消息传到朱龙耳中,朱龙松了一口气:“这是好事。”
    周彻不折腾,不和自己作对强行支援张梓,这再好不过。
    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和这位凶性十足的皇子直接对上。
    随后,他持笔书好一道命令:“即差快马送去天井关,告诉赵远图,无我命令,不准放任何人马出关。”
    “此外,殿下营外,多添几双眼睛。”
    “是!”
    很快,张伯玉找到了周彻,呈上消息:“殿下,太尉向天井关下达了封关之令。”
    “什么!”皇甫韵一惊。
    “我知道了,他果然会有防备。”
    周彻点了点头,沉默的坐在桌上。
    坐在对面的萧焉枝见周彻如此,嘴角撇起些许讽色:“重城被围,有心救援,却又和主帅意图相左。”
    “所以你是打算扣在帐中,以蒙蔽其他人,造成你还停留在此的假象。”
    “随后突然出动,冒险奔袭到张梓城,以扭转局势?听说你在河东就是这样成功的。”
    周彻沉默依旧,并未接话。
    萧焉枝倒是难得多语起来:“可你没有想到,连这条路都被朱龙提前锁死了。”
    “所以,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视张梓覆没。”
    “张梓覆没后,并州之战,也将全由朱龙主导。”
    “你这南路军主将,也只能沦为帐中傀儡,对也不对?”
    男人端坐在那,像是一座木雕。
    萧焉枝站了起来,向周彻走去,语速更快:“张梓城中,数万抵抗叛军的军民,那些大夏的忠臣烈民,都将化作齑粉。”
    “那位不避艰险,孤身而来,又孤身而返的少年英雄,也将惨死在张梓城中。”
    “局势已如烈火烹油,每过一个时辰,形势都会变得更加不利于你,可你什么都做不了。”
    “够了!”皇甫韵呵斥着打断了她:“萧郡主,收起你乱人心境的手段吧!”
    “来人,先把她带下去。”
    “是!”
    剑侍躬身,正要来请,沉默的周彻却开口了:“不用,给我将舆图拿来。”
    皇甫韵看了他一眼。
    局势风雷,周彻沉默,却很平静。
    她立即让人将舆图送来——
    周彻持笔,在舆图上勾画着什么,专注平静到了极点。
    外界一切声音,都没法对他形成干扰。
    皇甫韵、张伯玉先后离开。
    皇甫韵没有带走萧焉枝——既然周彻让她留下。
    萧焉枝发现自己的语言攻势起不了任何作用时,也放弃了。
    她先是坐到对面,注视着周彻。
    发现这个男人全神贯注于舆图中,陷入了深层次的思考。
    大军作战,到对决的那一刻,只有两拨人马互相厮杀,似乎是这世间最为残暴无脑的事。
    但潜藏在战争后面的人力调度、行进时间、作战安排等等,是极考验军事主官脑力和体力的。
    稍有一处疏忽,便有可能全军覆没。
    譬如你安排一路人马引诱,一路人马绕后策应……这绕后的人得安排多少?如何行进?几时赶到?
    时间一错过,钓鱼就成了喂鱼。
    而在做这些决断时,往往还面对种种因素:胜时尚可,心态还能稳住;一旦弱势时,心安定不下来,慌张之下做出的决策,是要送命的。
    故有云‘胸有惊雷,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所谓平湖,又何止在面上呢?
    他倒是个天生能打仗的……萧焉枝移步至前,直接观看周彻作图。
    周彻没有驱逐她,说明他不打算对自己隐瞒。
    看来自己接下来几天都将被禁足……有这样的预感后,这个女人也安静了下来。
    啪!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股宁静被打破。
    周彻将笔搁下,抬起头来,眼中光芒锐利:“你此前很嚣张?”
    让他这眼神一瞧,如冰封雪凝的心,竟不由一慌。
    长腿一挪,玉步后移:“我没有!”
    ——腊月二十二,晨时,从南往北的紫镇东赶到了天井关。
    赵远图知道这个少年,亲自见到了他:“你就回来了?”
    “是,我已经见到了六殿下。”紫镇东点头,没有透露过多,只是要求对方给自己换马。
    “我替你备好了三匹马。”赵远图道:“你应当先做休息,再上路。”
    “不了。”紫镇东摇头:“军情如火,耽误不得。”
    “张梓城外有重兵,哪怕你手段再了得,也挡不住人困马乏!”
    赵远图力劝之下,紫镇东才答应休息一会儿。
    睡不到一个时辰,他翻身而起,第一时间去寻赵远图:“秦将军那可有消息传回?”
    “没有。”赵远图摇头,道:“大军行进哪里跟得上你?哪怕秦将军骑兵突往,渡那些溪流前也要歇息,否则军士哪有力气厮杀?”
    “我知道了。”
    紫镇东点头,翻身上马。
    “就走吗?”赵远图惊问道。
    “是。”
    少年打马,继续往北。
    ——同一时间,张梓城下。
    因张梓城南边水网密布之故,叛军驻守在此的人并不多。
    秦度赶来时,叛军还在扎营。
    “将军,叛军在前!”
    探路哨骑最先发现。
    秦度喝道:“冲便是!”
    六百骑如狂风席卷,压向叛军。
    叛军虽势甚众,但杂了许多乌合之众,被秦度用战马一冲,立如波倒,往两边压去。
    就在秦度以为自己能借此进城时,前方出现了一帮人。
    他们披着牛皮甲,拄着风木盾,穿着毛靴,杂色的牛羊毛裹在肩脖位置,眼中闪着嗜血的光。
    异族雇军!
    他们的牛羊毛不是为了装饰,而是减缓箭矢的冲击力。
    在牛羊毛下面,还搭配一层细密的轻甲。
    所谓风木,是指在草原中自然风干的木头。
    这种木头很轻,但质地坚硬,再过上两层滚油,刀砍难入。
    只有这样充实的装备,才能支撑他们在并州这凶残之地刀口舔血。
    这支雇军约有三百余人,领头的是个汉胡混血的中年男子,名为胡向。
    秦度常年在边地,没少和这些人打交道。
    平日里,他手握边营,见着雇军必是鼓声一吹,而后以多打少的欺过去。
    胡向后来学的很识相,不敢接针对汉人的单子……至少在秦度面前,是如此表现的。
    可今日不同了,秦度人少,而对方却背依大势。
    看到秦度,胡向嘴角一咧:“秦将军,有些日子没见了,听说您升了官。”
    “既然官做的更大了,何必以尊贵的身份,来冒这样的风险呢?”
    “你从叛军,便是取死!”
    秦度喝了一声,骤马压了过来。
    所部轰然,狠狠撞了上去。
    胡向大叫:“不准退!”
    这帮雇军勇气比起先前的叛军强了许多,面对冲锋的战马,他们将风木盾拄在身前,用肩膀抵住。
    一层又一层,就像沙漠中相连抓地的沙棘树。
    砰!
    一接触,还是有数十人连人带盾被撞飞。
    冲锋的战马,威力实在太足了!
    几乎是一瞬间,地上横躺五六十人。
    一个个面色凶悍的雇军,已是淌血难起。
    冲锋见效,但战马的速度也被迫缓和了下来。
    在这批雇军背后,如雨箭矢爆发,向秦度覆来。
    战声沛然!
    城楼上亦被惊动。
    “援军到了?”刘梁有些难以置信。
    “援军到了!”
    军士猛然点头,面带喜色。
    刘梁匆匆来到南城,恰见秦度率众冲阵,眉头皱起:“这才多少人?”
    “应有五六百骑。”左右答道。
    五六百骑?
    刘梁愣了愣。
    五六百骑,如何救得此城?
    刘梁久在秦度麾下,知道这位秦将军行事果决、用兵严谨,堪称宿将。
    可要说他能以一破百,那是绝无可能的!
    既然如此,他冒着险带这几百骑人来此城有何意义……
    “是援军到了?!”
    欣喜声响起,是陆轩来了。
    “陆公。”刘梁见礼,随即叹道:“秦将军带着几百骑来援。”
    “那也是援军!秦将军总任并州兵马,却能冒险而来,他一入城,张梓便有主心骨了!”
    陆轩大松一口气,道:“刘校尉还等什么,赶紧举兵策应啊!”
    他是个有数的人,利用自身名气号召并州人对抗叛军,可以;
    沿途奔逃,人心涣散时,由他出面安抚大族和百姓,也可以;
    但军事方面,那是真的一窍不通啊!
    整个并州内部,此前全靠一个年轻的秦升顶着,现在秦升也已倒了……秦度此来,实让陆轩心中大定。
    交谈之间,下面动静忽然大了起来。
    沿着交战两侧,忽然出现大批骑兵压了过来,包围秦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