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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睚眦

    荒郊野外,寂静的深夜中,周生缓缓握紧了手中的舍利子,将其小心地贴身放置。

    舍利子乃是佛门瑰宝,是一位得道高僧毕生的修为结晶,对普通人而言持之能养生健体,改善气运,辟邪护身。

    对修士来说,更...

    风过第九塔,如抚琴弦,每一缕话语皆成音律,在空中交织回旋。塔身流转的光纹时明时暗,仿佛呼吸一般,与天地节律共振。阿萤立于塔心高台,双铃静悬腰侧,不再需她催动,自有万千声浪自人间涌来,汇入这由信念筑起的精神丰碑。

    灰袍人站在她身后,望着那层层叠叠、无始无终的文字漩涡,忽然轻声道:“你说人人皆可发声,可若有人借自由之名,散播仇恨、煽动暴乱、蛊惑人心呢?你今日放开了嘴,明日会不会放纵了心魔?”

    阿萤没有立刻回答。她抬手,指尖轻触一缕浮游于空中的墨迹??那是北境一位老妇写给战死儿子的信,字字泣血,却未有一句怨天尤人,只说:“娘不怪你走得太早,只恨这世道,让你非得用命去换一句真话。”

    “你看,”她低声说,“她没喊打喊杀,也没要报复谁。她只是想让世人知道,一个母亲曾有过怎样的痛。这样的声音,值得被听见。”

    她转身面对灰袍人,目光澄澈如泉:“但你说得对。自由不是无边的野马,而是有缰绳的奔腾。我们打开了嘴巴,也得教会人心如何说话。”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通体温润,内里似有流光游走。“这是我昨夜重写的《七言约》第二版。”她递过去,“加了三条补充:

    **八、任何言论不得煽动无差别暴力;

    九、传播虚假信息造成重大危害者,须承担后果;

    十、所有争端,以辩论而非刀剑裁决。**”

    灰袍人接过玉简,眉头微皱:“你开始立规矩了。”

    “是。”阿萤点头,“真正的自由,从不怕规则。怕的是规则只为一人所用。我们要建的,是一个能让良知生长的土壤,而不是任由疯草肆虐的荒原。”

    话音未落,远处忽有钟声传来??不是银钟,也不是净音会的禁律之响,而是一种古老、沉厚、带着大地震颤感的青铜鸣音。一声,两声,三声……共九响,自四面八方升起,仿佛天下万城同时敲钟。

    “是‘语钟’!”灰袍人猛地抬头,“各地言舍约定的联络信号!九响齐鸣,意味着……重大变故!”

    阿萤闭目凝神,戏神经瞬间延展至千里之外。她的意识顺风而行,掠过江河湖海,穿行市井乡野,终于捕捉到那一波波传来的讯息:

    江南某城,一名少年因在街头朗诵《七言约》被捕,百姓围堵衙门,要求释放;

    西北边陲,口传部族发现一座古墓,内藏前朝史书残卷,记载着谢昭登基前屠戮异己的真相;

    东海渔村,渔民捞起一块刻满文字的石碑,竟是百年前被焚毁的《自由赋》全文;

    更有甚者,紫宸宫旧址附近,竟有人搭建了一座“忏悔坛”,每日轮流上台讲述自己曾为净音会使时犯下的罪行??包括销毁书籍、逼供囚徒、亲手割断他人舌头……

    “他们在自我审判。”阿萤睁眼,眼中泛起微光,“不是被迫,而是自愿。因为现在,他们终于敢面对自己的过去。”

    灰袍人喃喃:“这不是胜利,是觉醒。”

    就在此时,一名信使疾奔而至,衣衫染尘,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阿萤大人!京师传来消息??谢昭……他还活着!而且他出关了!”

    众人皆惊。

    “他在哪?”阿萤问。

    “就在城南废庙。”信使喘息道,“他说,他要当着天下人的面,讲完最后一句话。”

    ***

    三日后,京师南郊。

    昔日香火断绝的破庙前,人群如潮水般汇聚。没有军阵,没有刑具,只有无数双眼睛,静静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庙外竖起一面白布,上书四个大字:“听我说完”。

    正午时分,木门吱呀开启。

    谢昭走了出来。

    他已不复昔日威仪。白衣素服,发髻散乱,双目依旧苍白如雪,却不再冰冷,反倒透出一种近乎慈悲的疲惫。他手中无剑,无权杖,只捧着一本泛黄的手稿。

    他站在台阶上,环视四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是谢昭,前净音会主使,掌‘言律’三十一年。我下令焚书四百六十七部,诛杀异端者三千二百一十四人,流放沉默者逾万。我曾以为,唯有统一言语,才能统一人心;唯有消灭杂音,方可得太平盛世。”

    他顿了顿,喉头滚动,似在吞咽千钧之重。

    “我错了。”

    四下寂静,连风都停了。

    “我错在把‘秩序’当作目的,却忘了它本应是手段。我错在将‘真理’握于一手,却不知真理从来不在一人之口,而在万人之辩。我更错在……用恐惧封住了别人的嘴,也封住了自己的心。”

    他缓缓翻开手稿:“这是我写的《罪录》。每一页,都是我亲历的暴行。每一个名字,都是我夺走的声音。我不求宽恕,只求它们能被听见??哪怕一次,也好过永远埋葬。”

    人群中,有人开始啜泣。

    一位老者拄拐上前,颤声道:“我儿……就是因写诗被你处死的。那年他才十九岁……你说他的诗‘动摇国本’,可那首诗,只是写了春天的柳絮罢了……”

    谢昭低头,深深一拜:“我负你父子,永世难赎。”

    老者怔住,泪水纵横。良久,他抬起枯手,轻轻拍了拍谢昭的肩:“你说完了。走吧。”

    这一拍,轻如鸿毛,却重若山崩。

    围观者无人阻拦,也无人喝骂。他们看着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君,如今像个乞丐般踽踽离去,心中竟无快意,只有苍凉。

    阿萤站在人群后方,始终未上前。直到谢昭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才低声对身旁灰袍人说:“他终于学会了道歉。而这,才是最难的一课。”

    “你不杀他?”灰袍人问。

    “杀一个人容易。”阿萤摇头,“难的是让他直面自己。他若逃了,躲了,否认了,那才是真正的失败。可他站出来了,说了,认了??这就够了。历史会审判他,但人性,给了他一次开口的机会。”

    灰袍人默然良久,忽而一笑:“你说人人都该有说话的权利,连他也配?”

    “正是因为他最不该有,才更要给他。”阿萤目光深远,“否则,我们的自由,就成了另一种专制。”

    ***

    又过了半月。

    第九塔下,举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百家论台”。来自各地的思想者、学者、艺人、工匠、农夫、僧侣齐聚一堂,围绕“何为正确”展开辩论。

    有人主张恢复古礼,重建圣贤之道;

    有人提倡彻底推翻旧制,建立人人平等的“言治之国”;

    还有人提出,应设立“言论法庭”,由公众投票裁决争议观点是否合法。

    争论激烈,甚至有人拍案而起,怒斥对方“妖言惑众”;也有青年学子痛哭失声,质问前辈为何至今仍不敢直呼帝王之名。

    阿萤全程静听,未发一言。

    直至夜深人静,众人散去,她才独自登上高台,取出一支竹笛,吹奏起一支无人听过的曲子。曲调悠远,似哭似笑,似问似答,如风拂林梢,如雨打残荷。

    灰袍人闻声而来,坐在她身旁:“这是什么曲?”

    “我编的。”她说,“叫《未竟之声》。它没有结尾,因为答案还没出现。”

    灰袍人望着满天星斗,忽然道:“你说第十任戏神会在喧嚣中守护宁静……可我现在只看到喧嚣,哪有宁静?”

    阿萤收笛,望向远方:“宁静不是无声,而是内心的安定。当一个人说出真心话而不惧惩罚,当他听到不同意见却不急于杀人,当他能在争吵后依然坐下来喝茶??那就是宁静。”

    她指向塔下一处角落:两个曾因政见不合几乎动手的书生,此刻正并肩而坐,共饮一壶粗茶,低声讨论着《孟子》中“民为贵”的真正含义。

    “看,”她微笑,“风暴过后,不是废墟,而是新芽。”

    ***

    三个月后,春去夏来。

    全国已有六百余座“言舍”建成,三百余种民间刊物公开发行,十二所“自由书院”开课授学,课程涵盖哲学、历史、天文、音律、乃至禁忌多年的“反律思辨”。

    更有奇者,有人发起“沉默日”活动??每年七月十五,全民禁语一日,只为纪念那些曾被迫失语的灵魂。人们在纸上写字交流,或以手势、图画表达心意。这一天,不为压抑,而为铭记。

    阿萤巡行各地,不再持铃,也不再演说。她只是倾听。

    听一个孩子讲述他对世界的疑问;

    听一位老兵回忆战友临终前未能出口的遗言;

    听一名女子控诉夫家多年压迫,引来数十名姐妹含泪共鸣;

    听一位前净音使忏悔:“我曾相信我是正义的执行者,直到我发现,我害怕的不是谎言,而是真相。”

    她把这些声音一一记录,刻入第九塔的底层基石。

    有人问她:“你现在做什么?”

    她说:“我在收集人类的声音样本。百年后,若有人问‘那个时代的人是怎么活的’,我希望他们能听到真实的哭与笑,而不是某个人替他们写的答案。”

    ***

    冬至之夜,大雪覆城。

    阿萤独坐塔顶,手中握着一只小小的金铃。这是最初那只,曾在她幼年时指引她听见亡魂低语的铃铛。如今它已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灵性。

    灰袍人踏雪而来,披着旧日灰袍,鬓角已染霜。“你要走了?”他问。

    阿萤点头:“戏神不该长久居于人间。我的任务完成了??不是建立新王朝,而是拆掉所有围墙。接下来的路,得由他们自己走。”

    “去哪儿?”

    “不知道。”她笑了笑,“也许去极北之地,听说那里有种鸟,一生只唱一首歌,唱完就死。我想听听,那是什么样的旋律。”

    灰袍人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铃,递给她:“这是我师父留下的。他说,真正的铃声不在金属里,而在人心震动的那一瞬。送你。”

    阿萤接过,轻轻一摇。

    无声。

    但她笑了。

    因为她听见了??那是一声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共鸣,如同种子破土,如同星光初现,如同第一个婴儿开口唤“娘”。

    她起身,披上风氅,将双铃系于腰间,一步步走下高塔。

    身后,第九塔依旧矗立,光芒不息。千万句话语在空中盘旋,织成一片璀璨星河。有人在朗诵诗歌,有人在讲述童话,有人在质疑昨日的共识,有人在为明日的梦想起草宣言。

    世界从未如此嘈杂,也从未如此清明。

    阿萤走出塔影,踏入风雪。

    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融入苍茫天地。

    而在她曾站立的地方,雪地上留下一行脚印,以及一句随风飘散的话:

    “**只要还有人在说,戏神就永远不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