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泽丽莎(第1/2页)
我没想到情况会发展成这样。
看着眼前这个跪在暴雨废墟中、紧紧抓着我裤脚、哭得浑身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的泽丽莎,我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再是那个在斯特拉学院里高傲冷静、在棋盘上步步为营、将一切都视为可计算变量的星云商会大小姐。
此刻的她,只是一个被巨大悔恨和恐惧吞噬、走投无路的无助少女。
她流泪的事实,以及那断断续续、充满自责的叙述,已足以让我拼凑出发生了什么。
尽管细节或许有出入,但核心的悲剧脉络清晰无比……她向卡门塞特许愿“永生”,而那个古老扭曲的存在,以最符合其“理解”的方式,“实现”了愿望,代价则是她父亲梅利安肉体的彻底消散与灵魂的永恒放逐。
在《埃特鲁世界》的玩家群体中,只有极少数资深攻略者见过所谓的[恶女泽丽莎·救赎路线]。
这条路线触发条件苛刻到令人发指,是其稀有的主要原因:第一条件:将泽丽莎的个人好感度提升到“可以深入交谈”的级别。
光是这一步,就足以刷掉99%的玩家。
泽丽莎的初始好感度极低,性格挑剔傲慢,防备心重,且大部分时间被星云商会的庞杂事务和寻找永生的执念占据。
接近她、获得她的注意、并建立起能谈论私人话题的信任关系,本身就是一项艰巨的挑战。
社区里那些达成此条件的玩家,无不被尊称为“攻略之神”。
第二条件:协助泽丽莎找到“古代卡门塞特遗迹”的确切线索或关键道具。
这一步相对“容易”,毕竟有前人摸索出的、需要触发一系列复杂支线并解读晦涩古籍的详细攻略可循,属于“费力但方向明确”的体力(和运气)活。
第三条件:确保泽丽莎能在“灵魂棋局”中战胜卡门塞特之魂。
这才是真正的“不可能任务”。
游戏中的泽丽莎拥有基于高级AI的深度学习能力,棋力会随着游戏进程和对战记录成长,本身就是顶尖棋手。
而要“教”她下棋,意味着玩家自身的棋艺必须达到乃至超越某种“境界”,能洞悉卡门塞特那源自古老时间智慧的棋路,并能将这些理解有效传授给她。
这不仅仅是技巧,更是对游戏底层机制、棋理哲学乃至“NPC行为逻辑”的深度理解与应用。
这是一段漫长、枯燥、且对玩家个人能力要求高到变态的旅程。
我,在曾经的游戏生涯中,最终也倒在了这第三步。
无论我如何研究棋谱、分析对局、尝试与她对弈引导,始终无法让她达到能稳赢卡门塞特的程度。
那个“胜利的未来”,对我来说,只是攻略帖上几行冰冷的文字和一张稀有的CG截图。
而现在……
“父亲……失踪了?”
暴雨如注的废弃站台,破碎的雨棚勉强提供了一小片相对干燥的区域。
我和泽丽莎并排坐在一张半边椅子腿已经腐朽、勉强能支撑的长椅上。
她断断续续、夹杂着哽咽和剧烈情绪波动的声音,混合着震耳欲聋的雨声,讲述着那场发生在世界目光下的诡异消失,以及后续徒劳的搜寻。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许下那个愚蠢的愿望……”她将脸深深埋进颤抖的双手,赤红色的长发从指缝间滑落,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她将一切归咎于自己。但事实上,我的责任更大。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才是那个“教会”泽丽莎如何战胜卡门塞特的人。
虽然在那个暴雨夜的学院对弈室里,我击败她时,更多的是出于自卫和一点点恶作剧心理,从未想过那场对局、那些棋路,会以这种方式,成为她战胜古老灵魂的关键,进而间接导致了梅利安会长的“消失”。
我并非有意促成,甚至未曾预料到她会真的找到卡门塞特并走到对弈那一步,但因果的链条已然连接,我无法置身事外。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此刻,大陆上各大魔法塔、王室、秘密组织,恐怕都在为寻找梅利安而动用着惊人的资源与人脉。
谁能找到并“救回”星云商会会长,所能获得的政治、经济、人情利益将无法估量。
但遗憾的是,我可以略带苦涩地“自豪”宣称:他们的所有努力,注定是徒劳。
因为我知道,当泽丽莎以“那种方式”赢下卡门塞特,并许下“无条件永生”的愿望时,梅利安的“消失”就是一种必然的结果。
卡门塞特实现愿望的逻辑,本就建立在扭曲与代价之上。
而我,在“教导”泽丽莎棋艺时,并未(也无法)预见这遥远的、可怕的连锁反应,某种意义上,我不负责任地成为了推动这悲剧的一环。
幸运的是……如果这也能称为幸运的话……梅利安会长,有100%的概率,可以恢复原状。
甚至,如果我愿意,现在立刻就能做到。
但是,我不能。
至少,不能轻易地、无偿地、立刻去这么做。
我必须在这里,扮演一个……“有条件”的援助者,甚至带点冷酷的算计。
为了真正“拯救”泽丽莎这个人,而不仅仅找回她的父亲。
在《埃特鲁世界》的庞杂剧情中,存在着无数反派与障碍。
但围绕在主角(玩家)身边,最具威胁、也最具“救赎价值”的两位“恶女”,便是掌控阿多勒维特王室权柄的洪飞燕,以及执掌大陆金融命脉的泽丽莎。
作为平民出身(通常设定)的主角,与这两位站在世俗权力顶点的女性对抗,初期无疑是地狱难度。
但当她们被成功“救赎”,打破自身偏执与诅咒,转向光明(或至少中立)阵营时,所带来的好处也是颠覆性的。
这原因无需多言……你获得的将是整个王国或半个大陆经济体系的支持。
特别是泽丽莎。
当她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金融女王”转变为“寻求赎罪的忏悔者”时,其掌控的星云商会那恐怖的财富与影响力,将会以捐赠、投资、改革等形式,引发世界范围内巨大的、积极的连锁变化。
无数贫民窟将得到救济,魔法研究将获得巨额资助,跨国基建得以推进……其影响深远而广泛。
当然,这种“用金钱赎罪”的剧情,并不能完全抵消她在作为反派时给主角(或其他角色)带来的那些“令人恼火”的挫折与伤害。
因此,尽管角色外形设计极其精美(泽丽莎那标志性的红发与金黄瞳一直是人气卖点),但在反派角色中,她的“因讨厌而粉”数量也相当可观。
说实话,即便是穿越至此,亲身面对,我对泽丽莎也谈不上“喜欢”。
她的高傲、算计、以及对永生的偏执,都曾让我感到麻烦和警惕。
然而,此刻跪在雨中、卸下所有伪装与盔甲、只剩下纯粹痛苦与哀求的她,让人无法硬起心肠彻底无视。
“我会负责找到你的父亲。”
我听到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道,盖过了哗哗的雨声。
泽丽莎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鸟儿。
她缓缓抬起头,金黄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却又被她拼命抓住的希望火苗。泪水混合着雨水,在她苍白精致的脸上肆意横流。
“真……真的吗?真的……能找到?”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先向我求助,此刻却又不敢相信,这种矛盾显得格外脆弱。
“嗯。有可能。”我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她,“不过,在开始之前,我有个问题。”
泽丽莎茫然地看着我,显然思绪还未完全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恢复,只是下意识地轻轻点头。
“你是怎么想到……要来找我的?”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还有,为什么是我?”
的确,我也很好奇。
在父亲“失踪”后,她第一时间能调动的资源何其庞大?九阶大魔导师海星月亲自介入帮助,大陆最顶尖的搜救力量任她差遣。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些存在都比我这个斯特拉学院的一年级生“可靠”和“强大”无数倍。
她为何会独自一人,跑到这个荒废的回忆之地,精准地找到我?
泽丽莎似乎没料到我会问这个,她愣了几秒,沾着水珠的睫毛轻轻颤动,苍白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用嘶哑的声音,缓缓说道:“有个……算命的……来找我。她说……来这里,会有能帮助我的人……”
“等等,算命的?算命的?!”
我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猜测瞬间变得清晰。
难道是……
银时十一月之前说过的话在我脑海中回响……「你已经见过老夫的一件神器了。应该就在最近……它似乎对你颇有些‘好感’。」
我最近见过的人中,最可疑、最符合“神秘莫测”、“神出鬼没”、“言语奇怪”这些特征的,就是在列车上遇到的那个身份不明的算命老太婆!
我急忙把手伸进制服内袋,摸索了一下,掏出一张被我揉得有点皱的纸……那是之前在莲花客栈无聊时,凭记忆随手画下的、那个算命老太婆的“肖像速写”。
画技拙劣,线条抽象,但我自觉抓住了“神韵”。
“是不是……长这样?”
我把纸展开,凑到泽丽莎面前,指着上面那个用简单线条勾勒出的、戴着兜帽、一脸“我是骗子”表情的卡通老太太形象。
纸的最上面,我还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寻找这样的算命的>,下面标注着特征:骗子。
泽丽莎的目光落在那张“画”上,金黄色的眼眸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眉头紧紧蹙起,嘴角似乎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用一种混合了惊讶、困惑和某种难以形容情绪的复杂眼神看向我。
“画……画得……”她斟酌着词语,似乎不忍打击,最终小声说道,“……不是很好。”
“不是?画得很好啊!”
我立刻反驳,对自己的“艺术造诣”颇有信心。
瞧这传神的兜帽,这狡黠(我自认为)的眼神,这精准捕捉到的市井骗子气质!
“……不是。”泽丽莎移开目光,语气微弱但坚定。
“画得很好。”我坚持。唉,看来让这个异世界的人理解我领先时代千年的抽象派简笔画艺术,还是有点困难。至今没有能理解我画中深意的知音,真是令人心痛。
泽丽莎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皱着眉头,又仔细看了看我那幅“杰作”,努力从那些抽象的线条中寻找熟悉感,最后,迟疑着,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人……好像是对的。”
“真的吗?!”我精神一振,急切地追问,“她现在在哪里?你是在哪里见到她的?具体说了什么?”
“那个……不太清楚。”泽丽莎被我突然高涨的情绪弄得有些无措,金黄色的眼眸睁大了些,“她只是……偶然出现在指挥所门口……说了那些话,然后就消失了。真的只是……偶然遇见的。”
偶然?说实话,我不太相信。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那个算命老太婆,十有八九就是银时十一月散落在外、掌管“未来”可能性的那件神器所化!
那样的存在,其“偶然”出现,本身就意味着必然的干预。
尤其是她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或许比现在的银时十一月本体更为清晰、长远。
她是“预见”到了泽丽莎会在此绝望,而我会出现在这里,才特意去“引导”泽丽莎前来?
还是说,她看到了某种“未来”,认为我们此时的相遇,是改变某个关键节点所必需的?
“这位老先生……到底分了多少‘能力’出去……”我低声自语,心中对银时十一月那“分散力量以削弱自身、避免被时间诅咒反噬”的做法有了更直观的认识。不过,这也能理解。
在游戏原剧情中,如果玩家与银时十一月的好感度达到极高,并完成一系列苛刻任务,他会敞开心扉,倾诉内心的痛苦:「同时看见过去、现在、未来……这并不是祝福,而是最残酷的诅咒。想象一下,你现在珍惜的每一段缘分、每一个笑容,其终结的时刻,都如同清晰的预演画面,终日在你眼前晃动……那不是预言,那是凌迟。」
想象一下,你所爱之人的死亡方式、具体时间、甚至临终话语,你都“早已”亲眼目睹过无数次,却无力改变分毫。
那绝非恩赐,而是将人拖入永恒绝望深渊的枷锁。
“算了,先这样吧。”
我将那张蹩脚的“通缉令”揉成一团塞回口袋,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顺手将一直撑在泽丽莎头顶的大黑伞,更稳固地向她那边倾斜了几分。
根据魔法塔发布的天气预报(由高阶气象法师提供),这场笼罩了大陆北部多日的特大暴雨,暂时还没有停歇的迹象,湿冷的气息弥漫在废弃车站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满月塔主海星月应该还在动用他的力量和人脉帮助泽丽莎寻找父亲。
这位站在世界魔法顶点之一的大人物,平时我连上前搭话的资格都没有。
但这次……正好。
“我们得先离开这里。你需要换身干衣服,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我对依旧坐着的泽丽莎说道,语气尽量放得平和,“然后,我们再详细谈谈……怎么找回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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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丽莎仰起头,雨水和泪水模糊的脸上,那金黄色的眼眸怔怔地望着我,里面充满了脆弱、依赖,以及一丝重新燃起的、微弱的决意。
她轻轻点了点头,扶着旁边腐朽的栏杆,有些吃力地想要站起来。
我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入手冰凉,且微微颤抖。
莲花客栈,千里之外,云海之上的无名瞭望塔。
这里曾是古代“仙人”们聚会对弈、饮茶论道的圣地,其景致被记载于名画《仙人对弈图》中,流传后世。
在现代,此地一度差点被开发成面向富豪的顶级观光景点,但因涉及复杂的空间定位与安全法规,最终计划搁浅,重新归于寂静,成为常人难以寻觅、甚至难以感知的遗世之地。
咚。
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在只有风声呼啸的孤高塔顶响起。
银时十一月独自一人,坐在一张古朴的石制棋桌前。
棋盘是某种温润的黑色玉石打磨而成,线条分明。
棋子则是黑白二色的某种奇异晶石,在穿过稀薄云层的天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
他对面空无一人,但棋盘上黑白交错,俨然是一局进行到中盘的残局。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银时十一月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手指捻着一枚白子,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
他依旧是那副落魄老农的打扮,白色长胡子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烟斗搁在石桌边缘,早已熄灭。
他身后的云海,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缓缓向两侧分开。
一道身影踏着流动的云气,如同走在坚实的阶梯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塔顶边缘,然后走了过来。
那是一位老妇人。
穿着打满深紫色补丁的旧长袍,兜帽掀在脑后,露出一头稀疏灰白的发丝,在脑后勉强挽了个小髻。
她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暗褐色。
一只手拄着根不起眼的木棍,另一只手随意地拎着个看起来颇有年头的、脏兮兮的白色布幡,上面用褪色的墨水画着歪歪扭扭的八卦图案。
腰间挂着一串用红线穿起的、磨损严重的古朴铜钱,全身上下还挂满了各种看起来廉价又古怪的小饰品……风干的草药包、奇形怪状的骨头挂件、色彩斑驳的玻璃珠子。
她没有确切的名字,如果非要用一个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的词来称呼她,那就是……算命师。
她慢悠悠地走到棋桌对面,将手中的旧布幡靠在石桌边,摘下那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镜片上有裂痕的廉价墨镜,露出那双与苍老面容不甚相称的、异常清亮且仿佛能倒映出流动星光的眼睛。
她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微微发黄的牙齿,笑了笑。
“老家伙,最近在忙活啥呢,咋有闲心跑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发呆?”
“时光虽金贵,可也不是每一刻都得火急火燎地赶路。”银时十一月依旧没抬眼,声音平淡。
“哟,老家伙啥时候有过‘忙碌’的时候?老婆子我可记不清咯。”
算命师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在对面坐下,将棋盘上那些黑白棋子哗啦一下全部扫到一边,动作粗鲁得像个市井无赖。
然后,她拈起一枚黑子,在指尖转了转。
“那你是来干啥的?”
“无聊,找你唠唠嗑呗。呵呵,老婆子我云游四方,还需要啥理由不成?”
算命师笑嘻嘻地说,随手将黑子“啪”一声按在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位上,力道之大,让石制棋盘都微微震颤。
咚。
银时十一月终于抬起了手,拈起一枚白子。
但他没有立刻落下,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温润的棋子表面,目光第一次从棋盘上移开,看向对面的算命师。
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眸深处,银色的流光缓慢旋转,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你最近……还在做那些无谓的奔波吗?”
算命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挂着,没有回答。
“放弃吧。”
银时十一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重量,仿佛不是建议,而是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哎呀呀~这话说的,可就让老婆子为难咯?”算命师拖长了调子,眼神却变得有些飘忽,仿佛看向了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从老家伙你把这份‘能耐’分给我的那一刻起,这担子,这命数,不就落在我肩上了么?”
银时十一月拥有窥视未来可能性的能力。
而作为他分割出去的、掌管“未来”概念的神器化身,算命师继承并特化了这份能力,甚至在某些方面看得比他(现在的他)更为清晰、长远。
她当然“看”到了,清晰地、无数次地、在无数条时间线的尽头,都指向同一个终局……十年之后,名为“黑夜十三月”的终焉降临,世界归于沉寂与毁灭。
因此,这些年来,算命师一直在“奔波”。她游走在大陆各处,寻找那些可能成为“变数”的存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或许是几句看似胡诌的“预言”,或许是一次“偶然”的指引,或许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邂逅”……试图拨动命运的丝线,将世界引向一个稍微不同的、或许能避开终局的“可能性”。
她在无人知晓的阴影里,默默努力着。
但是……
“那么,你改变了什么吗?”
银时十一月平静地问道,将手中的白子轻轻放在了棋盘上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甚至有些自损的边角位置。
算命师不知道的是……她所做的、正在做的这一切努力,银时十一月在更久远的过去,在还未将力量分散、自身时间权能完整无缺的时期,早已做过,并且重复了数百次。
他无数次地尝试回溯时间,回到更早的节点,以更直接、更强大的方式干预,引导关键人物,扭转关键事件……但最终,全都失败了。
世界毁灭的终局,如同拥有绝对引力的奇点,将所有偏离的时间线重新拉回既定的轨道。
他剩下的,只有耗尽了神力、磨损了神性、以及深刻骨髓的、无法拯救任何事物的冰冷绝望。
「掌控时间伟力的代价,便是无法真正干涉时间洪流中注定发生的事件。」
这份如同诅咒般伴随祝福而来的限制,让他最终明白,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所以他选择了“放弃”,将力量分散,自我放逐,在莲花客栈用酒精和赌博麻醉自己,等待那终末之日的来临。
“哎呀……多多少少,还是改变了一点点嘛。”算命师嘿嘿笑着,眼神闪烁,避重就轻。
比如,不久前她“引导”了泽丽莎与白流雪在快乐乐园站的相遇。
在她看到的未来中,这两人注定会因为各种原因产生交集,互相影响。
但如果那个“相遇”的时机太晚,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好的“可能性”(比如泽丽莎彻底崩溃黑化,或者白流雪因其他事件无法及时介入)。
所以,她稍微“推”了一把,让这场相遇提前发生,至少避免了那些她看到的、比较糟糕的短期未来。
但无论如何,他们“注定相遇”这个事实本身并未改变。
她所做的,或许只是让这场相遇发生在一个对她(或者说,对她期望的未来)更“有利”的时间点。
这真的能算“改变”未来吗?或许只是选择了未来无数分支中,相对较好的一条。
“白流雪……你对那个孩子,也很在意啊。”银时十一月忽然说道,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仿佛刚才那句问话只是随口一提。
“呵呵,是啊。”算命师这次回答得很干脆,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在我能看到的那些‘未来’碎片里……总是频繁地出现那个孩子的身影。有时候很模糊,有时候很清晰,有时候是英雄,有时候是殉道者,有时候……是带来变革的火种。很有趣,不是么?”
“是吗。”
银时十一月不置可否。
以他现在严重弱化的能力,只能勉强计算和观测即将发生在眼前事件的概率片段。
像算命师描述的、那种跨越较长时间线的、关于特定个体的频繁“未来显现”,他已然无法清晰捕捉。
“那个孩子……很‘特别’。”算命师拿起一枚黑子,在指尖把玩着,语气带上了一丝追忆和探究,“特别到……让我想起你很久以前,做过的一个……失败的‘实验’。”
银时十一月执棋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
“你曾经也尝试过,对吧?”算命师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对面的老人,“将‘回到过去’的权能,赋予他人,而非自己亲自使用。想着,如果干涉者不是被时间诅咒束缚的你,而是某个能自由行动的‘凡人’,结果是否会不同?”
银时十一月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那份沉默本身,已是答案。
他曾这么做过。在遥远的过去,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选中过一些人,赋予了他们短暂或有限的、回到过去某个时间点的“机会”或“钥匙”,期待着他们能做出不同的选择,改变某些关键的“因”,从而扭转终局的“果”。
结果如何?惨痛地,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有人回到过去后,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在意识到自己“重来一次”后,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与存在主义危机,一生在彷徨与自我怀疑中徘徊,最终悄无声息地郁郁而终。
有人在穿越时间的洪流时,被庞大的信息与时间乱流冲刷,失去了所有或大部分关键的记忆,浑浑噩噩地度过“新”的人生,如同废人,直至死亡也未曾记起自己的使命。
甚至有人,连“自己已经回到过去”这个事实都未能察觉,只是重复着与上一次大同小异的人生轨迹,直到终局再次降临。
平凡的、脆弱的生命体,想要逆向穿越时间,回到过去,其需要支付的“船票”或“代价”,往往是他们自身存在中最珍贵的东西……记忆,尤其是那些构成他们人格核心、赋予他们生命意义与动力的、最幸福的记忆。
时间从他们那里,夺走了这份“燃料”。
对于某些仅仅依靠一两个珍贵记忆作为精神支柱、支撑着走过残酷人生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世间最残忍的惩罚。
从那次“实验”彻底失败的那一天起,银时十一月便彻底放弃了“借助他人改变过去”的计划,也一并放弃了“阻止世界毁灭”这个看似不可能的奢望。
他将力量分散,自我囚禁,在等待终结降临的虚无日子里,一天天麻木地度过。
直到……白流雪找上门来。
“但那个孩子……不一样。”
银时十一月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困惑、审视与一丝微弱悸动的复杂情绪,“他……改变了‘未来’。虽然只是非常、非常微不足道的一点……但他向我展示了……一种我未曾见过的‘可能性’。”
他说着,将手中一直摩挲的白子,轻轻放在了棋盘上一个极其精妙、却又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这一子落下,原本散乱的白棋瞬间隐隐有了呼应之势。
银时十一月抬起头,目光不再浑浊,而是变得无比锐利、深邃,仿佛有无数时光的碎片在其中生灭。
他直视着算命师那双同样清亮、仿佛能倒映未来的眼睛,用一种近乎宣告的、沉重的语气说道:“我……现在打算,重新收回……分散在外的力量。”
虚无的算命师,本就是由银时十一月分割出去的、承载“未来”权能的神器所化。
收回这份力量,意味着眼前这个拥有了独立意识、游荡世间无数年、试图以一己之力撬动未来的“存在”,即将迎来终结……意识的消散,存在的回归。
然而,面对如此冷酷的、近乎“死亡宣告”的话语,算命师脸上非但没有恐惧或愤怒,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甚至带着点释然和调侃的、堪称“丑陋”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在说:这一天,终于来了。我早就等着了。
她就这样笑着,拿起刚才把玩的黑子,看也不看,啪的一声,清脆地按在了棋盘上。
落子无悔。
“老家伙,最后一局棋了,你废话怎么这么多?是不是怕输给我这老婆子,脸面上挂不住,开始用嘴皮子干扰对手了?”算命师嗤笑道,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讨论今晚吃什么。
“你这疯婆子……”银时十一月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眼中并无怒意,只有一种复杂的、近乎“老友”般的无奈。
啪!啪!啪!
落子声开始变得密集。
拥有预见未来能力的两个存在……一个是曾经掌控完整时间、如今力量分散衰弱的本体,一个是继承了“未来”权能、试图以一己之力拨动命运丝线的神器化身……在这云海之巅的孤塔上,开始了或许是最后一局的棋局。
棋盘之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每一步都仿佛在演绎着无穷的时间分支与可能性碰撞。
棋盘之外,风声呜咽,云海翻腾,仿佛在为这场决定了某个“未来”走向的、无声的告别与交接,奏响苍凉的背景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