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张籍:明代人编的“风流八卦(第1/2页)
明代有个叫张岱的文人,特爱收集奇闻异事,他写了本《夜航船》,里面记了件让后人吵了几百年的事:中唐诗人张籍,是个“花痴”,为了一株开得比盆还大的山茶花,居然把自己的爱姬给换出去了,还落了个“花淫”的名声。
这话听着够刺激,像极了现在的八卦头条——“著名诗人为养花,竟弃妻子”,多有话题性。可要是真翻遍张籍的日子,就会发现: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编的,连半个字都不靠谱。
先聊聊这桩“风流轶事”:明代人笔下的“张籍换花”有多夸张?
张岱在《夜航船》里写得有鼻子有眼:“张籍性耽花卉,尝得一山茶,花大如盎,爱之甚。有某翁欲得之,籍不得已,以爱姬易之。人谓之‘花淫’。”
翻译过来就是:张籍特别痴迷花,有次得了棵山茶花,花开得比大瓦盆还大,他宝贝得不行。有个老头也想要这花,软磨硬泡,张籍没办法,就用自己的爱姬跟人换了。后来人家都叫他“花淫”,说他为了花连美人都不要。
这故事要是放在唐伯虎、柳永身上,说不定还有人信——毕竟唐伯虎有“三笑点秋香”的传说,柳永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句子,看着就像会干出“风流事”的人。可放在张籍身上,就像给鲁智深穿裙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为啥?因为张籍这辈子,跟“风流”“有钱养姬”这俩词,就没沾过边。
拆穿“换花”谎言:先算笔钱账,再看他人品
这事儿靠不靠谱,不用翻多厚的史书,就俩问题:张籍有钱养“爱姬”吗?他是会为了花卖人的人吗?答案全是否定的。
先算钱:“穷瞎张太祝”连饭都吃不饱,哪来的钱养姬?
张籍这辈子,穷得叮当响是出了名的。他最惨的时候,当了十年“太常寺太祝”——从九品的小官,俸禄少得可怜,少到什么程度?《新唐书》里直接写他“久官不迁,家贫,眼疾几失明”,后来人送外号“穷瞎张太祝”。
掰扯掰扯唐代从九品官的俸禄。按《通典》记载,唐代从九品文官,每年的俸禄是“禄米五石”,还有点“月料钱”(零花钱),加起来够不够养活自己?悬。那会儿长安的房租不便宜,张籍租的是漏风漏雨的破屋,冬天连炭火都舍不得烧,得靠捡枯枝取暖;吃饭更是顿顿稀粥配冷馍,有次韩愈去看他,发现他家里连菜都没有,只有一坛咸菜。
他都快饿死了,哪来的钱养“爱姬”?古代的“姬”可不是现在的女朋友,得管吃管住,还得给置衣服首饰,稍微有点身份的姬,身边还得有丫鬟伺候——这笔开销,对“穷瞎张太祝”来说,跟登天一样难。
有人说“说不定是后来当官有钱了?”张籍五十岁后才慢慢升了官,当水部员外郎、国子司业的时候,日子是好过了点,但他一辈子节俭惯了,当了大官还是住小破屋,没买过田,没置过产业,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做。韩愈劝他“该享受享受”,他回了句“家贫无易事,身病足闲时”,意思是我穷惯了,还是省着点好。这么个抠门的人,会为了一株花,花大价钱养姬,再把姬换掉?根本不可能。
再看人品:痴迷杜诗到“烧稿拌蜜吃”,他眼里只有诗,没有风流
张籍这辈子,心里只有两件事:写诗,学杜甫。他痴迷杜诗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把杜甫的诗稿抄下来,贴满屋子,吃饭看、睡觉看,后来觉得还不够,居然把诗稿烧了拌蜂蜜吃,说“吃了杜甫的诗,就能写出一样的好诗”。
一个能把诗当“饭”吃的人,会把“爱姬”当“花的交换品”吗?他的诗里,写的全是老百姓的苦、对朋友的真、对朝廷的忠,从来没提过什么“风流韵事”。他跟王建是十年同窗,俩人穷得一起啃冷馍,后来王建当官了,想帮他找关系,他说“不用,我靠自己”;韩愈是他的恩人,想拉他一起踏春喝酒,他说“我身子不好,还是在家写诗吧”。
这么一个眼里有诗、连应酬都懒得去的人,怎么会变成“花淫”?这就像说李白不爱喝酒、陶渊明不爱菊花一样,完全违背了他的性格。
最后看史料:唐代没人提,明代冒出来,这事儿能信?
最关键的一点:“美姬换花”这事儿,唐代的史料里连半个字都没有。
张籍是中唐人,跟他同时代的人,比如韩愈、白居易、王建,都写过关于他的诗或文章,没一个提过“换花”的事;宋代编的《新唐书》《旧唐书》,专门给张籍立了传,也没提这茬;甚至到了元代,也没人说过这事儿。
直到明代,张岱写《夜航船》,这事儿才冒出来。《夜航船》是什么书?是张岱收集的“夜航船里聊天的谈资”,里面有正史、有传说、有谣言,还有神话,根本不是正经的史书。张岱都说“此书皆载天下怪异之事,非史家之实录”——意思是我写的这些,就是为了让大家聊天解闷,别当真。
一件发生在唐代的事,隔了几百年,被明代人“挖”出来,还写得有鼻子有眼,这不是编的是什么?就像现在有人说“李白其实是个程序员”,你信吗?
为啥会有这个谣言?明代人“脑补”出来的“文人雅趣”
那明代人为啥要给张籍编这么个故事?其实是为了“凑人设”——在古代文人眼里,“爱花”是雅事,“风流”是趣闻,把这俩凑在一个诗人身上,显得更有“故事感”。
明代中后期,文人圈特别流行“雅趣”文化,比如赏梅、养兰、品茶、玩古董,觉得这样才够“文人范儿”。张籍本来就写过几首跟花有关的诗,比如《同严给事闻唐昌观玉蕊近有仙过,因成绝句二首》,写的是唐昌观的玉蕊花,挺有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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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就琢磨:“张籍爱花,要是能让他‘为爱花做点出格的事’,比如换姬,那不就更雅了吗?”于是就开始编故事,越编越细,从“换花”编到“花大如盎”,再编到“人谓之花淫”,最后被张岱写进《夜航船》,成了“正史”。
其实这种“脑补”在历史上很常见。比如苏轼,本来是个吃货,喜欢做东坡肉,后来被人编出“苏轼发明东坡饼”“苏轼为了吃荔枝,不顾仕途”的故事;再比如李清照,本来是个才女,后来被人编出“李清照赌钱成性”“李清照改嫁后又离婚”的谣言——都是为了让人物更“有料”,更好传播。
这些编出来的故事,往往会盖过真实的人物。就像现在提到张籍,有人第一反应是“哦,就是那个用姬换花的诗人”,却忘了他是写“洛阳城里见秋风”的诗人,是为了老百姓写《野老歌》的诗人,是拒绝藩镇拉拢的“硬骨头”诗人。这对张籍来说,太不公平了。
张籍的真实情感:没有风流韵事,有藏在诗里的温柔
张籍的感情生活,其实特别平淡——没有三妻四妾,没有风流韵事,只有对家人的牵挂、对理想爱情的想象,全藏在他的诗里,朴素又真诚。
写爱情:全是“虚构的浪漫”,没有“真实的对象”
张籍写过不少跟爱情有关的诗,但全是艺术创作,不是他自己的经历。比如《渌水辞》:“渌水明秋月,南湖采白苹。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今宵好风月,阿侯在何处?为有倾城色,翻成足愁苦。”
这里的“阿侯”,是古代对美女的代称,不是真有个叫“阿侯”的女子。张籍写的,是一个荡舟人在秋夜里的思念——看到好风月,想起意中人,却不知道她在哪,因为她太漂亮,反而让人更愁。这是一种“得不到的爱情”的共鸣,不是他自己的故事。
还有《大堤曲》:
“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
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
娼楼两岸临水栅,夜唱竹枝留北客。
蛮歌犯星起,空觉韶华惜。
大堤女儿郎莫寻,三日五门留不住。
海上珠犀常入市,吴姬越女歌声好。
徒倚高楼对明月,愁看碧玉捣衣砧。”
这首诗写的是大堤边的歌女和游人,有热闹的酒家,有好听的歌声,最后却落到“愁看碧玉捣衣砧”的孤独上。张籍是在观察这些人的生活,写他们的悲欢,不是在写自己的风流——他要是真的“流连娼楼”,韩愈早就骂他了,哪还会跟他做朋友?
写亲情:全是“真实的细节”,藏着最朴素的牵挂
比起虚构的爱情,张籍写亲情的诗,才更像他的真实生活。最有名的就是《秋思》:
“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秋天到了,张籍在洛阳城里,看到秋风起,就想给家里写封信。拿起笔,千言万语涌上来,不知道该从哪说起。好不容易写完了,交给送信的人,人家都要走了,他又追上去,把信拆开,再看一遍——生怕漏了什么话。
这哪是写诗?就是在写每个出门在外的人都会有的小心思。张籍常年在外当官,家里有老有小,他没法常回家,只能靠家书寄托思念。这种“临发又开封”的细节,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根本写不出来。
还有《酬韩祭酒雨中见寄》:
“雨中愁不出,阴黑尽连宵。
屋湿唯添漏,泥深未放朝。
无刍怜马瘦,少食信儿娇。
闻道韩夫子,还同此寂寥。”
这首诗写的是下雨天,张籍在家的日子:屋子漏雨,路太泥没法上朝,马因为没草料变瘦,孩子因为没好吃的撒娇。他过得这么难,还惦记着韩愈“是不是也这么寂寞”。这里的“儿娇”,就是他对孩子的疼爱——虽然穷,虽然病,但对孩子的牵挂一点都不少。
这些诗里,没有“爱姬”,没有“换花”,只有一个普通男人的日常:想给家里写封信,担心孩子没饭吃,下雨天在家发愁。这才是真实的张籍——不是什么“花淫”,就是个在苦日子里,把亲情藏在诗里的普通人。
别让谣言盖过真实:张籍值得被记住的,从来不是风流
再回头看“美姬换花”的轶事,就会发现:这不过是明代人编的一个“八卦段子”,为了让张籍更“有料”,更好传播。可这个段子,却差点盖过了张籍的真实价值。
张籍值得被记住的,是他写《野老歌》时,为老农鸣不平的勇气;是他写《节妇吟》时,拒绝藩镇拉拢的骨气;是他写《秋思》时,对家人牵挂的温柔;是他十年“穷瞎张太祝”,还坚持写诗的坚守。
他不是什么“风流诗人”,就是个中唐的寒士——穷过、病过、苦过,却从来没丢过良心,没丢过对生活的热爱。他的诗,不是写给权贵看的,是写给老百姓看的;不是为了出名,是为了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写下来。
就像那株被编进故事里的山茶花,张籍或许真的喜欢花,但他绝不会为了花,放弃原则,放弃家人。因为对他来说,诗比花重要,良心比花重要,家人比花重要。
所以再听到“张籍用姬换花”的故事,别当真——那不过是古人编的八卦。真正的张籍,藏在“洛阳城里见秋风”的乡愁里,藏在“夫死战场子在腹”的同情里,藏在“还君明珠双泪垂”的坚守里。这些,才是他留给我们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