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书香门第的闺秀,林黛玉对于纨绔的认知实在有限,她唯一见过的只有贾宝玉。
在她看来,举止比贾宝玉再轻浮一些,不就是顶顶的纨绔了?
故此,在与薛宝钗对视以后,见她翩然隐去,林黛玉心下笃定,事情已是水到渠成了!
“宝姐姐是何等理智之人,见了我轻狂之态,必然心中生厌。”
“虽说姻缘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宝姐姐在家里也算说得上话,几千两的生意都能拱手相送镇远侯府,即便不能定下自己的婚事,姨母和薛大哥,定然也会听一听她的念头!”
“不过,总不能坏了两家的好事,在姨母面前我还需维持几分体面。”
思绪未定,珠帘微响,她抬眼望去,薛宝钗与香菱的身影已消失在廊道深处,林黛玉心里更是安然,“好好好,看来已是被厌了!”
而此时,躲回房的薛宝钗和香菱,也不觉为方才的那一幕议论起来。
“姑娘,那李家二公子相貌的确端好,只怕比府里的琏二爷、宝二爷都俊朗几分,只是那眼神是否太过……”
应薛宝钗的眼色,香菱小声讲述起自己的看法,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宝钗打断道:“看人论事,不能流于表面,更忌以一时之举定论。你瞧他见母亲出来,立刻起身相迎,毫无勋贵子弟的骄矜之气,便知心性是正的。”
“兄长劝酒,他推辞不受,接过茶盏亦是双手捧接,礼数周全得不像勋贵将门出身,倒似个循规蹈矩的儒生。”
香菱不解,“那为何偏对姑娘那般?”
薛宝钗摇了摇头,“林妹妹先前曾言,此子心思通灵,非比寻常。如今看来,他这‘纨绔’模样,倒有几分是刻意做给兄长看的,意在投其所好。其本性,绝非孟浪之人。也难怪那日兄长与他饮宴,竟能安然回府,未曾在外胡闹。”
顿了顿,薛宝钗指尖拂过手帕,声音低了几分,“只是……”
“只是什么?”
薛宝钗未再言明。
只是心头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方才那少年惊鸿一瞥,除去那刻意装点的轻浮,底子里竟透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让她没来由的心弦微颤。
林黛玉的小动作,自然也被临近的薛蟠看在眼里。
身为榜上有名的纨绔,见到李宸痴望自己妹妹,薛蟠非但不恼,反而惊喜,心下一片火热。
“果然,让妹妹出来露个脸,是个高招!我妹妹可论得上天姿国色,外面那些胭脂俗粉怎能一比?”
“若宸兄弟能与我妹妹成就好事,薛家与镇远侯府便是姻亲,一荣俱荣。待他日宸兄弟飞黄腾达,薛家岂不也跟着鸡犬升天?”
“娘亲就是个执迷不悟的,总道我不成器,却看不出贾家这些爷们儿与我也是半斤八两。如今镇远侯简在帝心,宸兄弟又才学出众,此时不下注,更待何时?”
“共苦过,方能同甘,这做生意的道理我懂!如今就差在宸兄弟还没有功名,若是有个举人傍身,我就能说服母亲了。”
“可若是真中举,想必别家也会来争一争,到时候薛家可就没什么优势。如何能让妹妹不先嫁过去,两家还能关系再紧密些呢?”
思绪愈发延伸,连薛蟠都不由得苦恼起来,闷闷的吃了口酒。
见状,薛姨妈板起脸色,斥道:“蟠儿,做什么呢?不待客,自饮起来了?”
“哦哦哦,是我怠慢了。”薛蟠忙放下酒盏,笑呵呵的致歉道:“宸兄弟勿怪,方才我一时走神。”
又与薛姨妈介绍道:“娘亲,这便是近来我常常与你提起的镇远侯府麒麟子,李宸兄弟。如今年十岁有五,心气颇高,正等着明年下考场!”
见薛蟠失神的模样,林黛玉愈发窃喜,“果然惹得薛大哥不悦了,看来更有把握!”
但面对薛姨妈,她依旧维持着世家公子的风范,执礼甚恭,起身敬道:“晚辈李宸,见过薛太太。”
“好孩子,快坐。”
薛姨妈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越看越是心喜。
相貌英挺,眉宇间却有一股书卷清气,行止端方有礼,毫无寻常勋贵子弟的浮躁之气。
莫说联姻,便是能让蟠儿多与他来往,受些熏陶,约束心性,也是极好的。
念及此,薛姨妈笑容更盛,语气也愈发亲切。
“哥儿与蟠儿既以兄弟相称,老身便托大,唤你一声宸哥儿了。我两家本是生意往来,略尽心意,不想竟劳动侯府,让宸哥儿亲自来送年礼。”
“我们孤儿寡母在京中,人情冷暖见得多了,镇远侯府这般以诚相待的,实是头一份。这份情谊,薛家记下了,还望哥儿回去,务必向侯爷转达。”
“薛太太言重了,晚辈定当转达。”林黛玉连忙欠身应答。
“好好,不说这些外道话。宸哥儿一早辛苦,快先用些饭菜。”
薛姨妈使了个眼色,薛蟠便自觉为林黛玉斟酒,“宸兄弟,你在醉仙楼上可是抱着一整个猪肘啃的狠角色,这里当做自家,可别拘谨了!”
“啊?”林黛玉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抽。
“这纨绔吃饭这么没品相?”
林黛玉心中叫苦,上回来梨香院吃下的油腻,好几日才缓过来,不想此番又要受罪。
无奈之下,林黛玉只得硬着头皮,学着印象中男子的豪迈姿态,大口吃了起来。
这般该守礼时守礼,该豪放时豪放的表现,落在薛姨妈眼中,更是加分不少。
暗暗思忖起来,若王夫人筹划的“金玉良缘”不成,眼前这位小侯爷,倒真是宝丫头的良配。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见薛姨妈依旧陪坐,问着家世、学业的话,言语间愈发亲近,林黛玉渐渐察觉出不对来了。
“怎会如此?我这般作态,他们不应觉得我轻浮无状么?为何反倒更见亲热,还问起做媒才问的话?”
“若再这般下去,岂非弄巧成拙,反替那纨绔铺了路?”
顿下筷子,林黛玉心尖一急,不由得凝眉细想起来。
“必须做一件让他们心生反感,却又不足以伤了两家和气的事……只需让这热络降温便好。”
适时,香菱捧着酒壶,从后堂袅袅娜娜地走来,欲为众人添酒。
林黛玉眸光一闪,计上心来。
“有了!香菱是薛大哥心头所好,当年为争她甚至惹上人命官司。我若开口向他索要香菱,他定然不舍,姨母也会觉得我贪恋美色,不堪托付!”
主意既定,林黛玉接过香菱斟满的酒盏,假意微醺,饮了一口,随即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朗声道:“薛大哥!酒酣耳热,小弟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满座皆静。
薛蟠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宸兄弟这是哪里话!我早就说过,你我兄弟二人,有何请求,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