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裴家那些家产……
在签下切结书的时候,她也就放下了。
“奴婢还以为,您会放不下那些铺子呢。”
“执着于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叫庸人自扰。”
铺子如是,
人,亦如是。
想到沈府门外那些殷切渴求的眼神,她顿了顿,吩咐:
“交代下去,凡是在裴家铺子做工被开者,沈家无条件录用,待遇同前。”
“是!”
……
裴老太太和裴夫人忙着接待贵客,沈知意就这样被晾着。
早间她只用了半个馍馍就出门了,到了晚间饿得前胸贴后背,脚步虚浮,走路都有些摇摇欲坠。
她派月儿去催问,得到的只有麻木冷漠的:“老太太说了,姑娘稍候。”
一句稍候,她可是等了一整天!
月儿的小脸鼓成了包子。
“姑娘,奴婢刚才去厨房,想讨个馒头,他们都不肯给。”
“哼!他们大鱼大肉,一点都不顾咱们,几个意思!”
沈知意冷冷一笑。
“还能几个意思,下马威呗。”
这是裴家惯用的手段了。
以前,只要她稍有不如他们意的地方,晾着、饿着、冷落着都是家常便饭。
豪门贵族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让人拿不到把柄,又能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的阴招。
沈知意站起身,起得猛了,眼前昏昏沉沉的。
还好月儿手快,扶住了她。
她勉强稳住心神,对月儿投以一个虚弱的笑容,
“走吧……”
“咱们不等老太太了?”
“等了一天,该给长辈的体面都给足了。”
再等下去,那就是傻了。
左右眼下,着急的人不是她。
老太太迟早有一天,会和她坐下来谈婚事的。
刚走到穿花回廊,远远听到欢声笑语。
是裴老太太,裴夫人和裴烬正送宁夫人出门。
月儿暗骂一声晦气,询问她要不要换条路。
沈知意面色如常。
“为何要避?我见不得人吗?”
她迈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刚绕过拐角,撞上一堵肉墙。
她没防备,被重重弹回,踉跄着跌坐在地上。
手肘挫到地板,细细密密,针扎般的痛楚传来,她捂住手,抬头瞪挡路的罪魁祸首。
裴烬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影子结结实实地盖在她的身上。
他的声音生冷,不近人情。
“我说过,让你安分,你非要往宁伯母跟前凑!你是半点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她今日见他两回,就听他维护了宁家两回。
沈知意无视他眼中腾腾怒火,在月儿的帮扶下站起身来。
她水米未进,又跌了一跤,脚软得厉害,月儿用背撑着她,才帮她勉强站稳。
即便如此难受,她还朝裴烬行了礼,咬牙不在他面前露出一丝怯弱来。
“二爷如无别事,请恕我先行告退。”
裴烬做好了她会吵、会闹、会胡搅蛮缠的准备。
唯独没料到她这么安静。
深藏在心中的隐隐不安死灰复燃,像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住他的心脏。
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攒紧,喉头发涩。
“为何不通报祖母,自行离开?”
“不想等,便不等了。”
她这是在说老太太,还是在说他?
她这副冷淡的模样,令他很不舒服。
她可以愚笨粗俗,不知礼数,唯独不能像现在这样,如蒙着一层雾,看不清。
他彻底黑了脸。
“沈知意,我给你脸了?”
“从我中状元起,你就摆着一副要死不活的脸给谁看?”
为了给她善后,他在宁夫人面前赔罪道歉,笑得脸都僵了。
她呢?
不仅不领情,还一副疏离淡漠的态度!
累积的不快,尽数化为喷薄而出的恶语。
“是你追着求我娶你的,如今你还拿上乔了!”
沈知意被骂得踉跄站不稳,一张脸疼得惨白。
可他的质问,一点都没少,如海啸般排山倒海而来。
“少在我面前装柔弱!”
“芙妹才是无辜,被你三番五次算计。她修养好,不与你计较,你还委屈上了。”
“以后再让我发现你算计宁府,算计芙妹,定不轻饶!”
沈知意不回他,他又伸手过来拽她。
还好月儿拦住了他。
月儿实在听不下去了,出言回怼。
“裴二爷!我家姑娘不是你家的丫鬟,少呼来喝去的!”
“还有,以后府上若是穷到揭不开锅了,就通知一声,我好给我家姑娘多备点干粮。”
“头一次见到上门做客,把人饿到走不动的。”
沈知意又疼又虚,完全没力气压制月儿。
月儿甩开了膀子好一阵嘲讽,完后把沈知意往背上一撂,脚步如飞,冲出侯府。
一上车,就赶紧催促车夫:“快,快走。”
沈知意虚弱一笑:“方才骂人的气势呢?”
月儿挠着后脑勺,笑声憨厚:
“那不是听二爷骂您,没忍住嘛。骂完了才想起是人家地盘,奴婢皮糙肉厚的不怕打,姑娘可不能再受伤了。”
月儿吐吐舌头,后知后觉地问道:
“姑娘,奴婢是不是又冲动了?”
沈知意伸出手,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无妨。”
反正以后,她和裴烬再无瓜葛。
骂就骂了。
……
裴老太太和裴夫人送走宁夫人回房,刚坐下还没聊两句。
就听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裴烬黑沉着脸,掀帘走进来。
他见到裴夫人,张嘴便是质问。
“母亲,是不是你让人晾着沈知意,不给水,不给吃食?”
若不是沈知意身边那个丫鬟骂了他,他还不知道沈知意竟然饿了整整一天。
裴老太太盯着裴夫人看了一眼,后者缩着脖子,不敢看她。
她心下了然,藏住心头的无奈,抬眼看向裴烬。
“是我让人做的,如何,你还要对我兴师问罪不成?”
裴烬忙向裴老太太鞠躬行礼。
“孙儿不敢,孙儿只是觉得,堂堂侯府,居然能让客人饿着肚子,于礼不合。”
裴老太太端坐在榻上,神情泰然。
“后宅之事,自有我和你母亲处理。你的当务之急,是稳住宁芙和宁家,不该在一个商女身上浪费太多心神。”
“若得罪宁家,失去助力,把你发派到苦寒之地,你的仕途,裴家的前途,就都完了。”
裴烬低着头,
他虽高中状元,可朝廷的任命一直都未曾批下来。
这是悬在他头顶上的一把刀。
他不敢让宁家看到沈知意,不敢给沈知意一个明确的交代,皆因于此。
可是,他没想到老太太会这般对沈知意。
他是暂时给不了沈知意名分,但也绝对没想过放弃她。
她陪了他三年,他绝不会做那种背信弃义之徒。
裴烬强忍着愧疚和不安,咬紧牙关,眼眶红红的。
这一切,都没逃过裴老太太的眼睛。
她本以为,裴烬对沈知意只是玩玩而已。
如今看来,倒像是动真格了。
这可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