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嘴角微扬：“我虽披袈裟，实则是俗子一名。我不求涅槃，只愿多陪他几年，让他不再独行于寒夜。”
“若真如此，那就去告诉他一切。”
“我怕……”
“你怕他不信你。”
法海垂首，气息沉重：“或许吧。我知道，他会拒绝。”
“既然明知结局，又何必执着等待？”
“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可是……”
“罢了。过去之事不可追，你也只是凡人一个。即便阿难不愿承认过往，你也无法强求。”
“不，我不会放手。”
法海摇头，眼神坚定：“此次见他之后，我便赴死。”
“你竟动此念头！”
方丈猛然站起，怒指其面：“你可知道？若佛祖得知你以死相逼，必逐你出山门，永世不得归来！且若你当真寻短见，我也定将你驱逐！”
“我知道后果。”
“那是绝路，不是归途！”方丈怒喝，“若我允你此举，佛祖必降责于我！”
“任凭惩罚降临，我亦无悔。只求再见阿难一面。”
“你……”方丈咬牙良久，终是闭目，“罢了！既你执意如此，我便答应。”
“多谢大师。”
“不必谢我。只叹我生于少林，背此因果。”方丈轻叹一声，转身离去，身影隐入暮色。
法海静坐原地，直至月升星现。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纸条，凝视片刻，轻轻撕成碎片，任风卷走。
风卷起地面的碎纸，如雪般飘散在空中，法海嘴角微扬，笑意浅淡。
终归是要分别了，阿难，若有来生，愿我们依旧并肩同行。
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少林寺一间客房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两道对峙的身影。
“方丈大师，您曾许诺，会让法海死去。可如今，他仍活在这世间。”
“你以为，我不愿取他性命？”
“既然如此，为何还留着他尸身？”
“尸身早已不存。他的魂魄，已被送往彼岸轮回。”
“彼岸？您不是说，阿难毁了他的肉身吗？既无身躯，如何转世？”
方丈缓缓叹息：“这都因你而起。我原想借阿难之力寻回他的躯壳，却未料你亲手终结了阿难。你一念之差，逼得我另寻他法，重塑其形。”
“所以，您选中了法海？”
“正是。你可知他是何人？天机阁主，掌控命轨之人。你可知道，他是如何落入此地的？”
“无论他身份如何，我必杀之。”
“你不配。”
方丈声音冰冷：“他不肯认我为师，只因我曾背信弃义，令他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愧对他，不配为师，只能看着他陨落，无力挽回。如今，唯有等他魂归，再续前缘。”
“那么，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待尸身腐尽，魂魄归来，便是复仇之时。”
“您真是狠心。”
“一切皆为少林。为了宗门存续，不得不为。”
“我懂了。”那人低头，“不打扰您清修，弟子告退。”
法海离去后，方丈合上双眼，一声轻叹，似落叶坠地，无声无息。
月挂树梢，清辉洒落，整座山林宛如覆上银纱，幽静而庄严。
月下，一名僧袍男子盘坐于石台之上。周身环绕着淡蓝雾气，如水流般随呼吸起伏，气象非凡。
忽然，他眉心一动，随即睁眼。双瞳金光流转，宛若星辰坠入人间，熠熠生辉。
“方丈大师，弟子前来拜见。”
话音未落，人影一闪，已跪于方丈面前。
“来得正好，我正欲召你。”
“多谢大师。”男子抬头，“这些时日，在寺中安居，心甚安宁，故想多留些时日。”
“可以。”方丈点头，“但有一事，你须应我——莫再惊扰我徒儿。”
“是，弟子谨遵教诲。”男子起身，躬身行礼。
“去吧。”
男子应声转身，步履轻缓，消失在夜色深处。
他才走片刻，老和尚便再度睁开了眼。指尖刚触到茶盏，那杯子竟被无形之力推了出去，啪地砸在青石上，碎片四散。
“师兄，你还不歇息？”一道轻柔的女声从门外飘来。
老僧微微一顿，随即露出笑意：“原来是师妹。”
“这几日你总是坐立不安，可是为了那个徒弟？”
“无事，你去睡吧。”
“师兄……我有话想讲，可又怕说错。”女子站在门槛外，声音微颤。
“何事？尽管说。”
“我……动了心，喜欢上了一个人。”她垂着头，话音几不可闻。
“是么？”老僧轻问，“当真动了情？”
“嗯。”
“那人是谁？”
“我也不知他的名字。”
“现下住在何处？哪家子弟？”
“他没告诉我这些……师兄，你怎地也像凡夫俗子般打听起来？”
“罢了。只是你要想明白，你已是少林俗家弟子，若牵扯红尘情缘，后果难料。”
“我晓得。”
“那你打算如何？”
“不知。”
“可是惧怕天庭知晓，降下责罚？”
“不是！”女子急道，“我只是心乱如麻，不知前路该往哪走，也不知是否该继续这样活着。”
老僧默然良久，终是一叹：“这事交给我。你只管修行，其余的，自由我来处置。”
“真的可以吗？多谢师兄！”
“不必言谢。”
次日拂晓，两名弟子奉命而出，直奔城东一处僻静小院，将一名男子悄然带走。
“阿弥陀佛，小施主，贫僧劝你一句，莫要再靠近那位姑娘，更不可伤她分毫。她非寻常之人，乃是菩萨转世，心性纯善。”
“多谢大师指点。”
“无需多礼。你的事，我会守口如瓶，尽可安心。”
“劳烦大师了。”
“不必挂怀。”
……
“阿弥陀佛，你终于现身了。”男子望着对面的身影，缓缓开口。
那人相貌平平，甚至略显粗鄙，唯有一双眼睛格外异样——金黄的瞳孔深处，似有星光流转，藏着说不出的深邃。
“不错，我已出关。你的魂魄已入异界，我能感知那股气息。你可曾疑惑，为何我不杀你？”
“我不懂。”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对方摇头，“我想救你，却不知从何做起。我也曾想过结束你的存在，可又觉得那样太过轻易。毕竟你今日之困，皆因救我而起，我岂能恩将仇报？”
“不，这与你无关，也非你之过。我知道你会来找我，也知道你已寻回肉身。只需再等一年，你便可重归人世。”
“一年……我还能撑得住吗？”男子低声问道。
可以，一定能行。男子语气坚定，眼中满是笃定。
一年以后，我能记起过去的事吗？
这我无法确定。但有一点我可以承诺，你终将记起所有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