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只要上了船,他想追就只能追到京城去了。你家里呢,知道信了么?”
“下晌我托那人给王爷带话,顺便也往我家去送个信,想必这回我家里都知道了,他们也不回急着寻我,原本他们就知道我明日要进京。”
“咱们进京去住在哪里?”
“自然有地方住,我家在京城还有宅子,只是从前回南京时分出来卖了大半,不过也还剩二十几间房舍,也有下人照管着,你还怕会流落街头么?”
有些冷了,九鲤走去把窗户拉拢,取下灯罩剪了烛花又罩上,拂裙在桌子对面坐下来,“你跟我说说看,皇上长得什么样子啊?和我像不像?”
叙白笑着摇头,“我也没见过。不过哪有像你这样问的,就是像也是你像他,他像你,这不是反了天么?”
九鲤趴在桌上傻笑,“像我这样不懂规矩的平民丫头,要是到了京城亲认不成,反因说话得罪了宫里,被砍了脑袋怎么办?”
“不会的,王爷自会妥善安排。”他说着,歪着眼看她,中间隔着两盏灯,黄橙橙的两个太阳投在他眼底。
不过看着她,他竟有种遗憾的感觉,遗憾今夜在这荒郊野外,天时地利,他却仍没有只为得到一个女人就抛下一切的执着。
他日后还有更要紧的前程,还有更宏伟的事业,根本没必要因小失大。
他笑着起身,“你早点睡,这郊野露重风大,盖好被子。”
九鲤猜测今日他们说了太多话,他一定看出来她心里装着庾祺,可他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趁虚而入,起码他还是个君子。
不想门一拉开,门前正站着个黑压压的身影,仿佛崇山峰峦磅礴地压迫进来。
九鲤一看清庾祺眼睛里迸出的火,心道完了,慌得没处藏,直往屋里缩,一面讪笑两声,“叔,叔父——”
庾祺眼睛马上凛冽地朝那床铺扫过去,好在被子枕头都还整整齐齐叠放着,不像有人睡过。他直逼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腕子,满面阴沉,“你竟敢随便跟人跑到这种地方来?”
叙白见九鲤疼得皱了脸,抬着手想挣挣不开,便走来劝,“先生有话好——”
一语未落,庾祺已反手朝他胸膛打了一掌,陡地将他劈翻在地。叙白顿觉胸闷气短,心肺绞痛,一咳嗽,竟然呕出口血来。
庾祺望着地上那口血,只冷笑一声,“再有下回,仔细掂量掂量你的小命。”
说着拽了九鲤就往外走,九鲤嚷叫胳膊疼他也不理会,一径将她拽到馆驿门前,抱她上了马,旋即自己翻身上去,紧紧勒住她朝夜中挥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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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96章齐梁界(〇八)
归到家中已过三更,阖家仍在等着,一听见敲门,众人便拥至仪门,雨青绣芝各擎着灯将九鲤上上下下照了个遍,唯恐她在外面有何闪失。
庾祺一甩胳膊,将她掼进院中。九鲤没站稳,跌在地上,杜仲与阿祥忙要搀扶,不想庾祺怒声一呵,“谁都不许扶她!”
众人皆吓得不敢动,又听他冷笑道:“你们还怕她有什么差池么!她自己都不怕,敢和人深更半夜跑到郊野地方去,还要去跟着人进京去,哼,她自己都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你们还闲操什么心!都回去睡!”
大家只得一步三回头,各自回房去歇。院中顷刻变得黑压压的,大概是年纪身份上的威慑,即便他没大打过她,九鲤也不免胆战心惊,她只得捂着胳膊自己爬起来,垂着脑袋望着他的黑色衣摆在风中摆动,像一面威严的旗帜,她一动也不敢动。
庾祺忽然揪住她后颈上的衣襟又往二院走,杜仲从未见庾祺发过这样大的火,劝也不敢劝,求亦不敢求,只得跟在后头眼睁睁看着九鲤脚尖点地走得趔趔趄趄。
正替九鲤提心吊胆,庾祺忽然回头摄他一眼,“你还不去睡跟着做什么?你是不是也想挨顿打?”
他忙不赢地掉头从院中过去,一阵风似的卷进屋,阖上了门,熄灭了灯。
旋即“砰”地一声,东厢房的门也被庾祺摔来阖上了,九鲤这一路踉踉跄跄,终于跌进黑暗中,稍后才又适应了这屋里的黑暗,有片月光斜进窗来,看见庾祺黑色的影子逼到她面前来。
她这时候哪还顾得上胳膊疼,只想跑,他这回是真动了肝火了,没准真格打她一顿。
她拔腿便跑进小书房里,往书案后头躲,“我本来是想着明天一大早就托馆驿的人给您送个信的!我并不是不辞而别,只是我怕先告诉了您,您不许我去!”
庾祺转逼到书案一侧来,“你去京城想做什么?”
“我想去找我爹,叙白说我爹有可能是当今皇上!”
他笑了一声,辨不出息怒哀愁,只是种轻轻的嘲讽。噢,原来她要去找她那九五之尊的生父,做她金枝玉叶的公主,过她富贵荣华的日子,他给她的,她永不能满足。
就像
他孝顺了老太太这十几年,她嘴上不说,但他知道,她心里永远惦念着他大哥。
九鲤等了会,见他仍默不作声,不知在寻思些什么,她想到从前一提亲爹娘的话他就生气,大概是误会了,连忙摇头,“我不是、我只是想——”
“你想什么?你无非是翅膀硬了,想离开我了,所以你不惜冒着风险跟着个男人自私逃家。”他喉管里似飞着沙,声音有些颤抖沙哑,一颗心里也像管不住地要长出双手来,去扼住她的脖子。
她连声辩解,“叙白又不是生人,认识大半年了,还常在一处办案,况且他又是个县丞,知法守礼,断不会对我做什么卑鄙无耻之事。”
“是么?你这么了解他?”庾祺的声音反而格外幽沉下来,听着仿佛还带着笑。
这时候他笑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九鲤想到叙白挨的那一掌,不由得胆颤,把声音一低再低,极尽认错的态度,“要是别人,我也不敢私自跟人走。”
没承想这话反而愈发触了庾祺的霉头,听她的意思,叙白在她心里倒是个十分值得信赖的人了,不论他从前警告了她多少回,她也是信叙白信得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他背对着窗户上的月光,面目模糊不清,声音一度又冰冷下来,“从小到大,我有没有教过你,不要随便轻信别人,更不要随便跟人走去我看不到的地方?”他微微仰起头来,“看来我是白教你了。”
九鲤待要分辩,他却一伸胳膊,将她拽到跟前,“要怎么教你你才能长记性?嗯?”
她此刻才看清他的脸,不过找她找了一夜,就似乎憔悴了许多,双眼也熬红了,似乎有什么将要从那红血丝里迸发出来。她在他漆黑的瞳孔里看见自己微小的发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