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捂着红肿的脸颊，踉跄着从地上爬起，眼中含泪却咬牙不退。她死死盯着曹妈妈，声音发颤：“你打我不要紧，可别忘了，大小姐是郡主，是皇上亲封的诰命！你今日辱我，便是辱主！”
曹妈妈冷笑一声，甩了甩手：“呸！什么郡主不郡主，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罢了，也敢在侯府作威作福？今日我就打了你，又能如何？”
“够了。”苏舒窈的声音自院门外传来，清冷如霜，一字一句砸进众人耳中。
她一袭素色罗裙，外罩鸦青披风，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簪，面容沉静，眸光如刀。身后跟着两名小厮，抬着一只红漆木箱，箱角金丝缠绕，分明是宫里赏下的御用之物。
万氏见她回来，心头一凛，但随即强撑气势：“你还知道回来？你这院子里藏的什么人，竟敢让她们冲撞本夫人？！”
苏舒窈缓步上前，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又落在秋水脸上那五道指痕上，眸底寒意骤起。她缓缓开口，声线平稳却不容置疑：“母亲身为侯府主母，竟带人闯入女儿居所，殴打婢女，惊扰客人，若传出去，不知的还道咱们威远侯府没了规矩。”
“放肆！”万氏拍案而起，“我是你母亲，教训下人，轮得到你来管教我？”
“母亲自然可以管教下人。”苏舒窈淡淡道，“但王娘子与吴姑娘是女儿请来的贵客，受郡主印信所邀，奉旨入京，母亲今日所为，已非仅是冒犯女儿，而是藐视圣谕。”
“什么？！”万氏脸色骤变，“你说她们是……奉旨入京？”
苏舒窈从袖中取出一道明黄卷轴，轻轻展开??龙纹压边，朱砂钤印，赫然是内廷直发的通行敕令，上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吴氏晚娘、王氏春雨即日入京，由威远侯府代为安置，不得怠慢。”落款处盖着礼部大印与皇后凤玺。
满院死寂。
连苏明芷都倒吸一口凉气。奉旨入京？还是礼部与皇后亲自下令？这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苏舒窈将圣旨收起，看向万氏，语气依旧平静：“母亲若不信，可派人去礼部查证。女儿不敢欺瞒，此二人乃先帝在时便已记档的旧人之后，此次召见，另有深意。母亲今日之举，若惹得宫中不悦，女儿担待不起，侯府也担待不起。”
万氏嘴唇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怎会想到，这两个看似粗鄙的乡下女子，竟有如此背景？
苏明珠眼神闪烁，忽然上前一步：“姐姐说得天花乱坠，可这圣旨……谁能证明真假？万一你是伪造的呢？”
苏舒窈看她一眼，唇角微扬：“二妹若怀疑，不如现在就去宫里问一问？皇后娘娘前日还提起你，说你许久未进宫请安，甚是挂念。”
苏明珠浑身一僵。
她当然知道皇后为何“挂念”她??上一世，她在元家败落之际，曾暗中勾结东宫，意图攀附太子，结果事败，被皇后以“蛊惑储君、败坏门风”之罪禁足三月，险些被逐出侯府。这一世她行事谨慎，本以为无人知晓，却没想到苏舒窈竟连这等隐秘都清楚！
她脸色发青，再不敢多言。
苏舒窈不再理她，转身扶起吴晚娘，柔声道：“受惊了。”
吴晚娘眼眶泛红，摇头：“大小姐，我们没事……只是没想到，夫人她……”
“我知道。”苏舒窈轻抚她背，“委屈你们了。”
她又看向王春雨，后者低着头，身子微微发抖。苏舒窈眸光微动，低声唤她：“春雨。”
王春雨猛地抬头，眼中惊疑不定。
苏舒窈却只是轻轻一笑：“你放心，从今往后，没人能再欺负你。”
这话似有千斤重，压得王春雨心头剧震。她死死咬住唇，几乎要跪下来??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当年她被逼入侯府为婢，受尽凌辱，唯一支撑她的，便是心中那份执念：有朝一日，要让那些践踏她的人付出代价。而眼前这个女子，明明与她不过数面之缘，却在她最绝望之时，悄然递来救命的绳索。
她不懂苏舒窈为何帮她，但她知道，这个人，值得她豁出性命去追随。
苏舒窈收回视线，环顾四周，冷冷道：“今日之事，我已禀明侯爷，稍后自会处置。秋水受辱，曹妈妈当众行凶，按府规，杖二十，罚俸三月，禁足半月。其余参与厮斗的婆子丫鬟，各罚月例一半，抄《女诫》十遍。”
“你凭什么？！”万氏怒喝，“你不过一个庶女，也敢处置我的人？！”
“凭我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苏舒窈直视她，眸光如刃，“凭我手中有皇后亲授的‘代掌家事’金令。”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赤金令牌，正面刻“奉旨理家”四字，背面是皇后凤印。
万氏瞳孔骤缩。
这是只有嫡妻或正室长媳才能持有的权柄，象征着可在主母病弱或不在时，暂代府中内务。皇后竟将此令交予苏舒窈？！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她一向轻视的庶女，早已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苏舒窈收起令牌，语气缓了几分：“母亲，女儿并非有意违逆您。只是王娘子与吴姑娘身份特殊，若您真有不满，不如等父亲回来，一同向宫中请示。眼下，还请母亲保重身体，莫要为些许小事动气。”
话虽恭敬，实则已是警告。
万氏气得浑身发抖，却再不敢造次。
苏舒窈不再多言，挥手命人将红漆木箱抬入厢房，亲自打开??箱中竟是一套宫制衣裳，藕荷色对襟褙子，银线绣折枝梅花，裙摆缀着细碎珍珠，正是宫中赐予有品阶女子的常服。
她取出衣裳，递给吴晚娘：“换上吧，明日我要带你进宫。”
吴晚娘怔住：“进宫？！”
“嗯。”苏舒窈点头，“皇后要见你。”
满屋皆惊。
连威远侯都未曾轻易踏入内宫，一个乡野女子，竟得皇后召见？！
苏明珠指甲掐进掌心，妒火中烧。她忽然想起蒲氏的话??那个吴姑娘，和年轻时的万氏一模一样。
难道……真是万氏的私生女？可倪氏不是早就死了吗？孩子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越想越怕，猛然抬头看向苏舒窈??莫非，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她早就知道吴晚娘的身份，故意将人接来，就是为了动摇万氏的地位？！
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除非……她知道更多内情。
除非……她根本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苏明芷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悄悄拉了拉苏明珠的袖子，低语：“姐姐，我觉得……舒窈姐姐好像变了。”
“何止是变。”苏明珠冷笑，“她是成精了。”
??
夜深人静，苏舒窈独坐灯下，手中握着一封密信。
信纸泛黄，边角磨损，显然已被反复翻阅多次。
【舒窈吾儿：
若见此信，母已不在人世。
二十年前，我被迫离府，腹中已有身孕。产下一女，寄养民间，取名晚娘。彼时万氏得知，恐其威胁地位，遣人追杀。幸得王氏春雨之母相救，将女藏于乡野，以泥匠之女身份苟活至今。
春雨之母，原为宫中绣娘，因知晓万氏毒杀老夫人之事，被逐出宫外。临终前托孤于我，嘱我护春雨周全。
今我将死，唯愿你寻得晚娘，还她身份，替母讨回公道。
切记，万氏狠毒，侯爷昏聩，唯有借势而起，方能自保。
宫中有人愿助你，持此信，往东华门第三石狮左足下取钥，开紫宸殿偏阁密匣，自有指引。
母字。】
烛火摇曳，映得苏舒窈眸光幽深。
她指尖轻抚信纸，低声呢喃：“母亲……您终于把真相告诉我了。”
原来如此。
吴晚娘是她的妹妹，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而王春雨，竟是当年知晓万氏罪行的证人之后。
万氏害死老夫人，逼走生母，追杀幼妹，桩桩件件，皆是血债。
上一世，她直到死前才从垂危的奶娘口中得知部分真相，却已无力翻盘。重生归来，她步步为营，只为等这一天??
让万氏亲眼看着，她亲手将一切颠覆。
她吹灭蜡烛，起身推开窗。
月光如水，洒落庭院。
远处，吴晚娘站在廊下，仰头望着月亮，身影单薄却挺直。
苏舒窈静静看着她，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酸涩。
这个本该在襁褓中就被溺死的女孩，竟真的活了下来，活成了她复仇的利刃。
她轻轻关上窗，低语：“妹妹，从今往后，姐姐护你。”
??
次日清晨，宫中使者驾临。
一辆青帷马车停在侯府门前，车旁立着两名宫女，手持凤仪牌，宣皇后口谕：“召吴氏晚娘即刻入宫，随侍问话。”
万氏闻讯赶来，脸色铁青：“皇后召见？为何事先毫无消息？！”
宫女神色恭敬却不卑不亢：“夫人有所不知，吴姑娘乃先帝旧档备案之人，此次召见，涉及前朝遗事，不便提前透露。”
苏舒窈已带着吴晚娘走出院子，一身素雅宫装衬得她清丽脱俗，与昨日那个灰头土脸的乡野女子判若两人。
万氏盯着她，忽然发现??她眉眼间的轮廓，竟真与自己年轻时有七分相似。
她心头一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不会的……不可能……
可她越是否认，那股恐惧越是清晰。
苏明珠也察觉到了，她猛地抓住苏明芷的手：“你看她……她真的像母亲……”
苏明芷喃喃：“难道……真是……”
苏舒窈扶着吴晚娘登上马车，回头看了万氏一眼，唇角微扬：“母亲，女儿陪妹妹进宫，晚上便回。”
那笑容温柔，却让万氏如坠冰窟。
马车缓缓驶离，扬起一路尘烟。
万氏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
倪氏被拖出府门时，曾回头望她，眼中含泪，却笑得凄厉：“万氏，你夺我夫君，害我骨肉，他日必有报应！你的女儿……一个都活不成！”
她当时只当是诅咒，如今才知??
那不是诅咒。
那是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