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卷起的尘土尚未落下,车队已经汇入车流,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朝着西郊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内,顾承颐没有说话。
他只是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城市的光影,在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碎裂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却什么也留不下。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条简短的信息。
【念念在幼儿园被欺负了,手破了。】
手破了。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反复在他心上最柔软的地方碾过。
他能清晰地想象出女儿那双白嫩的小手,此刻一定红肿着,上面有细密的血珠渗出。
他能想象出她强忍着不哭,眼眶红红,像一只受了惊吓却故作坚强的小兽的模样。
每一次呼吸,胸口都传来一阵尖锐的、被撕裂的痛感。
这种感觉,比当年实验爆炸,钢筋贯穿他双腿时,要痛上一千倍,一万倍。
开车的保镖,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他从后视镜里,能看到顾先生那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那不是病弱的苍白,而是一种极致怒火燃烧殆尽后,留下的灰烬般的冷寂。
车内的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保镖将油门,一脚踩到了底。
……
德英国际幼儿园,园长办公室。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道,似乎也无法掩盖那份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苏晚晴涂着精致豆沙色口红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她欣赏着孟听雨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被自己亲手敲碎的、廉价的瓷器。
“孟小姐,管不好自己的孩子,就别送到这种地方来丢人现眼。”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毒的羽毛,一下一下搔刮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赶紧道歉,我们子豪的时间很宝贵,他下午还要上马术课,不像某些人,只能在角落里玩泥巴。”
她身边,苏子豪得了姑姑的撑腰,更加有恃无恐。
他躲在苏晚晴身后,对着念念做了一个鬼脸。
园长和王老师站在一旁,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鬓角。
她们想开口说几句公道话,比如监控显示是苏子豪先动的手。
可当她们对上苏晚晴那双警告意味十足的、傲慢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苏家,她们得罪不起。
孟听雨,似乎……更好欺负一些。
然而,孟听雨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甚至没有抬头。
她依旧垂着眼,将怀里的小人儿抱得更紧了些,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女儿的后背,安抚着她细微的颤抖。
仿佛苏晚晴,以及她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都只是不存在的空气。
这种彻底的、发自骨子里的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苏晚晴感到愤怒。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正要再次发作。
“砰——”
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推开了。
巨大的声响,震得所有人都是一惊。
一股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户外的凉意,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
两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黑衣保镖,一左一右地立在门口,将门完全打开。
紧接着,一架黑色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轮椅,无声地滑了进来。
轮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最简单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一丝不苟。
一张俊美到惊为天人的脸,此刻却像是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冰雪。
他一进来,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凭空下降了十几度。
那是一种来自上位者、不容置喙的绝对压迫感,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笼罩了在场的所有人。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晴脸上的傲慢,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僵住了。
随即,一种夹杂着狂喜、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的情绪,涌上了她的心头。
“承颐哥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称呼,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喜和讨好。
他怎么会来?
他竟然为了这点小事,亲自来了!
苏晚晴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否说明,在他心里,自己还是有分量的?
他一定是来为自己,为苏家撑腰的!
然而,顾承颐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她。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眼睛,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越过了所有人,冷冷地、精准地,锁定了苏晚晴。
那道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感情。
像手术刀一样,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要将人从里到外彻底剖开的漠然。
苏晚晴脸上的笑容,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一股寒意,从她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顾承颐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控制着轮椅,径直滑向了房间的角落。
滑向了那个抱着女儿,从头到尾都异常安静的女人。
滑向了那个将小脸埋在妈妈怀里,肩膀还在微微抽动的小小身影。
孟听雨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含。
他来了。
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
顾承颐的轮椅,在孟听雨面前停下。
他没有看她。
他伸出双手,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将那个躲在妈妈身后、被吓坏了的小团子,轻轻地、完整地,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念念小小的身体,骤然落入一个宽阔而又冰冷的怀抱。
但那股熟悉的、让她安心的雪松味道,立刻包裹了她。
是爸爸。
她仰起小脸,泪眼朦胧中,看到了爸爸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却苍白的脸。
顾承颐低下头。
他的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女儿那只小手上。
白嫩的掌心,一片刺目的红。
破开的皮肉翻卷着,上面凝固着暗红色的血迹和碘伏的颜色。
那一片小小的伤口,像是一把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尖上。
他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想要触碰,却又在距离伤口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