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充满了快活而残忍的空气。
云思思听着这些奉承,嘴角的笑意愈发冰冷。
她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中已经开始预演孟听雨失败后,自己是如何以胜利者的姿态,接受所有人的赞誉与敬畏。
而在另一辆车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孟听雨坐在后座,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紧张。
念念被留在了顾家老宅,有老爷子和管家看着,她很放心。
她身边的位置,坐着顾承颐。
男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轮椅被妥善地固定在宽敞的改装车厢内。
他身上那条熟悉的薄毯,此刻正安安静静地搭在他的腿上。
那双深邃的墨色眼眸,像幽深的古井,只是专注地凝视着身旁的女人。
他的手指,在轮椅的金属扶手上,极有规律地轻轻叩击着。
嗒。
嗒。
嗒。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孟听雨能感觉到,那道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炽热,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
——去吧。
——我在。
这份沉默的支撑,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厚重。
孟听雨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托住,愈发沉静安稳。
车队一路向南,驶离了京城中心那片庄严肃穆的权贵区域,进入了相对喧嚣的市井。
城南李家,在京城算不上顶级豪门,却也是殷实富足的商贾之家。
当几辆挂着特殊牌照,车头印着云家“云纹”徽记的轿车停在李家大宅门口时,整个李家都被惊动了。
李家的现任当家,李老爷子的独子李建业,带着妻子和几个家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宅子里冲了出来。
李建业约莫五十岁年纪,头发已有些花白,脸上刻满了商海沉浮的精明与长年忧虑的疲惫。
“云……云老先生!”
当看到从第一辆车里走下来的云百草时,李建业的眼睛瞬间亮了,那是一种在绝望中看到救命稻草的狂喜。
他几步冲上前,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您……您怎么亲自来了!快,快请进!”
云百草对着他摆了摆手,神色有些复杂。
“建业,今天,不是我来。”
李建业一愣。
此时,云思思一行人也下了车,她众星捧月般地站在那里,下巴微抬,神情倨傲。
李建业的目光扫过云思思,眼中闪过一丝敬畏。
云家的麒麟女,他当然认得。
难道是云小姐有了新的法子?
他心中的希望之火,再次燃起。
然而,云仲景却在这时上前一步,脸上挂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伸手指了指刚从最后一辆车上下来的孟听雨。
“李老板,这位,是孟小姐。”
“今天,是她想来给你父亲‘试试’。”
“试试”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讽。
李建业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落在了孟听雨身上。
一个年轻得过分的女孩。
清瘦,素净,看起来就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李建业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了。
他眼中的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
失望。
彻头彻尾的失望。
甚至,还带着一丝被戏耍的屈辱。
这算什么?
他父亲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云家不派德高望重的长老来,却派了这么一个黄毛丫头来“试试”?
这是在拿他父亲的命开玩笑吗?
李建业的妻子,一个看起来温婉的中年妇人,脸上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三年来,他们经历了太多次希望与失望的循环。
每一次有名医上门,他们都满怀期待,每一次对方束手无策地离开,都像是在他们心上再割一刀。
今天,云家老爷子亲至,他们以为是最大的希望。
结果,却迎来了最残酷的戏弄。
李建业紧紧攥着拳,指甲深陷入掌心,但他不敢发作。
眼前这些人,无论是云家还是顾家,没有一个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他只能强行压下心头的酸楚与愤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好。有劳……孟小姐了。”
“请,里面请。”
他的腰,比刚才佝偻了许多,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这份情绪的剧烈转变,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云思思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她就是要这样。
先给李家希望,再让他们看到孟听雨,让他们彻底绝望。
这样,等孟听雨失败的时候,李家的愤怒与怨恨,才会成倍地爆发出来,将孟听雨彻底吞噬。
孟听雨将李家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但她什么也没说。
她理解他们的心情。
在没有拿出真正的实力之前,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一行人穿过庭院,走进了李家的主屋。
还未进入内室,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气味就扑面而来。
那是各种名贵药材混合在一起,长年累月熬煮后,渗透进墙壁、家具里的味道。
但这股药味之下,还掩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属于衰败与死亡的腐朽气息。
像是秋日里最后一片落叶,在泥土里慢慢腐烂。
李建业推开最里间一扇厚重的房门。
“吱呀——”
随着门轴转动,房间里的景象,展现在众人面前。
光线很暗。
厚重的窗帘将阳光完全隔绝在外,只有一盏昏黄的壁灯亮着。
整个房间,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座用金钱和名贵药材堆砌起来的华丽坟墓。
空气里的那股死气,在这一刻,浓郁到了极点。
房间中央,一张紫檀木雕花大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那就是李老爷子。
他枯瘦如柴,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只剩下一层干瘪的皮肤包裹着骨头。
他的眼睛紧闭着,脸颊深陷,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若不仔细看,几乎会以为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仪器发出的单调滴滴声,以及那游丝般,随时都可能断绝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