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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老酒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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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铭一只手紧紧抓住女儿的肩膀,另一只手想要抚摸她的头发。

    却在半空中停住,不住地颤抖。

    此刻,他有种不愿醒来的犹疑。

    他甚至不敢再用力,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泡影,一触即碎。

    若这,只是一场叫人不愿醒来的梦……

    浑浊的眼眸中,泪水终是没能忍住,顺着脸颊的沟壑滑落。

    “爹,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李云舒伸手用袖角轻柔擦拭父亲的泪痕,声音哽咽。

    离家之前,父亲还是满头黑发,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百户武官,是全家人的倚靠。

    现在......

    面前这茶不思饭不想的老者,心中郁郁,身形明显消瘦了许多。

    原本合身的衣袍,此时竟然也显得宽大空荡。

    更何况那突兀的两鬓白发,陌生的差点儿让李云舒不敢相认。

    这还是她的父亲吗?

    这才过去了多少时日?

    “爹,大哥他......”

    李云舒颤声问了出来,话一出口,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后续的言语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李铭抚了抚她的肩膀,动作轻缓。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哎——”

    这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东西。

    有悲伤,有无奈,有认命。

    唯独没有释然。

    “你都知道了?”

    李铭不做他想,除了李煜那小子,还能有谁?

    随即,他唇角微微松动。

    “也好,也好。”

    这起码说明,李煜和李云舒之间,两小无猜的情分还在。

    一些实在话,也总算是没想着去欺瞒于她。

    做父亲就是这么的矛盾。

    一方面不想女儿为此噩耗所累,与他一样的忧愁难过。

    另一方面,却也不乐意让一个外家男子,欺瞒自己的女儿,哪怕是为了她好。

    二者既显矛盾......却又互不冲突。

    李铭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宛如尘埃落定的死寂。

    “锦州宗祠内,族老们亲口所说,做不得假。”

    若是连这个消息都认为不值得相信,恐怕就只剩下亲眼所见这一个法子去验证。

    高丽?

    现下是不可能再能过去的了。

    但凡他还尚存理智,就该知道这尸疫是从何而传。

    李铭都不敢去想象,那江畔之东,能覆没整支大军的危局。

    如今又该是个什么样的炼狱之景?

    他们该感谢奔腾不息的鸭绿江。

    起码不用面临高丽八道尸海成堆涌入辽东的窘境。

    ......

    父女稍作倾诉,慢了一步的李煜和赵钟岳便联袂而至。

    官邸内的守卫工作,也被那些回堡的沙岭李氏家丁接手。

    至于顺义堡来的屯卒,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意。

    随着自家百户的回返,终于也差不多到了他们期盼的回家日子。

    ......

    正堂之内,众人分主次落座。

    李铭先看向赵钟岳。

    “小侄见过姑父大人。”赵钟岳起身行礼,恭恭敬敬。

    因着李煜在场,李铭也不好同样称呼赵钟岳为贤侄。

    妻侄和族侄,若不分亲疏,反倒不美。

    否则这赵李二人,未免有些...重合?

    “岳儿也长大了,如今竟也是个男子汉了。”

    待他们叔侄寒暄完。

    李煜这才出言。

    “铭叔,小侄不辱使命,成功将云舒带回。”

    “不过......”

    他顿了顿,才揭晓了折损。

    “沙岭军户,此行亡殁达十三人之多。”

    这已经是李铭当初所出屯卒人数的三成。

    而且这三成之中,不计伤者,只有纯粹的阵亡率。

    已经不低了。

    这已经达到,甚至早就超过了屯田军户所能承受的伤亡极限。

    当你相识相熟的面孔一个个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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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惧终将轮到自己消亡的心理压力,会击垮士卒的内心。

    精锐与乌合之众的区别,不只在于甲械,更在于忍受己方伤亡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极限。

    以卫所兵的素质而言。

    这放在平时,已经是一个足以让队伍在半路就崩溃的伤亡数字。

    即使现在未散,可他们的胆气也是曾被尸群吓破了的。

    “哎,贤侄辛苦!”

    “老夫近日,自会给他们家里交代。”

    李铭声音迟缓,语气淡然。

    大悲大喜之下,他的精神依旧显得萎靡。

    但神色中的麻木,做不得假。

    对于这十三个军户的死,李铭似乎真的……不甚在意。

    无论沙岭堡军户最终存活多少,都已经无法传承下去。

    失子存女,处境依旧尴尬。

    他所能做的,唯有设法将余部,和李云舒牢牢绑在一条船上。

    至于那些军户的性命,已经成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代价。

    换回了女儿,便是值得。

    看到赵钟岳意外出现的一刻,曾让李铭心中闪过一丝念头......

    可否过继妻家子弟?

    但这念头刚起,便被他自己掐灭。

    赵氏嫡支一脉单传,那自己岂不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说到底,他承担不起放李煜鸽子的弊端。

    空头大饼固然好画。

    但对方有武力讨还的能力时,最好还是要老老实实的兑现。

    这样对大家都好。

    更何况......

    一道清脆欢快的女声打破了堂内的沉闷。

    “煜哥,这是我珍藏的女儿红,你尝尝!”

    李云舒亲手端着一个酒盘,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她为三人依次斟满酒杯。

    口中所唤,却独独只李煜一人之名。

    这其中意味,还用猜么?

    李铭心中暗自叹气,心中泛起一阵阵苦涩。

    是他主动把这孽缘往前推了一步。

    事到如今,小女情窦初开的年纪。

    哪里经得住这般生死间的恩情?

    她只会是越陷越深。

    自己又能如何?

    苦口婆心的劝告?义正言辞的厉喝?

    没用了。

    有些禁忌,一旦真正踏出一步,就不是他作为父亲再能挽回的了。

    英雄救美,在穷酸文人的话本里确实俗的不能再俗。

    但若少女恰好感性怀春,这法子却又禁不住的好用。

    不是因为英雄救美这件事本身。

    仅是借此看到了心中人不畏生死的付出。

    是故,它才最是攻心之计。

    心若不止,如何能禁!

    是他亲手模糊了李煜心头亲情、友情、爱情之界线,这后果便不好再改,否则便可能反噬己身。

    李煜接过酒杯,对李云舒温和一笑,随即一饮而尽。

    “好酒!”

    “煜哥儿喜欢就好。”

    李云舒的眼眸亮晶晶的,满是笑意。

    李铭暂且放下心事,嘴中也是起了馋意。

    他默默端起自己的酒杯,鼻尖闻到一股醉人的醇香。

    这酒......闻着可真是香醇。

    他端杯轻抿,心下却在出神地想。

    这坛好酒,到底是他什么时候得来的?

    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来了!

    不对!

    等等!

    刚刚说这酒,叫什么?!

    ‘女儿红,女儿红......’

    ‘舒儿......她方才说的是,女儿红?!’

    嗡——

    脑中仿若一声嗡鸣炸起。

    李铭猛然抬头,视线越过酒杯,死死盯住那方端盘上的酒壶。

    他嘴唇微张,怔怔地看着依旧在和李煜巧笑嫣然的女儿。

    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迷惘。

    虽然早有预料,可真的看到这一幕,他还是一阵后怕。

    他怕的不是其它,正是对那世俗礼法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