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玄璃的末路
寒默语的问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冷言梅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却又在触及唇边时，化为一声轻柔却沉重的叹息。他没有回答那个关於过去的询问，只是用更紧的拥抱和一个落在额角的轻吻，将话题引向了将来。
「默语，别想太多。」冷言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寒默语不安的心，「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寒默语仰起头，纯粹的眸子里映着冷言梅略显苍白的脸，他似懂非懂，却能感受到对方言语下的回避与沉重。他皱了皱眉，伸手抓住冷言梅的衣袖，执拗地又问了一遍：「梅儿……痛……为什麽会痛？那石头……讨厌！」
冷言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温和的坚定，他捧住寒默语的脸，指尖微凉：「听我说，默语。那只是一块不好的石头，它让你难受了。但已经没事了，我把它扔得远远的，以後都不会再让它靠近你，好不好？」
「……真的？」寒默语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一些，但仍带着疑虑。
「嗯，真的。」冷言梅语气肯定，带着安抚的力量，「我什麽时候骗过你？以後，我们只看好的东西，只记开心的事。」他指了指天边绚烂的晚霞，「你看，夕阳多美。我们以後，每天都一起看，好吗？」
寒默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温暖的色彩似乎驱散了一些他心底的寒意。他将头重新埋回冷言梅颈窝，用力吸了吸对方身上清冷的梅香，闷闷地应了一声：「……好。和梅儿一起。」
然而，单纯如他，也能感觉到冷言梅那一刻的僵硬与沉默背後，藏着他无法理解的丶深沉的东西。那块碎石带来的剧痛与恐怖画面虽然暂时褪去，却在他心底留下了一道模糊的阴影，一种名为不安的情绪，如同细小的藤蔓，开始悄悄缠绕他单纯的世界。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黏人，眼神里除了依恋，偶尔会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丶对失去的恐惧。他会更频繁地确认冷言梅的存在，甚至在睡梦中，也会突然惊醒，直到触碰到身旁温凉的肌肤，才能再次安心睡去。
「梅儿？」深夜，寒默语又一次从莫名的梦魇中惊醒，手臂收紧，急切地摸索着身旁的人。
「我在。」冷言梅立刻回应，反手握住他汗湿的手掌，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却无比清晰，「一直都在。睡吧，默语。」
得到确认，寒默语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将脸贴在冷言梅微凉的背上，喃喃道：「嗯……梅儿在……不怕……」
冷言梅在黑暗中睁着眼，感受着背後传来的体温与依赖，心痛如绞，却无能为力。他只能加倍地给予温柔与陪伴，试图用现在的温暖，去覆盖那些蠢蠢欲动的过往痕迹。他开始更积极地引导寒默语修炼，希望他能尽快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或许……也能更好地掌控那些可能复苏的记忆。
「默语，感受这股灵气的流动，试着引导它，让它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冷言梅耐心地讲解着基础的引气法门。
寒默语学得很认真，他喜欢看到冷言梅专注看着他的样子，这让他感到安心。但他有时也会困惑：「梅儿，为什麽要变强？现在这样，不好吗？」
冷言梅沉默一瞬，轻声道：「变得更强，才能更好地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才能……不再被不好的东西伤害。」
「保护梅儿！」寒默语立刻抓住了重点，眼睛亮了起来，「我要变强！保护梅儿！不让任何人，任何东西，伤害梅儿！」
看着他纯粹而坚定的眼神，冷言梅心中五味杂陈，只能轻轻点头：「好。」
山谷的日子，表面依旧宁静温馨，内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而此时，在远离山谷的丶一座被墨绿色毒瘴笼罩的阴湿洞府中，另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玄璃斜倚在一张由巨大蛇蜕铺就的软榻上，墨绿近黑的丝绸长袍松散地挂在身上，露出大片苍白却肌理分明的胸膛。他那头深绿长发失去了往日幽亮的光泽，显得有些枯槁，几缕碎发黏在他汗湿的额角。那张俊美却带着蛇类阴柔邪气的脸上，此刻布满了不正常的潮红，金黄的竖瞳剧烈收缩扩张，里面翻涌着混乱丶暴戾与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
「呃啊——！」他猛地挥袖，一道凌厉的墨绿妖气狠狠砸在洞府石壁上，留下一道深痕，碎石簌簌落下。他剧烈地喘息着，摀住彷佛要炸开的头颅。
心魔！该死的心魔！
自从那日目睹寒默语为冷言梅献祭自身丶逆天改命，而冷言梅竟真的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甚至……似乎与那个新生的石灵过着他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後，他体内那股因执念与贪欲而生的阴暗力量，便开始失控反噬！
「冷言梅……寒默语……」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的怨毒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你们……凭什麽……凭什麽可以……得到救赎……在那山谷里……岁月静好……而我……只能在这肮脏的洞穴里……与心魔为伍……腐烂发臭？！」
他得不到冷言梅！无论是当初用尽手段离间他与寒默语，还是後来假意救治实则控制，他始终无法真正触及那株寒梅冰冷表象下的核心！而那个愚蠢的石头，那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顽石，凭什麽？！凭什麽可以得到冷言梅不顾一切的付出，甚至……死而复生後，依旧拥有他的全部？！
「我为你做了那麽多……我才是最能理解你丶与你相配的人！那块石头……他懂什麽？！他只会拖累你！毁了你！」玄璃对着空无一人的洞府咆哮，金瞳中血丝密布。
嫉妒丶不甘丶怨恨……还有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丶对那份纯粹情感的扭曲渴望，如同最剧烈的毒药，在他体内疯狂滋生丶蔓延，啃噬着他的理智，也阻滞了他的修为。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即将被自身毒液毒死的蛇，在疯狂与毁灭的边缘挣扎。
「呵呵……哈哈哈哈！」他忽然又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洞府里回荡，显得格外瘮人，「既然我得不到……那就一起……毁灭吧！谁也别想好过！尤其是你们……我最亲爱的……梅君……和那块……该死的石头！」
他猛地站起身，周身妖气不受控制地暴涨，将洞府内的摆设震得东倒西歪。金黄竖瞳中最後一丝理智被疯狂淹没。他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尖啸，身形化作一道扭曲的墨绿流光，冲出洞府，朝着那个他既渴望又憎恨的山谷方向，疾驰而去！带着同归於尽的决绝，与毁灭一切的疯狂。
山谷中，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
冷言梅正坐在溪边一块光滑的巨石上，寒默语则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闭着眼睛，似乎在小憩。银白与墨黑的发丝在晚风中轻轻交缠，画面宁静而美好。
冷言梅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寒默语粗硬的发丝，目光落在对方沉睡时显得尤为纯粹安详的脸上，心底却难以完全平静。那日之後，寒默语虽然不再追问，但他能感觉到，那份不安并未消失，只是被压抑了下来。而他自己，也彷佛在等待着另一只靴子落地，一种风雨欲来的预感萦绕心头。
萧琰站在不远处的梅树下，眉头微蹙，望向山谷入口的方向。他近日心中也有些莫名的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就在这时，一股阴冷丶黏腻丶充满恶意与疯狂气息的强大妖气，如同瘟疫般，毫无预兆地从山谷外蔓延而来，瞬间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天空彷佛都被这股墨绿色的妖气染暗，温暖的夕阳被遮蔽，空气中弥漫开阴湿草木与甜腻腥气混合的丶令人作呕的异香！
「这气息……是玄璃！」萧琰脸色骤变，瞬间闪身至冷言梅与寒默语身前，体内龙气流转，警惕地望向山谷入口。「他果然来了！而且这气息……极度不稳，充满毁灭性！」
冷言梅也猛地站起身，将被惊醒丶还带着些许迷茫的寒默语护在身後。他那双琉璃褐眸瞬间冷冽如冰，紧盯着那股越来越近丶充满毁灭意味的妖气源头。「他疯了……这是……走火入魔之兆！」
话音未落，一道墨绿色的身影如同坠落的流星，裹挟着滔天的妖气与恨意，重重地砸落在山谷入口处，激起漫天尘土！
烟尘缓缓散去，露出了玄璃此刻的模样。他依旧穿着那身墨绿近黑的长袍，却已破损不堪，长发凌乱飞舞，那张俊美邪气的脸上扭曲着，金黄竖瞳中是一片彻底的丶令人心寒的疯狂与毁灭欲。他周身缭绕的墨绿妖气不再纯粹，其中混杂着丝丝缕缕不祥的黑气，那是心魔反噬丶走火入魔的徵兆！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瞬间就越过了萧琰，死死锁定在冷言梅……以及被他护在身後丶正皱着眉丶带着警惕与不解看着他的寒默语身上。
当他看到寒默语那张与过去一般无二丶却眼神纯稚懵懂的脸，以及冷言梅那明显保护姿态时，玄璃体内那股毁灭的火焰彷佛被浇上了热油，轰然爆发！
「呵……呵呵……哈哈哈哈！」他发出一阵凄厉而疯狂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嘲讽，「冷言梅！看看你！看看你们！多麽感人至深的画面啊！你为了这块冥顽不灵的石头，耗尽心血，逆天改命！结果呢？！他什麽都不记得了！他就是个空壳！一个需要你时时呵护丶处处保护的废物！」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精准地撕扯着冷言梅极力掩盖的伤口。
冷言梅脸色白了几分，却依旧将寒默语护得严实，声音冰冷如铁：「玄璃，你我之间的恩怨，早已了结。如今这般模样，是你自作自受，与人无尤！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旧情？！」玄璃像是听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话，尖声反问，「我们之间有什麽旧情？！是你不识好歹！是我一片真心喂了狗！否则……否则站在你身边的应该是我！是我玄璃！」
他猛地指向寒默语，周身狂暴的妖气如同沸腾的墨绿色海洋，疯狂汇聚！「既然你们让我活得如此痛苦，在地狱里煎熬，那我们就一起……彻底毁灭吧！谁也别想得到！」
话音未落，他双手猛地向前一推！一道凝聚了他毕生修为丶甚至燃烧了生命本源丶混合着浓郁心魔之力的墨绿色光柱，如同九幽冲出的毁灭巨蟒，带着撕裂一切丶腐蚀一切的恐怖气息，朝着冷言梅与寒默语咆哮而去！光柱所过之处，地面焦黑，草木瞬间枯萎腐烂，连空气都发出被侵蚀的滋滋声响！
这一击，凝聚了他所有的疯狂与绝望，威力远超从前，竟是真正的同归於尽之势！
「梅君小心！」萧琰怒吼一声，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将体内龙气催动到极致，化作一道凝实的紫金色龙形气劲，迎向那毁灭光柱！「玄璃！你清醒一点！」
轰——！！！
两股力量狠狠撞在一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能量风暴瞬间席卷开来，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萧琰的龙气虽然纯正浩大，但玄璃这搏命一击实在太过恐怖，且其中蕴含的心魔之力诡异阴毒，竟将龙形气劲迅速腐蚀丶消融！萧琰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形被那狂暴的力量推得不断後退！「该死！这心魔之力……竟如此难缠！」
眼看那残馀的丶依旧可怕的墨绿色光柱就要突破萧琰的防御，吞噬後方的冷言梅与寒默语！
「梅儿！」冷言梅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就要将寒默语完全护在身後，准备硬抗这致命一击！「默语，躲好！」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被冷言梅护在身後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还有些懵懂的寒默语，在看到那恐怖的墨绿色光柱即将触及冷言梅的瞬间，那双纯粹的眸子骤然收缩！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丶超越记忆与理智的保护本能，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不准——伤他——！！」
一声低沉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怒意的吼声，从寒默语喉咙深处迸发！他猛地将冷言梅拉向自己身後，同时踏前一步，面对那毁灭性的光柱，非但没有退缩，周身反而迸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丶纯净至极丶温暖却又带着不容侵犯威势的乳白色光芒！
那光芒并非他平日修炼的灵力，而是更加本源丶更加深邃的力量！如同初升的朝阳，驱散一切阴霾与污秽！光芒凝聚在他身前，化作一面看似柔和丶却坚不可摧的光盾！
墨绿色的毁灭光柱狠狠撞在乳白色光盾之上！
预想中的惊天爆炸并未发生。那充满腐蚀与毁灭气息的墨绿色光柱，在接触到乳白色光芒的瞬间，竟如同冰雪遇阳，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嗤嗤」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丶净化！其中蕴含的狂暴妖力与阴毒心魔之力，在这纯净的白光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什麽？！这不可能！！」玄璃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尖叫，金瞳中充满了惊骇与绝望！「这是……这是什麽力量？！你……你到底是谁？！」他燃烧生命的最强一击，竟然……竟然被如此轻易地化解了？！这股力量……这股纯净温暖却又带着熟悉威压的力量……是……
还未等他想明白，那乳白色光芒在净化了毁灭光柱後，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化作一道温和却迅疾的流光，瞬间反击，穿透了玄璃周身混乱的妖气防护，直接没入了他的胸膛！
「呃啊——！」玄璃如遭雷击，浑身剧颤，猛地喷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漆黑血液！他感觉自己所有的修为丶所有的生机，甚至那纠缠他的心魔，都在这道纯白光芒的净化下，如同被投入烈焰的残雪，迅速消融丶瓦解！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不断扩散的丶温暖却带来死亡的白光，又抬头看向那个站在冷言梅身前丶周身沐浴在纯白光芒中丶眼神不再懵懂而是带着一种深邃威严的寒默语，脸上最後一丝疯狂褪去，只剩下彻底的灰败与……一丝解脱般的茫然。
「原来……是这样……呵呵……我……终究……是……输了……」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周身墨绿妖气彻底溃散，那双曾经蛊惑人心丶流转着妖异魅惑的金黄竖瞳，也逐渐失去了所有光彩。
尘埃落定。
山谷中一片死寂，只剩下那纯白的光芒，如同最後的挽歌，温柔地照耀着玄璃逐渐冰冷的尸身，也照亮了寒默语那张似乎有些困惑丶又似乎明白了什麽的脸，以及他身後，冷言梅那双充满了震惊丶恍然丶与无尽复杂情绪的琉璃褐眸。